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贵把“尿裤子”挑上枪刺,又把大枪扛在肩上,就问刘二峰:“二峰,鬼子也滚回炮楼啦,这往后,咱咋打鬼子啊?咱到底还打不打鬼子咧?”
“咋不打?谁说不打啦?打,当然得打!”刘二峰不容置否地道。
“打打打,那咋打?在咱家门子上打还是出去打呀?!”
“先不在家门子上打了,咱得出去找队伍,跟着队伍打!”
“出去跟着队伍打?”王大贵眼神惊讶地说:“你不说就在咱家门子上戳弄小鬼子吗?你不说带着我们几个自造地雷糟践小鬼子嘛,咋又变卦啦?”
“在早,我是这么想过,可眼下不了。”刘二峰说:“得走,咱得走,远走。”
“远走?咱真撇家舍业远走啊!”王大贵瞪眼道:“是怕咱在家门子上打不过小鬼子呀?”
“是。”刘二峰说:“起初,我是想带你们几个在家门子上打鬼子的,可细一想,就咱几个,不行啊大贵,咱打不了鬼子。”刘二峰说:“就咱几个,势力单薄,太单薄啦。”
刘二峰撇嘴说:“这么下去,咱打不了鬼子不说。没准儿,咱还得吃大亏,迟早得毁在小鬼子手里!”刘二峰说:“得走,咱得快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那咱可是两眼一抹黑呀,能去哪呢?”王大贵问。
“不管去哪里,都得走!”刘二峰说:“咱得去投奔真能带咱打鬼子的队伍!”
“投奔队伍?谁?八路军?”王大贵猜测道。
“嗯,对,是!”刘二峰说:“我思前想后,咱还就得去投奔八路军。”刘二峰说:“这年月,乱匪贼子咱见得多啦,可我算他娘的看透了,论真打鬼子,能打得了鬼子,那就得顶数人家八路军。”
王大贵听了,认真一寻思,就问:“那,咱投奔八路军,可,可人家八路军能收咱吗?”王大贵自暴自弃说:“就咱啊——男男女女,七零八落,拖拖拉拉。连枪都使不熟呢,还想打仗、打大仗啊?”王大贵说:“就咱这堆垛的,人家八路军能收咱啊?”
说着,王大贵就自言自语着摇起头来,道:“不收,人家准不能收,不收。”
“咱不会打仗才去投奔他们唻,会打、能打,咱还用投奔他们啊?真会打、能打、能大打,我不就带你们自己干啦!”刘二峰说:“收,我估摸能收。他们准收!”
“准收?”王大贵说:“你二峰说八路军准收,那咱走啊?咋不快走啊!”看上去,王大贵挺急,火烧眉毛的样子。
只见王大贵突然精神焕发起来,忙扯开喉咙招呼起站在不远处的贞儿跟桂香道:“哎——二峰说啦,这就带咱去投奔八路军,你俩愿意吗?你俩说说,都愿意不愿意啊?”
贞儿跟桂香听了王大贵吆喝,却面面相觑,在互递眼神后,都没说话。
见贞儿跟桂香不理自己,王大贵就急了,说:“你俩到底愿意不愿意啊,都哑巴啦?”
“愿意,我们当然愿意啦!”只听贞儿跟桂香沉默良久后,却突然异口同声起来:“我们当然愿意啦!”
看上去,贞儿跟桂香像在故意变着法子气王大贵,就说:“二峰带我们去,我们就去,他带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我们愿意,都愿意!”
王大贵无话可说了,却憋屈得“呋哧呋哧”喘大气。
贞儿跟桂香的话,几乎把王大贵气哭了,只听王大贵哭咧咧说:“你们、你们就都跟我过不去,你们就知道合起伙来气我!”
不过,要说,王大贵也反应够快。尽管他在满嘴埋怨,却不忘借梯下房,慌忙改口激将说:“即使你们都愿意,那咱就快走吧,快走啊?那咱还磨蹭个啥呀?”
说着,王大贵就抢先扛起大枪,拿大枪刺挑上大捆卷着的“尿裤子”,拔步就想走。
然而,刘二峰一看,却立马把他喊住说:“大贵,你叫枪攮着腚啦咋地?急,就知道急!”
“不急,不急行吗?”王大贵说:“咱不快走,不是等鬼子杀回马枪来拾掇咱啊?”
刘二峰听后,却突然火了,责怪道:“大贵,你那脑袋,咋老忘事儿啊?”
“忘事儿?我咋忘事儿啦?我忘啥啦?”
“你忘啥啦?你还有脸问你忘啥啦,你说你忘啥啦?”刘二峰提醒说:“难道、难道连桂香的娘,你都不想管啦?你都想把老人家舍在高粱地里就走啊?”
“桂香的娘?哦哦,对对。”王大贵这才终于醒悟到,由于刚才鬼子在高粱地边上儿朝高粱地里开枪,刚发现的桂香那疯母亲的遗体还没顾得上料理呢!
