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峰拿大铡刀片子接连干掉俩鬼子后,就拽上新娘贞儿冲出家门儿。然后,又凭借地形熟悉,在街巷里左拐右绕,这才侥幸躲过鬼子视线,连夜出村,直奔荒坡野外道口旁的壕沟里,猫腰跑开了。
“提防点,贞儿,别绊倒啊,贞儿。”刘二峰在提醒。
“知道了。”贞儿气喘吁吁。
“还怕吗?”
“不怕了,啥都不怕了。”
“行,这就行!”刘二峰又安慰贞儿:“放心吧,你放心,小鬼子找不着咱们了,他们不会撵上咱们啦!”
“嗯,嗯嗯。”贞儿在不住地答应着。
然而,就当刘二峰拽着贞儿在壕沟里跑出去不多远,猛回头,却突然看见,他们身后竟有一个黑影儿尾随过来。
而且,尾随着刘二峰跟贞儿的黑影像幽灵——刘二峰跟贞儿起身一跑,黑影紧随其后,也跟着跑,刘二峰跟贞儿一蹲下,黑影儿也就跟着蹲下,那境况,就像遇见了一个形影相随的附体魔怪。
“追咱的人是鬼子吗?”贞儿缩身在刘二峰怀里问。
“不,不像。”刘二峰说。
“那他是汉奸吧?”
“管他呢!爱啥啥!”
“那他拿没拿枪啊?”
“看不清。像没拿啥家伙!”
“嗯。好,这就好,他没拿枪就好。”
终于,彼此僵持许久,紧随刘二峰跟贞儿的黑影儿像是沉不住气了,就突然提早起身朝着刘二峰跟贞儿隐身的地方径直跑过来。
眼看黑影快到跟前了,再趴伏着隐身也没用了,蓦然,只见刘二峰“呼”就从地上腾身而起,大喝道:“谁?你是谁?谁!”
“我!我啊,是我啊,二峰!”刘二峰跟贞儿都听到了一种很熟悉的应答声和隐隐的低笑声。
接着,只听黑影儿放大声音说道:“瞧你二峰,一惊一乍的,还号称胆大呢!”
刘二峰一听声音,再借着夜色一看,这才知道,尾随而来的黑影儿,原来是王大贵。
“大贵,你个兔崽子!神神秘秘的,你这是演得哪一出啊!”由于刘二峰跟王大贵年龄般上般下,加之刘二峰话粗,就开口管王大贵叫了一声“兔崽子”。
见来了王大贵,刘二峰二话没说,上去就给了王大贵当胸一拳:“兔崽子!你个小兔崽子!”
只听刘二峰粗声大气道:“你咋来啦?咋是你呀!你这是存心吓唬我们啊!”
“吓唬?吓唬?咱二峰还怕吓唬啊!”王大贵打气说:“在咱村,可是连窝藏着的老鼠,都知道你二峰胆大呀!”
“瞎扯!”刘二峰调侃道:“别胡说,只要是人,都知道害怕,都想躲难!”
只见刘二峰一把就把王大贵拽过来:“不信,你摸摸,我心口还普丢普丢跳得挺厉害呢!”
刘二峰的话形容得很方言。
“行啦,二峰,我不摸,我才不摸唻!”王大贵说:“鬼都知道你是装的!”王大贵说:“二峰,你还用得着跟我装模作样嘛!”
说了,王大贵就呲牙笑道:“你拿大铡刀片子一口气砍杀了两个鬼子,那可是两个手里有洋家伙的鬼子啊!”
王大贵反问:“你说,哪个行?你说,咱村哪个能行、哪个敢啊?”
王大贵佩服道:“不光咱村,就是十里八乡,你说说,哪个行、他哪个敢啊?!”
刘二峰一听王大贵知道了自己拿大铡刀片子砍死俩鬼子的事儿,就追问道:“砍鬼子?你咋知道我砍了鬼子?”
“嗨,你当你是神仙?”王大贵道:“老实说,你做过的事儿,一样都甭想瞒得过我!”
刘二峰说:“行啦,我不跟你耍贫嘴了,你还是快说说是咋知道的吧!”
