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八阿哥命人备了轿子,带真真出门。
真真一大早就被喊起来,不耐烦,“这又是去哪里?”
“带你去玩儿。”
“去哪里?”真真懒洋洋。
“等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真真嘟囔,也不在意。
轿子是那种四面花棂格子的样式,用青色提花软烟罗做帐子,从外面瞧过来,只能朦朦胧胧见着人影。又通风,又足够隐蔽。
“大热天的,也不知道抽甚么风呢。”真真嘀咕。
八阿哥将她小鼻子亲昵的一捏,“又说甚么呢?”
真真明明看到他伸手过来,却还是没能躲开,无奈道:“别捏我鼻子。”
八阿哥大乐,“就捏了。”还顺手将她耳垂也捏捏。
真真马上翻脸,出手角度刁钻,若不是轿子里面空间不大,她施展不开,还真让她得手。
八阿哥捉住她双手,“又调皮。”笑嘻嘻不以为意。轿子里面空间很大,但高度比较矮,人只能盘腿坐着,不能站起身,有些儿像轿子、马车、步辇的三合一。
“你老欺负我”真真愤愤。
“哪有”八阿哥装出惊异神色,“我疼你都来不及。”口气却极是无赖。
“你这是跟谁学的?”真真又是一脚踢出,料他没法阻止,果然在他胸口轻轻踢了一个脚印子出来。
八阿哥今日穿的一件月白绸衫,一个浅浅灰脚印子印在胸口十分显眼,不禁烦恼,“哎呀,这可怎么好?”
真真却噗嗤一笑,“坏人就该有这个下场”不理他。
八阿哥只得伸手掸了掸,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你这坏孩子”瞪她,“一会儿我怎么出去见人?”
“你分明能躲开,谁叫你不躲的?”
“谁知道你这样狠心,说踢就踢过来。再者说了,你身法精妙,我也躲不开。”八阿哥摇摇头。
真真不信,“我才不相信,你是最会乱说的。”
八阿哥微笑,“我几时乱说过?你可别冤枉我。”
一时到了地方,真真见那是一片海子,问道:“这里是甚么所在?是积水潭,还是什刹海,或是太液池?”
“你怎么知道?”
“北京还有甚么地方有这么一大片水?不就是这几处么”真真左右瞧瞧,“倒像是太液池。”
八阿哥抱她下了轿子,整整衣襟,牵起她小手,“就是太液池。”
“我听说,太液池又叫西苑,以前你在西苑读过书,是哪里?”
“你想去瞧瞧么?”八阿哥微笑。
“平白无故,带我来西苑,难道不是带我去你以前住过的地方瞧瞧的么?”
“你这样聪明,可叫人怎么是好呢?”八阿哥叹气,“本来想讨你欢喜,所以想带你来西苑看看。宫里是没法儿带你进去瞧瞧了。”
真真撇嘴做不屑状,“皇宫有甚么好看的?我很稀罕么?”
“是是,你不稀罕。”八阿哥连声附和。
“你不用做这个样子,我又没责怪你。”
两个人一时都抿了嘴儿笑。
一旁的石青忽然惊觉,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怎么笑起来都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倒出来的?也说不清是谁像谁了。
“我带你去琼华岛上转转罢。”八阿哥柔声道。
真真点头应了。人家如此殷勤,总不好打消他积极性罢?况且不过是在皇宫外面转一转,康熙又不在皇宫,肯定遇不到的。
二人牵了手便往里走,石青等人扈从在后,隔着十来步远。
走了一程,见一旁有一个院子,一个月洞门正对着太液池,门上一个额匾,上书“清风徐来”几个字。
八阿哥停住脚,道:“这个就是我少年时读过书的地方。”
真真道:“现在这儿有人在么?”
“没人用。现下这院子被十四弟要了去,只是他也不常来。”哎,你跟十四两个谁跟谁啊
真真一听是十四阿哥,也不客气,就自己走过去,进了月洞门。
那月洞门大开着,一个小太监正四仰八叉躺在梧桐树下树荫底下一张竹躺椅上,打着盹。
真真一怔,自她来了京城,还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奴才。
竹心也不待主子吩咐,蹬蹬蹬上前几步,一巴掌扇在那小太监脸上,打了他个金光灿烂。那小太监可怜一个梦没完,就被打醒,正懵懂间,就听一个少年略嫌尖锐的嗓子喝道:“你是哪个师傅的徒弟?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当差的?”
