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峰正欲叫贞儿跟桂香从包袱里拿出缴获的鬼子刀具,在高粱地里挖坑把桂香疯母亲惨不忍睹的遗体掩埋了,却猛听得,高粱地一侧——也就是在刘二峰拿手雷弹刚刚结束过鬼子官官本田一撮跟护兵土屋本儿胜小命的那处高粱地边儿,顿然枪声大作,犹如驴蹄子一样“咵哒咵哒”的鬼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而且,鬼子“呜哇”喊叫的纷乱声,已经不绝于耳。
只见刘二峰仔细调动了一下耳朵,机警道:“坏啦,准是小鬼子赶来啦!”刘二峰仔细想了想,连忙道:“趴下,都趴下,快趴下!”
刘二峰抬头反复叮嘱道:“都记住,我不叫大伙站,谁都别站,谁都不能站起来啊!”
王大贵见情势不妙,又见刘二峰只顾喊着叫大家趴下,却似乎并没有其他的应对、逃生之策,就心里发毛道:“二峰,咱就这么傻趴着啊?咱到底还跑不跑哇?”
“不跑。不跑了。”刘二峰语气坚定地摇头道:“跑出高粱地,叫鬼子追上、堵着,更没生路!”
“不跑,那咋办啊?”王大贵急道:“那咱总不能干蹲在这里挨鬼子枪子吧?!”
刘二峰听了,没直面回答。却故意吓唬王大贵道:“那可就得听天由命啦。”刘二峰说:“枪子真的不长眼,爷们儿我也管不了枪子冲着谁去啊!”
王大贵知道刘二峰是在跟自己调侃,却一想到挨鬼子枪子或被鬼子搜抓到挨白刺刀的滋味儿,就实在忍受不了了。
于是,王大贵就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哭唧唧道:“二峰,二峰啊,二峰——我说,我说你这个人啊,都到啥节骨眼儿啦,你咋还有心思皮闹、拿着人取笑唻?”
刘二峰却显得很沉稳,窃笑道:“大贵,我咋觉得你这么胆小啊!还没出事儿呢,咋早就做了不好的准备啦!”
刘二峰笑呵呵说:“大贵,你别怕,你也用不着怕!”刘二峰说:“只要有我刘二峰活着,就保你王大贵能喘气,死不了!”
“看看,看看。二峰,你咋没有正经话啊,人家鬼子都追上来了,你咋还有心思怪笑呢!”
“咳咳,大贵,你放心,死不了,保你死不了!”刘二峰说:“不过,你可得听我的!”
“听你的?咋听?”王大贵说道:“你光管说笑,哪还想过咱的小命唻?”
刘二峰说:“想了,我早想了,都想了,该想的都想了!你听我的保准没错儿!”
“听听听,听,到底咋听?”王大贵问。
“你把刚缴获的小鬼子的大枪给我支好喽!”刘二峰却显得很正色地说道。
“支好?支好大枪顶用?顶屁用啊?!”王大贵说:“我连枪子才刚会装、扳机都搂不熟呢!就更甭提瞄准打鬼子啦!”
“那——我会,我教你嘛。”
“你教我?知道你教我。可鬼子都打过来啦,还教、教!”王大贵说:“哪有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的呢!马后炮哪来得及啊!”
“来不及,实在来不及,就上刺刀。我不是刚教会你上刺刀嘛!”刘二峰说。
“上刺刀?”王大贵问。
“对!大不了就跟鬼子拼刺刀!”
王大贵见刘二峰步步紧逼,就说:“好好好,我不跟你争,我不争!”王大贵说:“二峰啊,你可得知道,咱爷们儿,出来跟着你打鬼子,不是想出来送命的,咱得活命!”
刘二峰听后,也无心再跟王大贵争了。就道:“听我的,你先趴下,趴着别乱动!”
说了,只听刘二峰又补白说:“我保证叫你王大贵死不了!”