于是,王大贵就像犯了罪一样,慌忙朝着不远处已经拿高粱叶子盖了的桂香的母亲的遗体望过去。
这一望,王大贵似乎就一下子把自己惊怒了,连忙扔掉肩背的大枪,攥拳就朝着自己头上使劲儿“嗵”地砸道:“王大贵,你不是人啊!”
王大贵自责说:“你的脑子,是叫驴蹄子踢啦?是叫小鬼子的枪子搅浑了啦?你咋连婶子的遗体都给忘了哩!”王大贵说:“你要是舍下婶子不管,你还算人嘛,那你王大贵就不算人啊!”
王大贵一口一个婶子地叫着,满脸的愧疚。
这时,桂香听刘二峰提到了自己的疯母亲,又见王大贵也在因忽视了自己的疯母亲在自责,桂香似乎就一下子勾起伤痛,脸色“唰”地就变了——她在为疯母亲的惨死难过,眼里立时噙满泪。
贞儿看了,就连忙从拿蓝花白底的老粗布缝制的大襟袄里,掏出手绢,递给桂香擦了。
刘二峰看后,却赶忙招呼开大家:“咱大伙都别愣等着啦!”刘二峰说:“都过去,咱都快过去,把婶子的尸骨埋了吧,也好叫婶子入土为安啊!”
论辈分、年龄,刘二峰也得管桂香的疯母亲叫婶子。
刘二峰说了,就见王大贵、贞儿还有桂香都没犹豫,就赶快朝着桂香的疯母亲的尸体走过去,忙按鬼子打来前刘二峰给大家布排的分工,分头忙活开了掩埋桂香的疯母亲遗体的事宜。
其实,在鬼子打来前,刘二峰是想过把桂香的疯母亲的遗体抬至桂香家的老坟地里掩埋的。但却又想,那老坟地距离这里实在太远,就他们几个搬运困难。尤其是,由于桂香的疯母亲惨遭鬼子杀害时间已长,加上天气燥热,遗体已经变腐,甚至遗体那大道伤口以及流露在小腹外的肠子上,已经滋生出蛆虫,肆虐地啃噬、攀爬着。
况且,当下刘二峰等人随时面临鬼子追杀的危险,如果出了高粱地,因去桂香家的老坟地里掩埋尸体耽误时间过长,一旦暴露目标,必然招致不可预测的祸殃。
于是,无奈之下,刘二峰只得提出暂把桂香的疯母亲的遗体就地掩埋了。待日后,日子太平了,再想法儿把桂香的疯母亲的尸骨迁至桂香家的老坟地里去,跟桂香那早被鬼子逼进深井淹死了的父亲合葬。
对此,其实目下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此举也实属没有办法的办法。于是,桂香作为亲女儿,对刘二峰的想法儿、提议,也很理解。
当下,只见贞儿跟桂香按照刘二峰事先的吩咐,都相继从包袱里拿出缴获来的鬼子刀具,王大贵却早把大枪刺上插着的他的“尿裤子”甩在地上,抄起大枪,就跑过去拿大枪刺挖起土坑来。
尽管,用刀具挖土相比专用工具得费时、费力,但好在,高粱地里土质还松软。于是,历经刘二峰等人齐心合力,或拿刀挖,或拿手指抠,或拿手掌捧,最终,那用于掩埋桂香的疯母亲遗体的土坑,总算大功告成——挖好了。
见土坑已挖好,桂香就从自己包袱里翻找出了一套母亲疯前没舍得穿、疯后又没捞着穿的新衣裳,由贞儿帮着,勉强穿上了桂香的疯母亲那已经僵硬、且已散发着恶味儿了的遗体。
其实,对给疯母亲穿的这套新衣裳,是桂香在离家前早有准备才裹进包袱的。她想在外哪天找见了母亲,万一母亲遭遇不幸,就给母亲穿在身上。也叫母亲穿着衣裳走,到了那个世界不至于寒冷。
贞儿跟桂香给桂香的母亲穿完衣裳,就见刘二峰跟王大贵立即跑去高粱稞子上打来几抱崭绿的高粱叶子,或裹上桂香疯母亲的遗体,或铺在了掩埋桂香的疯母亲的土坑内。
就这样,就算把桂香的疯母亲给安葬了。
却处理过桂香的疯母亲的后事儿,刘二峰就带着王大贵、贞儿还有桂香立即起程,又沿着高粱地继续前行。也不知在暗夜下的高粱地里穿行了多久,才终于走到了高粱地尽头。
然而,就在几人刚出高粱地,看到高粱地外的空旷亮光,望着眼前出现了一大片低矮的豆子地,正准备大舒几口憋闷许久的长气时,却意外发生了。
却只见,蓦地,在大片豆子地中间横着的一道壕沟上,竟猫身着两个黑影。只见那两个黑影很诡秘,在壕沟边忽上忽下,时隐时现,影影绰绰,就像鬼怪幽灵一般。
于是,就只见走在最前的本来看上去已经显得挺大胆了的王大贵,却连忙把肩上扛着的插着他那大捆“尿裤子”的大枪不自觉就猛地往胸前一端、一甩,不禁惊叫了一声:“娘哎,有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