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大烟瘾的当场被黑泥鳅扛了个跟头,却爬起来捂着在地上戗破皮的脸蛋子,怯怯地看着黑泥鳅,连个响屁都没敢放。
那个当头者见黑泥鳅漆黑的脸膛上涌满激愤,就连忙凑上来打圆场道:“二哥,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黑泥鳅乜斜了当头者一眼,就黑脸衬托着硕大的白眼珠说:“闭住那张叫我看了想吐的滑溜嘴子吧,我没工夫听你瞎扯!”黑泥鳅生厌道:“滚一边儿歇着去!”
当头者好像十分了解黑泥鳅脾性,知道一旦把黑泥鳅惹火、激怒了,黑泥鳅就能连眼都不眨,一脚能把自己蹶进玉米地里去。
却在场的王大贵一看黑泥鳅这么气势,就来了硬劲头儿,也冲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当头者道:“就是,就是啊,快滚你姨姑老娘的吧!”
这时,刘二峰却一直眨着大眼,在瞅着黑泥鳅。心想,看咱这庄乡爷们儿,真叫顶天立地,多像条汉子啊!
于是,见黑泥鳅朝自己走过来,呲着跟肤色对比鲜明的一口白牙,在冲自己笑着,刘二峰就说:“黑泥鳅,啊,不,我这么叫你咋老觉着不得劲儿呢。”
刘二峰说:“哦,对了,你爹娘——你家老长辈就一直没给你娶过名儿吗?”刘二峰说:“打我记事儿起,就听咱庄的人都管你叫黑泥鳅,那时我还想,那些人,咋不叫人家的小名、大号唻,给人家取外号多不好、多难听啊!”
也的确,刘二峰纳闷得很有道理。
在早,兴许由于黑泥鳅的父母没文化,觉着无名可取的缘故吧。于是,黑泥鳅从小到大,就没取过正经名字。
却自打黑泥鳅一降生下来,他的父母就管黑泥鳅叫“小儿。”
比如,儿时,黑泥鳅饿哭了,想吃奶,黑泥鳅的娘就哄他说:“小儿,别哭,别哭啦,娘这就给你吃奶,吃奶啊!”
母亲管黑泥鳅叫“小儿”,父亲也管黑泥鳅叫“小儿”。
有时,父亲见黑泥鳅调皮捣蛋不听话,一看说不听、管不了了,黑泥鳅的父亲就急了,就说:“小儿,你啥时才懂事儿、才出息成个人唻!”
就这么,直到黑泥鳅长大,刘家庄的好事者觉得黑泥鳅黑得实在出色,就送了外号“黑泥鳅”。
而此时,黑泥鳅的父母却还一直沿用着管黑泥鳅叫“小儿”的习惯。
当下,却尽管黑泥鳅见刘二峰叫自己黑泥鳅觉着难听、不好意思,而他自己,却显得大大咧咧,满不在乎。黑泥鳅说:“叫,二峰你叫。”黑泥鳅说:“叫啥不行,叫啥不一样啊,我不在意这个!”
说着,就听黑泥鳅作开解释,方言浓重地说:“黑泥鳅这个外号,我觉着还不赖歹,挺特别,天底下都难找出第二个来哩!”
不过,黑泥鳅停顿了一下,却又说:“可我黑归黑,也不愿意叫别人说我黑。”黑泥鳅说:“二峰,要不这样,往后,你就把头前那个黑字去掉,就干脆管我叫泥鳅得了!咋样啊?”
“行,行,行行。”刘二峰听了点头说:“好,这样好,这样好叫,听起来也顺耳。”刘二峰说:“往后,我就干脆叫你泥鳅吧!”
说了,刘二峰就赶紧扭头冲跟前的王大贵、贞儿还有桂香说:“你们几个都听清啦?这往后哇,咱都别再管人家黑泥鳅叫黑泥鳅啦。咱都记得把黑字去掉,咱就管人家叫泥鳅就行唻!”
刘二峰说了,就又问:“大伙说行吧?能做到吗?”
