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峰重回到王大贵跟贞儿还有桂香趴伏的那片高粱地后,一听说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都跳井后还被大岛才一郎率鬼子打了个稀巴烂,死得是那样凄惨,王大贵顿时就兴奋不已起来,大瞪着眼道:“活该!活该啊,啥叫活该?这才叫活该唻!”
王大贵说:“谁叫他们跟着鬼子来打咱国唻!”王大贵说:“打咱国的、帮着打咱国的、跟着来打咱国的,都没好下场,都死不出好死唻!”王大贵说:“信不?都信不?谁不信?谁敢不信?我信!”
看上去,王大贵说得神采飞扬,就见他猛拍着比较干瘦的大腿,拿这一带很土气的话大骂开了鬼子:“那些贼私孩子!那都是祸害——都是些邪私孩子呀!那些邪私孩子,都不论理儿——都六亲不认啊!”
王大贵说:“那些邪私孩子鬼子,是想斩尽杀绝啊!不光在欺灭咱国的人,就连他们国的人都不放过,都得宰啊!”
王大贵摇头叹息道:“狠,那些小鬼子,狠,够狠,真狠!”
刘二峰听着王大贵在不住地嘟囔、叫骂,也没答话。看上去,他像还陷入对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之死的苦思冥想中。
贞儿跟桂香两名女子,这时看上去却显得很心软。
本来,在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死前,她们心里对那俩日本来的男女都厌恶到了极点。尤其桂香,一想到自己的父母都冤死在鬼子手里,就忍不住想拿快刀子把那一双日本来的年轻男女的心肝给挖出来,看看他们的心肝有多黑。
可是,当眼下贞儿跟桂香听刘二峰说了紫藤应楠跟爱侣山口雅惠子的凄惨结局,又知道那一双日本年轻男女死得是那样不卑不亢,那样无所畏惧,那样叫人动容,贞儿跟桂香就忍不住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隐疼。
此时,在贞儿跟桂香的心灵深处,甚至涌动着为那双异国来的年轻男女失去生命后的莫名的沉痛。
就当贞儿跟桂香五味杂陈,说不清被什么情绪困扰着时,王大贵却突然撇开话题,就问刘二峰道:“二峰,你说咱到底啥时去投奔八路军,咱啥时才走啊?”
“走,这就走,咱这就走。”刘二峰说:“不过,咱身上带着家伙,大白天在高粱地里走行,可一出高粱地,就太招眼了。”刘二峰说:“万一叫鬼子汉奸看见,咱就走不成了。”
“可天才亮,刚到白夜啊!还得再等到黑夜才走啊!”王大贵听了刘二峰的话,就方言浓重地道:“咱中午头出高粱地不行吗?”王大贵说:“中午头,坡里人少,没人看见的。”
刘二峰听后,却也拿方言说:“不行,就得黑夜走,白夜不能走,走不得!”
这时,王大贵像觉得刘二峰说的“他们身上都带着家伙招眼”的话,就是专指他肩背着的那杆缴获来的鬼子大枪,于是,就说道:“那咱把我手里的长家伙扔了,行吗?咱不要了行不行啊!”
王大贵说着,就有意抖了抖肩背的大枪,却骂骂咧咧说:“像背着一根大烧火棍子,碍手驳拉脚的,啥**玩意儿啊!”
此时,王大贵显然对自己肩背的大枪怨声载道,充满了怨气。
然而,刘二峰一听王大贵说想把大枪扔了,就说道:“大贵,你倒挺大方啊!”刘二峰说:“扔了,扔了,你说得轻巧!”刘二峰说:“咱费老鼻子劲儿才弄到武器,说扔就扔啊?”刘二峰说:“扔容易,可一扔,咱再去弄就难啦,再上哪弄啊?”
见刘二峰不同意,王大贵只好说:“好好好,不扔,不扔,我背着,背着。”王大贵说:“我背着不扔,总行呗?!”
说着,就见王大贵咽了一口挺无以言表的唾沫,就扶了扶肩上的大枪,背正了。
就这么,刘二峰带着王大贵、贞儿还有桂香,继续顺着高粱地,朝前方摸索着走起来。也不知又走了多久,眼看就快走到这片高粱地尽头了,刘二峰却立即叫大伙停住了脚步。
然后,刘二峰就招呼大伙就近随手打了一些高粱叶子,铺在地上,就都蹲坐着休憩下来。
却这时,刘二峰拿手遮着眼睛一侧,透过密集高粱叶子,抬眼瞅了瞅高粱地上空挂着的毒热的日头,就意识到已是中午时分了。
然而,大家一停下脚步,蹲坐下来,就感到肚子开始饿了。
于是,一听到自己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王大贵就冲贞儿跟桂香说:“干粮,你们包袱里带的干粮,剩的还有吗?”
贞儿跟桂香听了,就互眨着眼睛,都摇了摇头。
王大贵看了,就又冲刘二峰说:“二峰,我知道,出了这片高粱地,前头就是一片谷地了。”
王大贵说:“出了谷地,再拐一个弯儿,就是一片芝麻地。而绕过芝麻地,就是那片棉花地。”王大贵说:“就在那片棉花地边儿上,有老大一片豆子地唻!”
一说到豆子地,王大贵的眼睛立时就烁亮起来。王大贵说:“要不,我去拔点豆子回来吧。咱弄来点火烧烧吃。”
王大贵自言自语地说着,就一脸痛苦的表情,咧着嘴拿土话道:“我试着都快饿煞咧,肚肠子都往死里拧麻花啦!”
听王大贵这么一说,不等刘二峰回话,就听贞儿问:“想吃烧豆子,可咱有柴禾吗?哪来得柴禾啊!”
