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应楠竟手牵着爱侣山口雅惠子跳进了深井。
却这些天里,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一直在这荒坡野地里潜伏不定,就在他们游弋到这片豆子地那天,忽发现远处有一只野兔正在豆稞子里啃吃着青苗,他们看了觉着新奇,就立即快步追赶起野兔来。却追着追着,就追来了这座深井,自此也就知道了豆子地一侧的这处洼地里有一座深井。
而当下,当大岛才一郎率鬼子兵追来以后,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感到了绝望,他们决计宁死都不跟着大岛才一郎回鬼子炮楼,也绝不出卖刘二峰等人。
于是,在走投无路之下,他俩在暗递过心领神会的眼神、并低声商量过后,就借故——双双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鬼子,走来了深井。
坐落在位于豆子地一侧的这处洼地里的这座深井,周围长满了名姓繁多的杂草。晃看去,杂草几近把大铁锅一样的井口盖严。
而井口周围的杂草丛中,隐匿不少昆虫。但其中最典型、阵势最威猛的是蚂蚱。
那些蚂蚱,当地人土话里叫“飞鹏”。
这些“飞鹏”,一结队疯飞起来,是白昼,往往弄得半空中遮云蔽日,如乌云压顶。若黑夜,则像墨布飘舞,飘忽不定像翩然落地的鬼怪幽灵。
刚才,夜幕中,就在紫藤应楠手牵爱侣山口雅惠子显得很平静地双双落井时,那些本潜伏在杂草丛中的大群的蚂蚱,也许被紫藤应楠跟山口雅惠子的举动惊愕,也许为他们被鬼子逼向绝境的罪行鸣不平。
于是,就见那些已经看似义愤填膺、奋不顾身了的蚂蚱们,突然“呜啦”一下子飞起,看上去,阵势像刮风,架势似冰雹,一起揭竿而起——盘旋着,扑棱着,掠过紫藤应楠手牵爱侣山口雅惠子落入的井口,“噼噼啪啪”地就朝着紧紧尾随过来的呈着一路纵队的鬼子们的身上、脸上纷飞过去。
蚂蚱们拿细长、锋利的爪子抓疼了鬼子们的脸蛋子。
就只见冲上前来的大岛才一郎,猛击了一掌挂上脸蛋子上的一只蚂蚱,就恶狠狠用日语怒骂着,翻译成汉语就是:“奶奶,飞虫,***,可恶的飞虫!”
大岛才一郎眼望紫藤应楠手牵爱侣山口雅惠子跳进深井的举动,哑然失色,惊奇地连忙失魂落魄着紧闭上他那双本来凶神恶煞到极点的罪恶的眼睛。
大岛才一郎跑上来就冲着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落入的井口愣怔许久,然后,就丧心病狂地拿生涩难懂的汉语嘟哝起来:“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啦!”
大岛才一郎咬牙切齿道:“紫藤,紫藤应楠地,你亵渎了效忠天皇的誓言,你是懦夫,你是逃兵,你是死不悔改的逃兵!”
然而,这时傻愣在井沿儿的其余鬼子兵,却不住地向井内抻头观望着。
此时,鬼子兵们都分明听到井水里传出的即将丧失生命的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临终前的拼死挣扎声。
于是,鬼子兵就相继把期待指令的目光,投给了他们的头头大岛才一郎。
此时,眼看就有一名像被良知发现了的鬼子兵,在拿日语低声请示起大岛才一郎,意思是:“我们的,还想不想办法儿打捞他们上来?如果打捞他们,他们的,也许有救,还有救的……”
然而,大岛才一郎听过此话,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只见他,几乎不假思索,就猛地朝着该名日本兵的屁股上狠踢了一脚,然后,就拿凶狠又不连贯的汉语唾骂道:“你的,你——地,难道你竟敢同情逃兵、同情一名背叛了天皇的逃兵——还有他那可恶的未婚妻吗?!”
