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我错了,才会有如此的惩罚!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是我的女儿?
我纹丝不动的坐在晓米跟前,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天生妒忌。
上帝!你是在报应我?还是在妒忌我们如往的亲密?
我不能触摸我的女儿,更不敢拥抱我的晓米。我怕我最轻微的一个动作,都会碰痛她累累的伤痕。我想象不出这么多年,我的苦命的晓米,她独自做过怎样苦苦的挣扎,置身在与生俱来的黑暗中,谁曾听见过她声声的呼救?
一枚染色体?
就是如此简单吗?
早就该明白的,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是什么也明白不了?
知道我恐惧的原因了:我的女儿,就是上帝要我付出的代价。
我却曾经以为,女儿是上帝给予我生命唯一的补偿。
我的世界在瞬刻之间土崩瓦解。我却没有权利诅咒上帝。
“晓米…”我终于开口轻唤。
“妈妈?”晓米抬起浸透泪水的眼脸。
“晓米,”我轻声唤着我的女儿,一字一顿,我说:“也许是真的错了,也许是错在一枚染色体,也许是错在妈妈当初对你的忽略,但也许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情形。”我深深吐出口气,坚定的告诉女儿,我说,“晓米,无论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让妈妈和你一起努力,好吗?我们要穿过这片混沌,寻找到出路,寻找到希望。”
“现在我们睡觉吧”我说:“天就要亮了,你还要去上班。”
“那你呢?”晓米拭擦着眼泪,问我。
“我暂时不去了,”我说:“我的手指划破了,今天在污水里浸泡了一天,我担心明天再浸泡下去会感染。你给黄先生打个电话,请他转告老板一声,也顺便请他另行给老板找个合适的人。”
我用最后一分力气给晓米交代完事情。我们就熄灯各自躺下。
晓米不多久就发出均衡的呼吸声。
我的泪水这才开始在黑暗中开始横流。
我睁着两眼,直到墙顶一角的窗口泻进来清晨第一线曙光。直到天色大亮。
屋子里没有一点声息,象是个深深的墓穴。
晓米上班去了。
我木然的躺在地铺上,丧失了时间的概念。
我失神的眼光一直紧盯着墙角的窗口。
我在心里千万遍的问,问我的上帝:“你把通向光明的门给关闭了,还会不会给我们开启一扇窗?”
上帝没有回音。
昏沉间,想起了晓米上次回国留给我的笔记本。
我挣扎着起床,打开我的行李箱,从夹层里面取出它来,坐到书桌前一页一页的翻阅:
第一页右上角标注的时间是:2001 9 11―16
写在这一页第一行的标题是:《困在北京》。
在这个标题下面,晓米记载了自己正赶上9。11那艰难的起程。
这个标题让我想起我曾贴进晓米网页的一篇散文的标题:
《没有妈妈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爱自己》
我在这个标题下面记载了我们的离别:
……
那是2001年9月11日,一个举世铭记的日子。
之前我们说好,为了节约将作为你学费的每一分钱,只送你到省城机场。
在候机厅里,我没有了言语。握着你的手,捏着你最小的那根手指头;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望着你。
多想还象你小的时候一样,再抱抱你;可是我没有了那份勇气……
那一刻,我只巴望飞机快点快点起飞,因为我怕我再也坚持不下去。
我最终没有流泪。
即使在你最终消失在安检门后,在你的两个妹妹哭着喊着你的时候,我也还能历声喝住她们。
我知道你不愿意掉回头来,让我们看见你流满泪水的脸。
你就那样孤单单的离开了妈妈,从此漂泊在举目无亲的天涯。
我们的分离从此长久,而相聚将成为短暂。
……
你现在还后悔吗?晓米。
我知道你一定后悔过。因为我自己就着着实实的后悔过。
后悔的时候,我想,我只是一个妈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妈妈。
我只有一个女儿,她是我今生向上帝奢求,而由上帝慷慨赠与我的唯一。
我不要与她分离!
