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儿要回城来办,正巧想起来这里,带真真进来瞧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八阿哥好似很高兴的模样,“本想等午膳时候进去给额娘请安来着。”
“真真进不去内宫罢?你是个孝顺的,我心里知道。”良贵人微微一笑。
她生的不算是极美,准确的说,她不是那种大清皇室流行的雪肤小脸,细眉细眼,相貌端正的那种标准化美人,而是有些儿像西洋人的那种富有立体感的五官,但化妆的手法是大清式的,擦了太多的粉,所以看起来,总是那么有点儿怪异——是个美人儿,绝对的,但未必是能够得到皇上欢心的那种美丽。
审美观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的,像十四阿哥曾经偷偷拿出来给真真瞧过的,后宫几个得宠妃子的画像,基本都是一个样式的,其中只有宜妃美得超群一些,艳丽娇媚;而那个康熙三十七年大选才进宫的和贵人瓜尔佳氏,则有些儿像刘亦菲那个样貌,清纯娇俏。
所以良贵人这种具立体感的面容,在康熙的嫔妃中,算是独一份了。
真真直觉认为,良贵人要是没有脸上这一层要命老气的宫粉,应该更好看一点——康熙十九年的皇帝陛下,可还是一个只有二十七岁的大好青年,宫里有各种青春正好身世显贵的嫔妃,朝庭上则正面对攻打三藩的关键扫尾时刻。这个时候还有闲暇关心一个辛者库出身的低贱宫女的精神和**生活,那这个宫女得是甚么高素质啊
而康熙二十年只有八阿哥这一个孩子出生,又正是平定三藩的一年,康熙帝心情大好,于是连带着对这个母亲出身实在很不够看的儿子也偏疼起来,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将八阿哥交给身份尊贵的惠妃养育,未尝不是一种怜爱的方式。惠妃姓叶赫那拉氏,是当时宫里除了贵妃之外,主位妃子里出身最高贵的。
八阿哥的肤色是真真见过的所有皇子里面,最白净的一个,就是在日光下暴晒,也不过是微微泛粉红,并不像常人,晒红之后就会变黑一层。他这个招人嫉妒的好肤色,连真真也表示过严重的羡慕妒忌恨。
显然八阿哥是遗传了良贵人的细腻肤色,即使真真明知道面前这妇人实际年龄可能接近四十岁了,但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样子,没扑上宫粉的脖颈犹如羊脂玉般的白净细腻,露出袖子的一截手腕子,也如美玉一般,似乎微微发出柔光。
嗯,这样看来,良贵人似乎具有异邦血统,可能是白俄?满洲人的氏族构成太过复杂,并没有标准的概念,一般只是通称“满洲人”或是“通古斯人”。
他们母子两个在一起,也并没有说不完的话。毕竟八阿哥现在年纪大了几岁,不能跟小时候一样撒娇承欢。皇家的母子也跟寻常人家母子不太一样,说亲近是不够的,只是八阿哥孝顺,良贵人又是十分迁就,所以两个人相处起来,也是极好的。
真真自己在一边胡乱想,一边就注意看他母子俩神态表情。说是母子,果然是连心,一些小动作十分近似,比如他们都习惯微微浅笑,笑容极为和煦温暖;又比如两个人要是说到甚么人或事情,心里不以为意的,都习惯微微一抽左边嘴角,但看上去,又像是一丝笑纹,所以怎么看,都是一副温和样子。
良贵人也是一双细长丹凤眼,鼻梁挺直,双唇小巧饱满,微微嘟起,像是渴望亲吻的样子;五官都生得极好,宽额方颐,搭配在一起,是能够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的美人儿;神态也是落落大方,并不因出身低微而显得小家子气。
真真是极喜欢她这个面相的。她猛地记起十四阿哥曾经说过,德妃也说,八阿哥的面相极好,反倒是四阿哥面相并不够好。
在中国人看来,人的面相要额宽脸方,才是有福之人的相貌,四阿哥恰恰两点都欠缺,八阿哥则是两个条件都满足了——所以难道,这就是日后那个要命的道士张明德的相面结果?所谓“贵不可言”?