这时,贞儿跟桂香两名女子,听着刘二峰跟王大贵的对话,却都一言不发。给人的感觉是,眼前的两名女子,好像在经历过不同的血腥磨难之后,变得比类似王大贵那样的男人都更沉稳、更坚韧、更刚毅了。
于是,当贞儿跟桂香看到王大贵见鬼子打了来就满目惊慌时,她们二人,却紧紧依靠、趴伏在一起,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然而,眼下,别看刘二峰看上去那样若无其事,还在跟王大贵调侃说笑,却在刘二峰的内心深处,早就历经了强烈的矛盾争锋。
当下,面对鬼子打来的急情,刘二峰的脑子里,早就一连串闪现过几种方案:一、冲出去跟鬼子拼杀,却那样必然会因自身一方势单力薄而吃亏。诚如那种鸡蛋碰石头的事儿,只有傻子会去做,所以打死都别做;二、自己开枪冲出高粱地,暂把鬼子引开。可是,那样即使自己不幸被鬼子击毙、活捉,或者侥幸逃身,但却对眼下被困高粱地的王大贵、贞儿还有桂香三人,都无所帮助。他们即使逃过眼前的劫难,鬼子也不能善罢甘休,还照常会杀回马枪,把他们给杀害了;三、暂时潜伏,不动声色,见机行事。待鬼子无可奈何着鸣金收兵后,再设法逃身。
霎时间,刘二峰在大脑里几经快速思虑、筛选,最终,就觉着只有最后一种办法最可行,成功率也最高。
于是,尽管当下高粱地外鬼子密集的枪声已如冰雹,从头顶“嗖嗖”地穿飞,打得高粱叶子“稀里哗啦”乱响,但是,刘二峰却显得格外镇定,自信。
只见刘二峰趴伏在高粱地里,冲王大贵还有贞儿跟桂香再次说道:“记住,都趴着,趴着!我不叫动,谁都别动!”
说了,刘二峰就问:“都听清没?”
“听清啦。”贞儿跟桂香答应迅捷、干脆。
却只有王大贵怕鬼子搜查过来被击毙、刺杀或活捉,仍回答得很不情愿。
只听王大贵懒洋洋又带些不耐烦地道:“听见啦,听见啦!听见啦行啵?”
“行,好,听清了就好,记住了就好!”刘二峰说:“眼下,咱大伙就得一动不动,等着,沉住气等着!”
然而,到此时,王大贵似乎还没明白,其实刘二峰目下的这个决定,对他们几个的生身安危最有利。
而对萌生这样一个最有利的预想,其实,刘二峰也早有过心理准备。刘二峰就知道那侥幸逃命的汉奸——那个腮帮子上有一道大疤的胡土——绰号胡大疤,注定得很快去向驻扎在邻村炮楼里的鬼子密报。
而得到密报的鬼子大头目,也不会不来为葬身在高粱地边儿上的鬼子官官本田一撮跟护兵土屋本儿胜收尸,力挽残局。
果然,刘二峰预料得很准。
就当炮楼里的最高指挥官山本屠听过胡大疤密报,又见胡大疤那副丢盔卸甲、一败涂地的熊样子,就决定立即出兵,而且声言要亲自督阵。
要知道,山本屠架子可是挺大的,不是有军机要情,山本屠一向喜欢发号施令,懒得亲去现场。遇有紧急,大都指派没寿终正寝之前的本田一撮之流的小队长一类的官官率兵前往,山本屠多都大驾不动。
不过,在山本屠目视着胡大疤脸蛋子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两扇嘴唇像刚被人拿巴掌“糊”过、嘴唇片子那两块淤血严重的死肉说话都不利索了时,就恼羞成怒,暗自嘟囔了一通他扶桑老家的阴毒骂话。
那骂话,翻译成汉语就是:“你个丧门星,你这个倒霉鬼!”
不过,基于颜面考虑,也为立即清剿猖狂之极的土八路,更为演戏给来自日本的小部属们欣赏,山本屠就显得格外果断——只见他当即从腰间的刀鞘里把战刀使劲儿一抽,用学得已经不怎么生疏的汉语喝令道:“集合,集合地,快快地集合地!”
随着山本屠战令一下,炮楼里的小鬼子们就各个像被搅乱了的蚂蜂一样,立即惜别正在做着的跟远在扶桑故乡的美眉幽会的美梦,赶快操起大枪,睡眼懵怔着跑到炮楼外的面积不大的土广场上集结。
眼看小鬼子们就以最快的速度列队完毕。
山本屠骑在高头大马上指挥队伍开进的姿势耀武扬威,自然,其表情,也是杀气腾腾,不可一世。
历经一路疯猛的图腾跋涉,山本屠就率领鬼子队伍,在汉奸胡大疤忠心耿耿的引领下,终于开拔到了鬼子官官本田一撮跟护兵土屋本儿胜的丧命现场——这处高粱地边儿上。
然而,当山本屠跳下马来,打着一个蛤蟆形状的小手电一照、一瞧,就气得两眼昏灰,山本屠越看越觉得自己心爱的部下死得实在匆忙、难看,而且无聊。
只见山本屠用汉语在嗓子里嘟哝道:“兔子,八嘎!你们,你们的,是为了出来打兔子才丧命的!”山本屠叹息道:“不值得,你们,死得实在太不值得啦!”