小太监马上跪下磕头,痛哭流涕,“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大概是想着皇上及众位主位妃子、皇子阿哥、公主等正宗主子都不在宫里,又是西苑这样偏僻地方,所以偷懒来着。
咚咚磕了几个头,到底还是真真不忍心,道:“罢了,幸好你是遇见我们。”自动将八阿哥给划成自己人。
那小太监不敢抬头,只见眼跟前一双显然是小女孩的小脚,穿着绣粉色合欢花的天蓝缎面绣花鞋,一双男子的脚,穿着连云如意纹的蓝色缎面薄靴子。他也知道,能有资格来西苑的,一言不发就上前打人的,九成九是主子,总之磕头请罪就对了。
于是又使劲咚咚狠狠磕了几个头,额头都见了血,八阿哥才淡淡道:“罢了”
竹心喝道:“没眼力见的奴才还不快谢过八爷饶你小命”
小太监吓得半死,“奴才多谢八爷饶命”
“都像你们这样当差,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都不好说了。”八阿哥声音清冷,真真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冷漠语气,不由惊愕,也不敢多话,只微微偏头看他。
小太监也不敢答腔,想了一下,又只能跪下,“主子仁慈,今日饶了奴才,奴才感恩戴德,今后必当小心当差,再不敢混账忘本了。求主子恩典”又磕了好几个头。
真真都替他疼起来。只是这个主子奴才的分别,还是需要搞搞清楚,所以她根本不多说。八阿哥也没想要他命,他只是多磕几个头,比丢了命强。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不是该有两个人看屋子的么?”竹心问道。
“小陈昨儿中了暑,今日不能来当差。”小太监战战兢兢。
“去把屋子门都打开,通通气儿。再去承光殿那边找老刘要个西瓜来。若是没有西瓜,就要些消暑的果子来,快去快回”竹心指挥他做事。小太监忙不迭的跑去开了房门,又一溜烟儿往承光殿那边去了。
八阿哥瞧着那棵梧桐树,喟叹道:“我那时还不到十岁,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了,所以拉下许多功课。汗阿玛怜惜我,特命我住到这边来,请了师傅专门教导我,如此便不必每天卯时就赶到书房上课,可以多睡一会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汗阿玛还允许我额娘每天都来瞧我。额娘心疼我,每天走老远的路过来,给我带好吃的点心,还给我唱小曲儿。”眼神都温柔起来,整个人深深陷入回忆里。
真真也替他心疼起来:这样一个敏感聪明的孩子,打小竟连自己亲娘都不能时常见到,可见这个天家说尊贵是够尊贵了,但亲情甚么的,就淡薄得狠了。这到底都是些甚么人订下的臭规矩啊
竟自忿忿起来。
八阿哥挽着她手,柔声道:“真真,你虽然没有阿妈,但你阿爸十分疼你,所以你竟是比我幸福得多了。”
真真叹气,“我不是难过自己没有阿妈——”正要再说,忽听身后一个宫女儿娇娇柔柔的声音道:“奴婢给八贝勒请安,八贝勒吉祥”
真真蹙眉,心说这小八也实在够可以的,难道西苑也满地都是小宫女儿么?到底这厮在宫里有几个相好的宫女啊掀桌
转身一瞧,却见一个穿旗装梳两把头的中年美妇正在眼前,几个宫女随侍左右,竹心已经打千行礼,“奴才给贵人主子请安”
八阿哥也躬身行礼,“儿子见过额娘。”
真真猛的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美妇必定就是良贵人了
一时怔住了:她一个外来的女孩子,既不是满人,也不是汉人,更不是奴婢,不知道要如何行礼。想了一想,横了右臂在胸前,行了一个苗族晚辈对长辈的躬身半跪礼,“真真见过良贵人。”
良贵人已经抢上前来,扶起真真,“快别多礼。”然后就自然而然,顺手拉起真真一双小手,姿态极其自然的将她一双手的手心手背都看了一遍。
真真往月洞门外瞧了一眼,见石青等侍卫已经远远退开,只得暗自叹气。又一想,万万没有八阿哥今日偶尔起意带她来西苑玩儿,就“偶遇”良贵人的道理。一定是八阿哥事先安排好了。
不禁恼恨起来,恨他不问过自己意思,随便安排。她是早就抱定主意,如果能不跟宫中女眷接触,就绝对不要跟宫中女眷接触的。
八阿哥和煦笑道:“额娘怎么今日得闲往西苑来玩儿?”
良贵人也微笑,道:“趁着日头还早,过来散散步。没想到能见着你。你今儿怎么在宫里,没去园子里?等一会儿日头起来了,咱们娘几个好往那边荷花池边上走一走。”听这语气,又好像事先不知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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