刘远清听说吉祥和郑老医师要把贺喜接回家,马上表示反对。贺喜现在的情况很棘手,不应该离开医院,那样太冒险了。
等到郑老医师把他的想法源源本本地说清楚了,刘远清的神情缓和下来,不过还是有些犹豫,他问:“郑老,您的诊病方式和分析,都很新奇,但又很有道理。只是,这样做会不会有风险?您知道,贺喜他爸去世之前,把照顾儿女的重担托付给我,我可不能不谨慎啊!”
郑老医师微笑着说:“吉祥和贺喜,在我心中也就是孙子孙女一般,我怎么可能拿他来冒险?你放心吧,贺喜的问题,主要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内心的问题,解决了内心的结症,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刘远清想起医院专家组组长说过的“贺喜的潜意识在抗拒治疗”的话,不由对郑老医师多了一层佩服,考虑再三,便点头说:“好吧,既然吉祥也同意了,那我就安排贺喜出院。对了,郑老,需要我安排些人手帮忙吗?”
郑老医师笑着摇头:“不需要啦,不过,你要是感兴趣,倒是可以来给我打打下手,只要你不介意,哈哈。”
刘远清也是对郑老医师的医术很感兴趣,于是立即表示同意。他马上就去办理贺喜的出院手续。
接下来的一周之内,郑老医师天天给贺喜进行按摩,他解释说,精神治疗很难直接动手,但是身体和精神是互相关联的,尤其是贺喜这种状况,已经因精神而影响了身体,现在他就要通过身体反过来影响精神。
刘远清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对于按摩疗法,他了解不多,于是细心学习。吉祥也非常积极地跟着学习,她存了一份心思,以后哥哥再有什么不适,她也可以随时帮他按摩呀。
不过,学习的过程中,吉祥就难免感到有点尴尬了。因为,郑老医师是把贺喜全身脱光了来按摩的。
郑老医师和刘远清也知道吉祥的尴尬,不过也不说破。
而吉祥也硬着头皮来学,虽然经常脸红耳赤,不过并没能阻拦小魔女学习的劲头。她心里对自己说:“吉祥别怕,别怕,别说只是看看,摸我都摸过了!”
最后郑老医师还是给贺喜套上一条三角裤,算是给贺喜遮遮羞。
郑老医师对按摩之道精研数十年,很多独家心得、与众不同之处,都向刘远清和吉祥详细讲解。
吉祥倒没多想什么,只是专心学习。而刘远清则心里异常震惊,同时对郑老的敬佩之意愈发浓厚。想想呐,这些多年心得,可是无价之宝,郑老能够毫不私藏地传授给他,这样的行为,世上几人能做到?
刘远清不知道,郑老早在吉祥口中了解了他很多事情,尤其是对刘远清将自己大部分积蓄都拿出来做慈善活动的举动,表示非常的赞赏。而在多日的交往接触当中,也看出刘远清的医学天赋远远高于他在国内的几个徒弟,所以,郑老心里对这个德才兼备的美国华裔,实在起了爱才之心。
第三天晚上,刘远清终于正式向郑老提出拜师。本来他久居美国,对中国式的拜师学艺,是很不习惯的。但是经过三天来的考虑,他认为不能白得了郑老的生平绝技,同时他也知道郑老为人淡泊名利,实在很难拿什么来回报,于是终于决定拜郑老为师,这样学起来也算是名正言顺。
谁知道郑老哈哈大笑,挥手说:“你怎么也这么的迂腐?我们既然投契,而且有缘,我乐意教你,你乐意学习,那就够了,又何必拘泥于世俗形式?”
刘远清现实惭愧,后来也便放开了心怀,与郑老探讨医学。刘远清对中医本来就有一定了解,如今再得到郑老毕生心得倾囊相授,对他果然大有启发,很多平时没想通的问题也豁然开朗,或者灵感闪现。
而吉祥则非常勤快地坐在两位长辈身旁,往桌子上放一台笔记本,手指在键盘飞快地敲打,将他们的谈话内容一一记录。
除了全身按摩,郑老还让吉祥每天煎煮独家秘方的安神茶,以及熬药粥,每天给贺喜服用。
这几天的治疗过程中,贺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其余时间也是半睡半醒状态。刘远清发现,郑老并不需要给贺喜服用安眠药、镇静剂,就可以让贺喜处于睡眠状态,不由暗暗赞叹与惊奇。
第六天晚上,郑老对刘远清和吉祥说:“经过六天的调理,贺喜的身体与精神状况已大有好转,明天,我就会让他醒过来,解除他的心魔。”
刘远清和吉祥听说治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由都既紧张又兴奋。
郑老医师说:“要解除他的心魔,就必须让他集中思想,尽量不受外界干扰,所以,在场的人越少越好,你们明天都不要留在家里。”
刘远清和吉祥点头。吉祥忍不住问:“爷爷,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这同样是刘远清想问的问题。
郑老医师淡然微笑:“他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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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喜醒来了。从那个迷蒙不清的世界里醒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从水底深处一直往上浮,头顶的光芒越来越亮,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清晰。
这个往上浮的过程,似乎只是很短的几个瞬间,又似乎是很漫长的时间。
事实上,贺喜不知道,他的这个特别的感受的过程,就是刘远清六天来给他治疗的过程。
贺喜又感觉到那双手,柔和,有力,温暖,亲切,在自己头上触摸着,仿佛是幼时父亲的手一般。
他感觉到光线透过眼睑,朦胧的光感越来越明晰,慢慢地,他张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朦胧的脸,慢慢地,这张脸也变得清晰。
一张似乎在哪里见过的脸,陌生而熟悉的脸,正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他。
贺喜忽然感觉眼眶湿润,鼻子发酸,同时心里却有一股温暖可靠的感觉,仿佛让人回到了依赖父亲的年龄。
“郑爷爷?”他轻轻地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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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清和吉祥在离家不远处的一家麦当劳里面坐着。
刘远清喝着咖啡,吉祥一边喝可乐,一边吃汉堡,一边说:“这个要给哥哥带回去,他最喜欢吃这个……还有这个……嗯,这个待会也要多买一份!”