见刘二峰认真起来,王大贵也不戏闹了,就一五一十如实说起了所见经过。
原来,这天夜里,王大贵知道刘二峰新婚,到深夜,就独自躲到刘二峰新房外的窗台底下,在听房呢。
在当地,在早是有听房习俗的,大凡男女新婚,就常有人听房。
所谓听房,就是有人想窥探人家新郎新娘在新婚夜里的秘密,包括言语、行动等等。所以,当时男女新婚,多都谨慎小心,就怕不留神叫外人**偷听去本来只属于他们新婚男女享有的隐秘。
至于来听房之人,也是年龄不等,性别不一。提及前来听房者的目的,无外乎是想猎奇,以获取一些心理刺激,或者为日后向人吹牛,搜罗一些无聊的谈资。对此,当然多都冠以新奇、好玩儿的外衣,却实际,心怀鬼胎者也不乏其人。
在今人看来,如此习俗,实属陋习、恶习,从法律层面来说,所谓的听房者,就涉嫌侵犯别人**,不可提倡,必当祛除。
而当时,陋习兴盛广了,就似乎演绎成为习俗。
对听房,由于听房者多都将其说成是“给新郎新娘”的新婚增添喜庆,所以新婚男女,即使对此心存不快,好生厌恶,也无奈得听之任之,不便就此懊恼、较真、发火,若那样,外人非但不会贬斥听房者,反而会对新郎新娘嗤之以鼻,说三道四——讥笑他们肚量小,心里不能盛事儿。
所以,这夜,王大贵蹑手蹑脚来刘二峰跟贞儿的新房窗台外听房,就显得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然而,就当王大贵调动耳朵,趴伏在刘二峰跟贞儿新房外正欲“听好事儿”时,却猛听到村街上,脚步杂乱,响声异常。
知道了鬼子进村来搜查扫荡,王大贵再也没心思听房了,却闪身躲到刘二峰家天井西南侧院墙拐角处的旮旯里,又匆忙忙搬过来几捆干秫秸,就藏身进去。
从刘二峰出屋到磨棚里扛大铡刀片子,到俩日本兵进屋搜查,再到刘二峰拽上贞儿跑出家门,躲在暗处的王大贵,都透过秫秸的夹缝,察觉得仔细。
于是,就在刘二峰拽上贞儿一离家,王大贵就纳闷起来:“咋啦,那到底是咋啦?”王大贵暗自揣测道:“怪,怪,真怪呀!二峰带着贞儿走了,可鬼子呢?那进屋去的俩鬼子呢?他们哪去啦!”
王大贵越想越蹊跷,就壮胆钻出秫秸,悄悄朝着刘二峰的住屋里摸索过去。
由于屋里太黑,王大贵进屋后一脚就踢到了一个鬼子滚落在地上的脑袋。于是,王大贵赶紧从内衣兜里掏出火柴,划火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大叫了一声“天爷爷”!
王大贵看明白了,一下子全都看明白了。
借着火柴棒燃烧的光亮,王大贵盯了好久刘二峰临走扔在屋墙边上的那个大铡刀片子。
王大贵看到,那大铡刀片子上还挂着血。王大贵知道,那上面是鬼子血,是不知屠杀过多少良善的鬼子的血,看上去,那上面的血珠儿,黑得吓人。
王大贵盯着盯着,就不禁在心里赞佩开了刘二峰:“有种!二峰,好样儿的,你是条汉子!二峰,你真是条汉子!”
看过究竟,王大贵没再停留,就赶紧抽身离开了刘二峰家,朝着觉得刘二峰拽着贞儿极可能跑走的方向追走了。
对刘二峰跟贞儿跑走的去处,王大贵胸有成竹,因为他清楚,刘二峰带着贞儿潜身逃命,那里,那处位于荒坡野外道口旁的壕沟,当是他们的必由之路。
果然,在此处,王大贵撵上了刘二峰跟贞儿。
不过,王大贵在撵他们时,怕惊动仍在村里搜查的日本鬼子,就没敢大声喊叫,却是紧随在刘二峰跟贞儿身后,宛若夜幕中的幽灵,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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