这名挨踢的鬼子兵吓得立时就不敢说话了。
而其余的日本兵,却都在等待大岛才一郎接下来的命令。
看上去,鬼子兵们一个个眼神怯直,傻不愣登。
却这时,就听大岛才一郎猛然发疯似地发布了命令——他叫所有在场的日本兵一齐朝井水内挣扎着的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射击,狠狠地射击。
于是,立刻就听得井口边群枪齐发,那很深的井水,很快就被染得一片血红。
然而,到此时,大岛才一郎还觉着不解恨、解愤,觉着他率领的士兵仅仅拿长枪朝井水射击不解气。就带头使用了出兵前山本屠特别准许配发给他们的新式武器——德式短枪,喝令众鬼子朝着井水里,又增补了一连串的短枪子弹。
直到见深井里的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生还彻底无望了,大岛才一郎这才率领一队鬼子士兵离开了深井。
但是,一离开深井,大岛才一郎却犹豫不决、踟蹰不定起来。因为在这一大片豆子地两侧,是两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浓密的高粱地,而对他们想急于搜杀的刘二峰等土八路,究竟藏进了哪一片高粱地里,大岛才一郎却毫无线索,更无法知晓其踪迹。
于是,就见大岛才一郎站在豆子地中央,徘徊不前,彻底没了主意。
也就在这时,大岛才一郎猛看到,天际里,零散的星星已经相继隐去,眼看天就要放亮了。
一见天快亮了,大岛才一郎就立即欣喜起来,像突然遇见了救命稻草,满脸惬意。接着,他就马上改变了再率兵去任何一处高粱地搜查刘二峰等人的主意,下令立即收兵。
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大岛才一郎率兵出阵前,炮楼里的最高指挥官山本屠有过特别交代,叫他在竭尽努力后,无论搜查土八路刘二峰的结果与否,都必须在天亮前从速收兵。
在狡猾多端的山本屠看来,目下最稀缺、珍贵的,除了兵员还是兵员——由于战事吃紧,日本本土增兵无望,加之日军在异国作战死伤加剧,兵员捉襟见肘的矛盾日渐突出。
而如果选择在天亮后潜进高粱地搜查土八路,由于日军暴露在明处,就势必比夜间更容易造成兵员无谓的伤亡。
于是,山本屠一直遭受着急于搜杀刘二峰等土八路不能跟惧怕兵员严重死伤的痛苦心理折磨。
为此,山本屠在叫大岛才一郎率兵出阵前,严格界定的收兵时间段就是天亮前——如果由于在天亮后草率出兵造成兵员伤亡,大岛才一郎将因此受到军法严惩。
当下,大岛才一郎一想到出兵前山本屠的嘱托,眼前立刻柳暗花明。于是,他就来了个借梯下房——从速指挥着士兵快速沿原路返回了。
路上,大岛才一郎却有一种失望又有望的感觉——此次出兵,尽管没搜杀到刘二峰等土八路,却毕竟,已经遵照山本屠赋予的特别权力,在抓到炮楼逃兵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后,极其解恨又泄愤地完美把他们屠杀在豆子地深处的深井里了。
在大岛才一郎看来,这不得不算是战果,不得不因此而得意。
大岛才一郎想,目下,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在深井里几乎被他们有力的火力打成了血浆糊。
况且,时值盛夏,天气炎热。不久,用不了多久,他们的尸体,就会在井水里腐烂变质,直至成为酥软的白骨,浑浊的肉汤。
到那时,那两人——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就成为了人间的符号——只要自己跟上司山本屠不说出去,再封住此次参战的所有士兵的嘴,叫他们守口如瓶,不声张传言出去,那么,他们大日本帝国的任何人,就都不会知道,也无法知道,就在异国领土上的这片豆子地深处的深井里,还曾葬身过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悲惨的尸骨。
大岛才一郎在暗自为圆满完成上司山本屠交给的处死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那“不留后患、破绽和蛛丝马迹”的任务而庆幸、舒畅和骄傲。
然而,大岛才一郎却不会想到,就在他率兵沿着原路返回炮楼走后不久,却有一个人竟从高粱地里猛然蹿出,然后,就直奔葬身着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的那片豆子深处的那个深井而去。
此人,正是刘二峰。
其实,就在鬼子拿乱枪射杀深井里的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后不久,潜身在高粱地里的刘二峰怕出万一,就交代王大贵跟贞儿和桂香先躲在高粱地等他,而自己,却快步回到了隐身的高粱地跟豆子地接壤的地边儿上了。
而这时,天已渐渐放亮,刘二峰就趴伏在高粱地跟豆子地的接壤处看到,有一队鬼子,正从豆子地一侧的那片洼地里,朝着对面那片高粱地跟豆子地接壤处的羊肠小道上,疾步走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看鬼子走远了,刘二峰就紧握着从被他拿手雷弹炸死的鬼子官官本田一撮那里缴获来的那把短枪,腾身出了高粱地。然后,就飞速朝着鬼子在豆子地收兵的地方跑了过去。
然而,当刘二峰猛跑到那处被杂草包围着的深井边儿上,趴在井口朝井水里一看、一望,就立时惊呆了——但见井水里隐约漂浮着两具被乱枪打烂了的人的尸体。
而且,那漂浮着的两具人尸已被染红了的井水浸泡,像在通红的大染缸里漂染着的物体。
很快,刘二峰就从漂浮在井水水面的两具尸体所穿衣物断定,井水里那看上去是被乱枪打死的二人,正是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
就见刘二峰趴在井口上观望许久,面部的表情却在发生着多种奇异的变化。眼神里,却放射着说不出滋味儿的光芒。
又只见,刘二峰猛地爬起身来,猛地攥拳就朝着井帮砸了过去。那一拳,砸得很重很重。
那一记重拳的分量里,分明蕴含着刘二峰对鬼子灭绝人性、惨绝人寰暴行的憎恨,也分明蕴含着他因为觉得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都是跟屠杀中国人的日本人一样国籍的日本人、日本人,才没有答应带他们一道去投靠中国的八路军的举动而感到内心在隐隐地自责和疚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