然而,山本屠这样自语一番过后,却突然就飞奔过来,上去一把就揪住了汉奸胡大疤的袄领子,恶狠狠咬牙切齿道:“你的,胡土——你的胡大疤,是你,都是因为你才……”
只听“嗵”地一声,山本屠却突然出拳打在了胡大疤的疤脸上。可是,山本屠仍觉不解气,就又“咵”地从腰间拔出了战刀。
胡大疤见势不好,弄不好就死到临头了,于是,连忙捂头就跑,而山本屠却恼羞成怒,紧追得兴致勃发,只听山本屠拿汉语嘟念道:“胡土——你的,胡大疤,皇军之死,你的难逃罪责——你的,罪魁祸首的干活!”
胡大疤吓得失魂落魄,浑身瘫软,连忙躲闪着告饶起来,道:“太君,别揍我啊,太君你别揍我啊!”
急切中,胡大疤的告饶话说得很乡土,把“别打我”说成了“别揍我!”
“揍?揍?什么的揍?他的,说得揍,是什么,什么的意思?”山本屠像没听懂胡大疤的当地土话,就连忙讨教开了身旁一名精通汉语的小鬼子兵。
小鬼子兵听了,没回答,却用一只手掌攥拳,猛地就砸向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接着,就拿汉语解释道:“揍,汉语里,就是打的意思。”小日本兵说:“打,知道吗,就是打!狠狠打!”
“啊?哦。哦哦,啊啊,啊?!”山本屠胡乱应声着,好像听明白了,于是就说:“揍?打?”
小日本兵点头说:“嗯,嗯嗯。是,就是打,狠狠打!”
“打,狠狠打?哈哈!”山本屠说:“我的,就得揍他,揍他,狠狠地揍死他地!”
“别揍我啊,别揍我啦太君!”胡大疤仍在求饶。
见求饶不成,胡大疤干脆跪在了地上。
胡大疤就跪地告饶说:“太君,可不是我想来这里打兔子啊,那都是本田一撮太君跟土屋本儿胜太君馋肉,他们馋兔子肉啊!那都是他们叫我领着他们来打兔子我才敢来的呀!”
“兔肉?因为兔子肉的,使我两名忠实的部下丧生,丧生!你的,懂吗?!”山本屠气得在高嚎:“你的可知道,我大日本皇军的生命,难道,难道能跟兔肉做比吗?难道他们尊贵的生命,就因吃一顿野兔肉,就能一笔勾销嘛!啊?你的说,你的说啊!”
说着,就见山本屠蹿上来,大瞪着怒眼就挥舞起战刀。
然而,山本屠刚做着架势想拿刀去砍胡大疤的脖颈子,欲一下子把胡大疤给结果了。却转念一想,又突然变卦了。只见他没有拿刀朝胡大疤的脖颈子上砍,却施展开了他在扶桑本土练就的武士道功夫。
于是,山本屠急速使开雕虫小技——猛拐了一下王八腿,眼看着就把汉奸胡大疤给别了一个仰八叉!
此时,只见山本屠看着瘫倒在地的胡大疤那一副乖顺可怜的蔫样子,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就朝胡大疤由于急切致使衣服卷起而光露在外的黄肚皮上狠蹬了一脚,然后说道:“太君的,很想看看你肚子里的肠子的!”
说了,却见山本屠并没再在胡大疤的身上行粗,看样子是又有了新的念想,于是,就见他倏然急转身,就立即高擎着战刀,疯子一样急蹿向不远处的高粱地,挥起战刀就是一阵泼命的“噼里啪啦”的横扫……
眼看着那大片大片鲜绿的高粱稞子在山本屠的屠刀之下纷纷倒地,景象可怜、可惜。
可憎日本来的侵略军山本屠这个王八蛋,在无视着异国百姓的辛勤耕耘,大肆发泄着糟蹋大片的庄稼。于是,眼看就足足有一分多地的大好高粱,被山本屠拿战刀疯狂折腾得不成样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