刘远清失笑:“小吉祥,伯伯可真是佩服你了,你哥在进行着最关键的治疗,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还有心思大吃?”
吉祥撇撇嘴说:“我哪里不担心了?不过担心有用吗?爷爷说了,一定要乐观!再说了,我可是很相信爷爷的水平的。”
刘远清点点头,说:“嗯,你爷爷确实是高人。好,来,我也得学学你的乐观,咱们多吃点!”
“呵呵,好呀!对了,刘伯伯,你带钱了没?我可没带哦。”
“啊?我……我也没带钱,还好,我身上带有卡。”
吉祥奇怪地问:“你不带现金的?那在不能刷卡的地方,岂不是买不到东西?”
刘远清说:“呃……我平时也很少买东西……”
吉祥眼珠一转,笑说:“哦,您的各种日常用品,都是您的秘书MM帮您买的吧!”
刘远清擦擦汗,说:“呃……差不多吧……”
吉祥笑嘻嘻地问:“那,什么时候给我们添一个刘伯母啊?”
刘远清也呵呵一笑:“这个嘛,美国流行同居,结婚与否只是形式嘛。”
吉祥笑说:“我要是您的秘书MM,我就会赶紧结婚,像刘伯伯这样的好男人,多抢手呀,一不留神就被别人抢走了!”
刘远清在她头上来了个轻轻的爆栗:“你这丫头,啥时候学会拍马屁了?你哥那种才是好男人,肯定会被MM们争抢的。伯伯我则只是靠医院里的一点成就来迷惑秘书MM而已了。”
提及贺喜,吉祥小脸悄悄发红,忙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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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喜真的好起来了。
刘远清和吉祥都很好奇,郑老医师是如何解除贺喜的执念,也就是心魔的。郑老医师说,他只是跟贺喜聊天,很自然地聊,想到哪就聊到哪,然后就自然地聊到了玛丽安了。
吉祥紧张地问,贺喜有没有又受到刺激?
郑老医师说,贺喜是有点激动,不过,已经不像上次那样有痉挛反应。郑老医师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和他聊关于玛丽安的东西,聊他心里的真实想法,真实感受。
而由于两人已经很自然地聊了一些往事与经历,已经进入一种自然的氛围与状态,郑老医师又是以慈爱长者的身份很自然地融入在这氛围当中,于是关于玛丽安的东西,贺喜也就很自然地说出来了。
有些东西,最怕是埋藏在心里无法宣泄,而一旦说了出来,痛苦的程度就会大大减轻。而郑老医师对所有这些事,并没有进行大条道理的分析教育,而只是对贺喜说:他为贺喜感到骄傲。
是的,他真心地为贺喜的成长感到骄傲。他在父亲去世后,能够很好地承担了兄长的责任。他能找到自己现实梦想的方式,进入了NBA。
更令郑老医师为之骄傲的是,贺喜面对感情的迷惘,能够始终用真心去对待自己的爱情,并且能够让爱得到升华。这是很少人能做得到的。
“可是,爷爷,她走了,我已经再也见不到她。”贺喜说,依旧带着些痛楚的感觉。
“世事难以尽如人意,得是缘,失也是缘。贺喜,你现在是失去了爱人,但却没有失去爱。爱还在,你明白吧?爱一直都在你心间,你已经懂得爱。”
郑老医师拿起贺喜的手掌,轻轻放在贺喜自己的心房上:“贺喜,你能感觉得到吗?心在跳动,血液在流动,肌肉在舒张,身体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与空气连在一起,与窗外的阳光、微风连在一起,与叶子的气味连在一起,与孩子们、大人们的笑声连在一起……”
“贺喜,你有没有想过,人生是什么?爱又是什么?什么东西才是我们真正能够拥有的?是不是真的要把某些东西拥有了,才会有爱,才会有价值?假如你能和她在一起,那么若有一天她因故去世,你是不是就因此而失去了爱?如果不是,那么,爱是依凭什么而存在的?贺喜,爱到底是什么?自由与快乐到底是什么?”