可是到得头来,我又想:我爱你,爱得无可比拟。那我就另无了选择。
我爱你,就必须以你需要的爱来爱你。而我分明知道,你需要的只是独立与自由。虽然,你没把这个要求提出口。
想不出你给我提过的哪怕一点点要求。
我就把可以为你做的,都做了。
其实,我做的全部,就只不过想,给你一份健康,和一份简单的快乐。
再多不过,就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仅仅而已。
更多的机会,今后要你自己去创造去把握。
妈妈再不能牵着你的手,陪伴在你身边……
人生,是一条漫长曲折的路;从今往后,你要独自去走。
晓米,没有妈妈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爱自己。
……
这些文字早已经烂熟于心。我还是又一次为它们热泪涟涟。
前尘往事,眼前此景。
谁能知道我内心的痛?
我继续翻阅:
《CA991通航》
《温哥华机场》
《初到萨斯卡通》
《#1807》――(晓米在这一章里描述了自己在萨市的家,还画了张详实的分布图,标出了她居住的地下室位置。)
再往后翻阅:
《学校》
《公交车》
《打工》
《回家的路》――(晓米在这里记载了她自己也曾迷路);
《二十岁》
我停顿在这里,看晓米在《二十岁》,如是述说:
二 十 岁
从好几个月前,我就开始为今年的二十岁生日发愁。
还没觉得,我怎么就二十岁了?
用自己常挂在嘴边的话说:‘就快从十几岁的人变成二十几岁的人了…’
心中总是莫名的恐慌。也许是清楚自己竟碌碌无为的过了二十年了吧。
且至今为止,还过着‘人生无目的,爱情无浪花’的悠闲生活。
偶尔会觉得愧对了我这人生最宝贵的二十年。
我还清楚的记得,上保育院时和小朋友们排着队列上厕所的情景。我仿佛还是那个夜夜牵起小红背心,固执的闻寻着妈妈的气味,哭着睡去的小女孩…
我又看见自己用妈妈钥匙扣上的小剪刀把阿姨的毛衣剪破,然后抱着自己的存钱罐,哭得稀哩哗啦;上门去赔偿认错的摸样……
小学时最头疼写作文。
每次不拖到别的同学都交完,我不会动手写;因此常常被带回老师家里继续写,却总是找得到理由把完不成的作文最后带回自己家。
因为家里有个作家妈妈,让我懒到该用句号还是逗号都会转脸问妈妈。
二年级的时候,在妈妈的辅导下写了篇〈春天来了〉,结果老师给了满分,还在班上当范文朗读。这使我对作文又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趣,
但仍然写得慢。
仍然,被语文老师带回家……
初中以后我一反原来的内向,变得爱说爱笑惹人喜欢(其实我自己觉得我一直都挺外向的),走到哪里哪里都开满了我的友谊之花。
初二时过生日。
收到的礼物多得把班主任老师吓了一大跳,奇怪平时默默无闻的我竟会有这么好的人缘。
也是从初二起,我开始留长发。
妈妈说,那几年我漂亮得象一朵美丽的花。
我说,只可惜是朵昙花。
看看如今这一付熊熊的样儿….
无论怎样,我想我还是充满感谢的:
我感谢父母给了我生命,感谢陪着我成长的亲人和朋友,我感谢那些给了我芬芳,却被我一颗颗瓣掉的腊梅花骨朵……
虽然过去的二十年我没尽全力去珍惜,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来,我仍然选择做原来的那个笨小孩――
我仍然会爬上窗台把窗帘剪得面貌全非,再大叫奶奶赶快来缝补……
二十岁这个本来因该隆重的生日,我却只能在异国他乡草草的度过。
我想,将来再想起的时候,我还是会有一丝丝的遗憾……
……未来的二十年,我希望制定一个详实的人生计划:好好学习,早日毕业,尽快与爸爸妈妈团聚,谈一次认真的恋爱,找一份我喜欢的工作,嫁一个他爱我稍稍胜过我爱他的人,(哈)有一幢不大却温馨的小房子,生一双儿女….
有点想得太远了吧?)
嘻嘻…..
最主要的还是要保持一个很好的心态,保持好白白的牙齿。这样笑起来会比较多一点魅力。
不过我也许应该多显示点性格,不总是笑微微的。
唉,谁知道呢……
合上笔记本,我想不出怎么会把它从南方到北方,从国内到国外沿路辗转,却一直捎带在身边?
但是我想我明白了:我不能放任,更不能放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