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二峰见到大哥刘大峰时,杀害刘大峰的鬼子早已撤离。遗下的,只有大滩的血迹,以及刘大峰尸体上数不尽的枪眼儿和刘大峰那跟尸体分离后已经被枪子击穿得脑浆四溅的难以辨认模样儿了的开花了的脑袋。
刘二峰目睹惨状,剧烈撕扯着自己杂乱的头发,捶胸顿足着大骂着鬼子:“王八羔子,王八羔子!”
接着,刘二峰就哭叫了一声:“哥,哥啊——”
原来,就在刘大峰出事儿这天,刘二峰是去邻村未来的岳丈家向未婚妻贞儿求婚去了。
按说,男方去女方家求婚,少不了得带一些彩礼。可刘二峰去未来的岳丈家时,却独身一人,两手空空。
见了未来的岳丈,刘二峰就歉疚着管贞儿的父亲叫了一声“叔”。
刘二峰说:“叔啊,真是对不起,我来向贞儿求婚,却什么都拿不出来呢!”
未来的岳丈看了看刘二峰,表情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却一直蹲坐在木椅子上抽烟袋,闷声不语。
刘二峰看了,就更心虚得不行,赶紧解释:“本来家里备了一些彩礼,可鬼子一来,都抢得一干二净,家里所有值钱的玩意儿,全光了。”
刘二峰觉得很惭愧,说话时,底气自然很不足。
不过,刘二峰对未来的岳丈如是说,不是逃避,更不是撒谎,而是实情。
的确,刘二峰一家为叫他把贞儿顺利娶回家,是提早备了彩礼的——本想给贞儿家送去一头耕牛,一副祖传的玉镯,再给刘二峰未来的岳丈送去两坛子上好的烧酒……
可是,刘二峰一家为刘二峰策划好的这个求婚梦,却被日本鬼子打来的一场噩梦撕碎了。
鬼子一打来,家养的耕牛就被鬼子生拉硬拽地牵去宰杀吃肉了,祖传的一副玉镯也叫鬼子当宝物抢走了,就连深埋在地下的那两坛子好烧酒,也被鬼子牵着的大洋狗嗅出味儿来,最终,被鬼子们从地下扒拉出来,搬回炮楼里奋不顾身地喝了个坛底朝天。
更惨的,是刘二峰的父母也在鬼子打来时,双双夭亡,冤离人世。
就在鬼子进家搜查之前,早在村口支起了几管小钢炮。然后,鬼子就往炮管里填上炮弹,朝着村子里胡乱发射,一通猛轰。
刘二峰的父母为了活命,捂着头就从睡屋里往外跑。可老两口刚跑进天井,就见天空中飞来个冒着黑烟的大火球。
于是,弹飞弹落,躲闪不及,刘二峰的父母双双葬身在弹炸后的火光之中。
当下,因贞儿的父亲知道女儿贞儿跟刘二峰已经相恋多年,也清楚刘二峰家遭塌天横祸,哪还有心思再提彩礼?
于是,贞儿的父亲就很同情地冲刘二峰说:“嗨嗨,彩礼,还彩礼呢!”贞儿的父亲连声道:“能活命就知足啦,还彩礼,彩礼顶个屁用呢!”
贞儿的父亲说:“二峰,我说二峰,不说啦,咱啥话都不说啦!”
贞儿的父亲摆了摆手道:“娶,你娶吧,你还是想法儿快把贞儿娶走成亲吧!”
见贞儿的父亲如此通情达理,对彩礼如此地看淡,又是对亲事儿答应得这般爽快,刘二峰感动得心热得不行。
刘二峰一感动,就屈身想给贞儿的父亲下跪,贞儿的父亲看了,却满脸的不高兴,说道:“二峰,你那个跪咋来得那么不值钱呢!”贞儿的父亲说:“站直喽,把你的身子站直喽!”贞儿的父亲又自言自语说:“礼道,咱用不着那些穷礼道!”
不过,尽管贞儿的父亲说着叫刘二峰不必多礼,而且也满口答应了叫刘二峰快把贞儿娶走,却还是再三叮嘱起了刘二峰:“可……你娶归娶,但有一样儿,你得答应我,把贞儿娶过门儿,你得好好待他!”
贞儿的父亲很认真地敲打刘二峰:“有你吃的一口热饭,就不能叫我闺女吃凉的!有你喝的,就不能叫我闺女害着渴!”
贞儿的父亲说:“贞儿命苦啊,她娘死得早,给我撇下她。我这当爹的,得长眼给闺女找个好主儿,不能叫闺女来日遭罪!”
说了,贞儿的父亲就问刘二峰:“我说的这些,你能做吗?你能做到吧?”
刘二峰听了,坚定地点了点头。
“行,行行,你能做到就行。”贞儿的父亲很满意地说:“我早就看你二峰不赖歹,你能好好待贞儿,我这当爹的,也就知足啦!”