他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他的话语有一种驱人思索、发人深省的力量。贺喜陷入了沉思。
郑老医师轻轻站起来,走出房间,让贺喜静静独处。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思想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人生也经历着一种破茧而出的蜕变。
贺喜独自思考了很久,才走出了房间。然后,他就好起来了。
他并没有多说话,脸上带着微笑,这种微笑不再是苦涩的微笑,而是透着坚定和自信,而且多了一份沉稳,一份豁达,一份淡定。
刘远清和吉祥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也许,以后很难再有什么可以困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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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医师继续逗留了一个多星期,帮助贺喜恢复身体,同时继续将按摩治疗的心得传授给刘远清和吉祥。
托马斯听说贺喜已经好起来了,正在恢复身体,主教练先生不由大喜。真的,最近尼克斯队倒霉透了。10连败之后他们努力赢下了一场比赛,之后又开始了连败的日子。
本赛季剩下的比赛,已经不多,看着球队一连串的败绩,贺喜主动向托马斯请战。
托马斯则反而没有了前段时间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对贺喜说:“你放心吧,现在我们球队虽然输了很多球,但是,其他东部球队过得也不顺利,所以,我们基本已经预定了季后赛名额了,谁叫我们开始的时候赢的比赛多呢。”
他舒了一口气,说:“到底是同在东区的东部球队够义气啊,关键时刻集体掉链子,帮了我们的大忙。”
贺喜无语,擦汗。
托马斯拿着赛程表,微笑着说:“你看,现在我们就剩下五场比赛了,你也别急着复出了,好好地把身体养到最好。我们最近的连败,肯定会让季后赛首轮的对手疏忽大意的,然后我们在季后赛里面突然发力,给他们来一刀阴的!这样我们闯过首轮的几率就大多了。”
贺喜继续擦汗。托马斯可真是不简单哪。
在郑老医师和吉祥的悉心调理照顾之下,贺喜的身体逐渐恢复,并开始了训练。现在,一切的手感、感觉,都回来了,那个打球令人赏心悦目、掌控比赛令人充满信任的贺喜,又回来了。
而郑老医师也要离开了,继续他的徒步旅行的生活方式。大家虽然不舍,但也没有什么离愁别绪,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晚饭,为郑老医师饯行。
最后一晚,郑老医师悄悄地对吉祥说:贺喜的身心状态,已经重新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不过,他的身体状态,比以前更不稳定,敏感的神经与感触,都更容易波动变化。
吉祥吓了一跳:“爷爷,你不是说哥哥已经好了吗?”
郑老医师微笑说:“好是好了,不过身体这东西,本来就是这样的,通常达到新平衡之后,身体都会有所弱化,不可能完全回到原来的水平。对贺喜来说,就是他原来那种处于正常状态的敏锐感触,经历了这一次的事情之后,变得有点‘病态’了。”
吉祥焦急地拉着他的手:“爷爷那你把这‘病态’也搞定了再走啊。”
郑老医师呵呵一笑:“这个,爷爷也无能为力,至少在短期内是无法做到的了。其实,你不用担心,虽然现在是处于‘病态’,但并不会有什么严重影响,只要避免重大刺激就可以了。”
吉祥点点头,说:“哦……那我以后会守在贺喜身边,避免他遭到什么刺激的。”
郑老医师失笑说:“呵呵,傻丫头!没必要这样谨慎!贺喜的身体虽然变得不稳定了些,但他的心理调节能力却是大大强化了。打个比方,以前他的身体是70分,心理是20分,总分是90;现在呢,身体只有65分,但心理却有30分,总分是95分,所以嘛,不用担心。”
吉祥娇嗔说:“那你刚才又吓人家!”
郑老医师说:“爷爷哪里是吓你来着,爷爷只是向你说清楚明白嘛。以后,你有空可以继续给贺喜按摩,还有那个安神茶,可以让他定期喝,这对他的身体调养有好处,说不定身体还可以恢复到以前的稳定状态。”
吉祥点点头,说:“嗯,我一定会的,谢谢爷爷!咦,爷爷,这些话,你怎么不对哥哥也说清楚呢?干嘛只对我一个人说?”
郑老医师耸耸肩说:“爷爷这不是给你创造机会嘛。”
吉祥不太明白:“创造什么机会?”
然后她忽然想明白了,娇嗔着拳打郑老医师:“爷爷!你……你取笑我!”
郑老医师呵呵笑说:“好啦好啦,别打爷爷啦。小吉祥,记住爷爷说的话,一个人要先活好了自己,才能去爱别人的,知道吗?”
吉祥认真地点头:“爷爷,我知道了。要活出自己来,才有能力爱别人。”
她犹豫了下,终于忍不住问:“爷爷,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你可不能笑,也不能对任何人说啊。”
郑老医师点头,说:“嗯,你说?”
吉祥小脸通红,低着头,忸怩地说:“那个……那种事情……我是想知道……如果他太……大……而我却太小……唉,不说了,爷爷晚安!”
吉祥跑回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上网,第N次查阅她想知道的那些相关资料,然后托着腮帮,喃喃自语:“怎么全都是说硬的呀,就没一个是说软的吗?难道,书上说的,真是对的?我不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