桂香听了也说:“就是嘛,哪来得柴禾烧啊?”
王大贵却眨眼说:“你们俩,有一个算一个,都脑瓜子不开窍咋的啊!”
一听王大贵说他们脑瓜子不开窍,桂香就抢了说:“我俩脑瓜子不开窍,你开窍,可你说,哪有柴禾啊?”
“有,有啊,咋没有?”王大贵说:“柴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在你俩眼皮底下嘛,没看见啊!”
王大贵说着,就拿手指了指高粱稞子底部那些已经干黄了的枯叶,说:“那些干高粱叶不行啊?不就能点着烧吗?”
“可——那你有火吗?咋点、拿啥点?”桂香问。
“有。我有。”王大贵拿方言道:“我荷包里装着洋火,我装着一盒洋火!”
一听王大贵说有洋火,桂香就不说话了。却贞儿仍问道:“大贵,你咋知道高粱地外有豆子地呀,你咋知道的啊!”
“嗨,贞儿啊,你也太小瞧我大贵啦吧!”王大贵夸口道:“咱这十里八乡,你说我哪里没到、没去过?”
王大贵说:“咱不是吹,在这漫坡野地,哪块儿是荒地,哪块儿是连茅草都不长的盐碱地,哪块儿是肥得冒油的良田好地——就连——哪块儿种了啥庄稼、啥作物,我就没有知不道的!”
“那那片豆子地你从哪里知道的?你咋知道的呢?!”贞儿问道。
“嗨,那我可知道得早啦!”王大贵说:“那片豆子地是陈家疃的。”王大贵说:“贞儿你知道陈家疃不?陈家疃离咱刘家庄八里多地。”
王大贵说:“那一大片庄稼地,不管谷子、芝麻还是棉花,都是人家陈家疃的。”
眼下,王大贵说出了“咱刘家庄”。也就是说明他跟刘二峰还有桂香都是刘家庄的。
不过,贞儿不是刘家庄的。在贞儿跟刘二峰成亲前,住的庄子叫吴家胡同。其实贞儿就姓吴,大号吴翠贞。但平时,人们都爱叫她小名——贞儿。
细说来,其实,刘二峰、王大贵还有桂香他们那个刘家庄,刘姓人家占了不少,而像王大贵这个王姓住户,也有挺多。
至于桂香,却不姓刘也不姓王,而姓姚。在刘家庄,姚姓算小姓氏。满打满算,全村也不过六、七家。
眼下,见王大贵在不住地夸海口,吹在这方圆他哪块儿地亩、庄稼都熟悉,于是,贞儿就追问说:“大贵,你别光顾吹呀。”贞儿说:“你还没说出咋知道那里是一片豆子地的呢!”
王大贵一听,却笑了。说:“实话说给你吧,贞儿。那片豆子地,还是我老早以前上双木杨家走姨老娘家那工夫看见的唻!”
王大贵说着,就又牵出了一个叫双木杨的村子的名字。
王大贵说:“那天我上双木杨我姨老娘家去,从地头小道上一走,就看见那里种了谷、芝麻、棉花还有豆子,就是没看见种地瓜跟棒子。”
王大贵说的“棒子”,是地方土话,也就是玉米的意思。
王大贵接着拿土话说:“要是种了地瓜跟棒子,就再好不过了!那我——就去扒拉些地瓜,或者掰些棒槌子来,咱烧着吃,不就挡呛啦,不就挡饥困啦!”
王大贵遗憾说:“可就是没种啊!”王大贵说:“眼下能弄来烧着吃的,就是豆子。”王大贵说:“我估摸,这工夫,那片豆子,都早壮满了籽粒,过不了几天,就熟了,就能下镰收割啦!”
然而,却当王大贵喜滋滋正说得尽兴间,刘二峰却截住了他的话说:“行啦,大贵,闸住吧!”
刘二峰说:“你还是老实歇歇吧!”刘二峰提醒说:“你光想着烧吃豆子,就没想过点火能生烟啊?”
刘二峰说:“一生烟,人家鬼子汉奸不用来高粱地里找咱,老远就发现目标、知道咱藏在高粱地里啦!”刘二峰说:“那样,咱不是自投罗网、咎由自取啊?!”
刘二峰此话一出,王大贵就一下子哑住了。他一想,还真是啊——如果点火烧吃东西,一旦升腾的浓烟被鬼子汉奸发现,后果真就不堪设想啦!
王大贵想着,就不禁暗叹道:“险,险,那样可真险啊!
终究,刘二峰等人没急着出高粱地,更没有叫王大贵去弄豆子。却把高粱稞子掰倒了,从穗子上捋了一些高粱粒子,就那么填进嘴里生嚼着。
要说,那生高粱粒子的确难吃、难咽,却毕竟,在眼前此等境况下,也算应急充饥,抵挡了一下大家难耐的饥饿。
就这么,刘二峰等人一直在高粱地里苦捱到天黑。
却夜幕一降临,刘二峰就带领王大贵还有贞儿跟桂香,立即出了高粱地,又是趁着天黑,沿着各式各样、名目繁多的庄稼地,一路疾步穿行。
历经长时间跋涉,刘二峰等人就甩掉大片大片的庄稼地,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庄,眼看就一鼓作气走出去了三、四十里地。
知道距离鬼子山本屠率领驻扎的鬼子炮楼越来越远、危险越来越小了,刘二峰这才大松了一口长气。
然而,却就当刘二峰带着王大贵、贞儿还有桂香,在荒坡野外路过一片方圆挺大的玉米地,途径玉米地边上不知何时被人废弃了的一处破砖窑时,突然,竟从废弃的破砖窑里猛蹿出几个黑影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