从未来的岳丈家出来,刘二峰异常兴奋,一想到很快就能把贞儿娶进家给自己做新媳妇了,刘二峰的心里,就畅快无比,舒坦得不行。
于是,刘二峰一路哼着小曲,兴高采烈着回了村子。
然而,刚到村口,刘二峰就觉着气氛不对劲儿,再往村街上一瞅,满目空空荡荡,不见人丁。再往村里一走,细瞅当街两旁的住家,已是或大门紧闭,或门板坍塌了。
刘二峰从四周怪异的境况里,很快就判断出,准是鬼子又来村里扫荡了。
刘二峰越看越急,就三步并作两步——“咚咚咚”跑回位于村东头的家里。然而,当刘二峰推门进家推开屋门一看,不由一下子惊呆了。
因为在刘二峰推门进屋的瞬间,竟有一个人跟他撞了个满怀。
刘二峰望着那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当村一块儿光腚长大的好伙伴儿王大贵。
“怪了,怪啊?王大贵咋来了,他咋躲进了自家屋里?”刘二峰惊诧万分着嘟念道。
一见刘二峰,王大贵就大惊失色,急切道:“完啦,二峰!二峰,完啦!”
“完啦?啥完啦,咋完啦,谁完啦?”
“你哥,你大哥呀,你傻大哥完啦!”王大贵解释说:“这不,我正躲在你家急等你回来呢!”
“嗯?啊?啥,你在说啥?”刘二峰吃惊地怔住了。
没等刘二峰说话,王大贵就拽上刘二峰胳膊,径直出门朝村西走了。
当刘二峰随着着王大贵来到村西当街时,老远就看到一大滩还没干掉的血迹里,裹着一张苇席。苇席里,就包着刘大峰血肉模糊的尸体和被鬼子子弹打开了花的脑袋。
“鬼子,那些狗日的鬼子,真狠啊!”王大贵说:“鬼子把你大哥的脑袋割了,浑身都是枪子,连那刀割了的脑袋,也叫枪子打开花了!”
“狠啊,毒啊!啥叫狠毒?这就是啊!”王大贵说。
刘二峰远望着那裹着大哥刘大峰尸首的苇席,心里咬着牙,暗骂道:“王八羔子,灭绝人性该千刀万剐的王八羔子!”
王大贵却指着远处卷成卷的苇席说:“那不,那里头就裹着你大哥。”王大贵说:“二峰,咱真他娘的窝囊啊!我躲在桂香她家的院墙后头,眼看着鬼子砍你大哥的脑袋,一个劲儿朝你哥的身上、头上打枪子,可咱就是不敢出声不敢动弹哪敢出来呀!”
王大贵无奈道:“你说,咱敢出来?咱一出来,不也得浑身都是枪子啊!”
王大贵叹息说:“操他祖宗的!二峰,你说,咱咋这么冤呢!咱是哪辈子上作了孽,咋这么倒霉呢!眼巴巴看着鬼子杀人,就是不敢出来管,咱也管不了!”
王大贵说:“好歹啊,我躲在桂香家院墙后头,没叫鬼子看见。要叫鬼子看见,也跟你傻大哥一样,早完啦!”
“后来,我看到鬼子走了,才跑到桂香家炕上卷了一张苇席,过去把你哥的尸首找齐了,卷巴卷巴包进了苇席。”王大贵说:“要是不卷不包,那惨状,真就不敢搭眼去看啊!惨啊,太惨啦!”
王大贵说:“你家出了人命,我一直都盼着你快回来呀!这不,就早早去你家等着你了。”
刘二峰陷入沉默,眼珠子瞪得血红血红。
终于,刘二峰像在噩梦中醒了过来,于是,就发疯地大骂着鬼子“王八羔子”,朝着裹了自己傻大哥刘大峰尸首的苇席跑过去。
刘二峰跑到苇席跟前,揭开一看,不禁双目昏花,差点死了过去。
面对傻大哥刘大峰惨遭不测,刘二峰大感歉疚。
因为刘二峰知道,在父母被鬼子炮弹炸死以后,看护傻大哥刘大峰的重任就全部落到了自己肩上。尽管,由于傻大哥脑痴,自己压根就无法劝说住傻大哥——即使三番五次叫傻大哥躲进家中的炕洞里哪里都别去,也都是无济于事。
况且,鬼子杀人,就干脆不管你是精明还是痴傻。
可是,无论如何,刘大峰之死,都致使刘二峰无法摆脱内心的自责——他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没能看住、保护好自己的傻大哥,才叫傻大哥刘大峰惨死在鬼子毒手……
迎娶贞儿过门儿的仪式相当简朴。
娶贞儿那天,刘二峰没惊动村里其他人,却只叫儿时的好伙伴儿王大贵帮着找来一头尚还侥幸没被鬼子逮去杀掉煮肉的一头叫驴,然后,就独自挑担子牵驴去了贞儿家。接着,又是趁着夜色,叫贞儿骑在驴上,自己挑着贞儿的父亲陪送女儿的一点简易的嫁妆,就把贞儿引进家来做起了新媳妇儿。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