正胡乱不知想到哪里去,就见适才那个小太监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长约有四十来岁的中年太监。
见了良贵人,两个太监先打千行礼,“奴才刘柱、温顺,给贵人主子请安贵人吉祥”
那刘柱又给八阿哥请安,“奴才给八贝勒请安八贝勒吉祥”
八阿哥道:“起吧。”
竹心上前,将小太监温顺手里食盒接过来,打开见里面是半个西瓜,已经切成小块,盛在一个白玛瑙荷叶边碗里,底下拿碎冰镇着。又有十几个枇杷,金灿灿好不喜人。
真真笑道:“你叫温顺?倒是个好名字。”
那小太监低着头,“奴才本名叫温来顺,师傅说不好,给改了。”
“来顺是差了点。”真真道。
良贵人见她神态自然,并不因见着她而拘谨,也不禁心里暗自称奇。几个人也没进屋,就在桐荫下面搬了两张贵妃榻并一个小几出来。良贵人却没坐榻上,而是另叫宫女搬了张红木扶手椅出来坐着。
那叫刘柱的承光殿管事太监笑道:“奴才知道八爷今儿进来玩,没甚么好孝敬的,才刚往水里湃了一篓子极好的马**葡萄,一会儿还请八爷同贵人主子往奴才那边歇会儿,也好让奴才尽点心。”
八阿哥笑道:“好东西必定是你们先得了,今日爷可是有口福。”
刘柱笑得见牙不见眼,“奴才可不敢当。”
竹心伺候八阿哥、真真各吃了几块西瓜,八阿哥又拿一只枇杷,剥了皮喂给真真吃。竹心是见惯不怪,可算把那温顺小太监给看呆了,心说这八阿哥竟怎么抢了奴才们的事儿来做?
刘柱虽然也心中暗暗称奇,但他年长,晓得该当没看见的就不要多看,忙装样打发他去做事,差走了他。
这边良贵人虽然也被惊到,可她是八阿哥的亲娘,再怎么也不会见怪,只是一笑,叫身边宫女去伺候真真。如此剥了三个吃,真真就说饱了。
良贵人见她吃东西态度自然不扭捏,心中越发欢喜,含笑道:“往日常听胤禩和他几个弟弟提起你,一直想着见见你,总是没有机会。今日可巧见着,我心里实在是喜欢得紧。我这里也没甚么好的,只这个伽楠香串,是五台山高僧开光的,我戴了二十年,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玩儿。”说罢,自细腻白净的手腕上,抹了一个伽楠木刻梵文的十八子手串下来,交给儿子。
八阿哥接过手串,立时过去给她戴在衣襟纽子上——手串太大,她小手腕肯定戴不住。
真真窘得要死,但长者赐不敢辞,只能乖乖让八阿哥给她戴在胸前。且八阿哥还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个是我出生前一年,外祖母亲自去五台山求来的。”嗯,这么说,是外祖母担心外孙不能平安出世,所以特地不远千里的去求了来的——等等,这到底是甚么意思?
真真烦恼了。
这伽楠木手串用料名贵倒不算甚么,难得的是当初为着祈求八阿哥平安出世而去五台山特地求来的,又是良贵人随身戴了二十年的,忽然给了她,到底想怎样啊摔
略坐了一会儿,八阿哥领真真进屋瞧了一瞧,良贵人就说要走,八阿哥遂带了真真,陪着她往荷花池那边转了一转。
西苑太液池里面从前朝就种着极好的一池莲花,此时正当盛夏,粉白粉红的莲花开的灿灿灼灼,十分漂亮。微风吹来,更有扑鼻粉香,极是清雅。
池边种满柽柳,树荫也是浓密的,三人便在树下石凳子上坐了一会儿。八阿哥命人撑船下了池子,亲手折了数茎莲花,拿上来敬给他额娘。
真真瞧着他母子,很有些眼热。八阿哥握着她手,道:“我必帮你找到你阿妈。”
良贵人一听也就明白,这孩子没有妈疼爱,遂握了她另一只手,道:“好孩子,我也一样心疼你。”是说跟疼爱八阿哥一样心疼她罢。
但真真还是觉着窘迫不已。
少时天气渐热,良贵人叮嘱八阿哥早些回府,别热着了,方别了二人回宫。辞别了良贵人,八阿哥送她到西苑门,这才又携了真真往承光殿去。
等承光殿管事太监刘柱远远见了真真走近,兴高采烈迎出来,却没见着八阿哥。不由奇道:“格格,八爷哪里去了?”
真真施施然进了承光殿,偏着头道:“我怎么晓得八爷去了哪里?你又没叫我看着他”
刘柱听她说话刁钻,心里不禁叫苦:他当然早就听说过这个苗寨小姑娘了,听闻她是无比难缠的一个大小姐,可没把雅齐布折腾掉半条命去。
又没见竹心等人跟随伺候,更加诧异,“八爷是出去了?”想着也不能啊,八爷怎么可能丢下她一个人在西苑?这里怎么说也算大内禁地啊。
“你真多话。”真真瞪他,“把你方才说的那个马**葡萄拿些来给我。”
刘柱犹豫了下,决定还是乖乖听话,遂吩咐小太监去水边将竹篓子提上来,洗了一串儿青幽幽的马**葡萄,用一个红玛瑙海棠盘子盛了,端了过来。
真真刚拈了一粒葡萄,皮都没剥,正要往口中送,忽听殿外一个男子声音诧异道:“真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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