“行,行啊,准能做到。”王大贵爽快地答应说。
“行,当然行啦,当然能做到啦。”贞儿却说:“早就该这么叫了。”贞儿说:“谁愿意听旁人说自己黑呀,谁不想叫人说白呀!”
桂香听了,也迎合贞儿的话说:“就是嘛,说谁黑,谁都心里不痛快吔。”
而这时,刘二峰却一直想问黑泥鳅到底为啥来了这里、现如今在做什么、眼前的人为何都穿着八路军制服,等等。
然而,黑泥鳅看了,似乎也猜出了刘二峰心思,就说:“二峰,你们都跟我走吧,先跟我去填饱肚子再说。”黑泥鳅说:“看你们几个,一定好几天都没捞着吃饭吧?都饿得不行了吧?”
其实黑泥鳅说得很对。
却自从随身带的干粮吃完后,刘二峰等人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正经吃东西了。一路上,饿得难受了,不是生嚼高粱粒子,就是顺路扒拉个地瓜或掰个玉米、找个野果什么的,代替食物,勉强充饥。
期间,怕起火生烟暴露目标,引来鬼子汉奸围追,刘二峰等人一直没吃上熟食。
然而,刘二峰一听黑泥鳅想叫他们几个跟他走,却因摸不准黑泥鳅当下底细,就借故推脱说:“泥鳅,我们不想久留,还急着赶路呢!”
“嗨,赶路、赶路,赶路急啥唻!”黑泥鳅说:“先跟着我去弄点吃的,也耽误不了你们赶路哇!”
然而,黑泥鳅这么说着,却有意拿手指头遮住嘴唇,打了个“嘘”说:“二峰,你就甭说了,听我的,你还信不过我咋地啊?”黑泥鳅说:“先跟我走,剩下的,过后我会跟你说。”
当下,黑泥鳅这么说的目的很显然,就是怕刘二峰万一说出真实去处,叫周围人听了心存芥蒂,惹出麻烦。
不过,对刘二峰等人想去投奔八路军,其实黑泥鳅心里一清二楚,因为当初,黑泥鳅的也跟刘二峰等人一样离家出走,也抱着同样的愿望,有过同样的想法儿。
当下,却见黑泥鳅不容分说,过来就亲热地推拥着刘二峰说:“走吧,二峰,你就跟我走吧!”黑泥鳅说:“听我的没错儿,不上当。”
于是,见实在推辞不过,又见黑泥鳅的言行举止跟以前没有变化,还叫人放心。刘二峰就只好招呼上王大贵跟贞儿还有桂香,一起跟着黑泥鳅走了。
却很快,绕过玉米地旁边那条小路,就拐进了那座不知何时被人废弃了的破砖窑。
然而,一钻进破砖窑,刘二峰等人就瞬时感到像突然进了一个硕大的椭圆形的大地洞。
只见洞周遭的墙壁上,挂着多盏纸灯笼。灯笼的光,看上去挺昏黄。
而在洞的周围,却星罗棋布——用青砖砌着一个个小洞子。看过去,一想便知,那些洞子,就是聚居此处的人的住所了。
而在窑洞中央的空地上,却架着一口大锅,锅下的木柴“噼噼啪啪”烧得正旺。就见锅内烧煮着的热气腾腾的沸水里,漂浮着两只早已宰杀扒皮了的大山羊。
于是,一进窑洞,就有一股喷香的肉味儿扑鼻而来。如此气味儿,对人的诱惑力极大。尤其对饿急了的人,其诱惑力就更可想而知。
于是,王大贵进来后一下子就被那扑鼻的肉味儿刺激得受不了了。只见他连忙把挑在大枪刺上一直没舍得扔的那被他尿得发臊的一大捆“尿裤子”甩掉,抄起大枪就想拿刺刀去大锅里挑羊肉。
然而,他刚一动作,却蓦地被箭步冲过来的一个人给挡住了,来人说:“爷们儿,这是你家啊?”来人说:“你倒没拿自己当外人啊,你的脸皮倒挺厚啊!”
王大贵抬眼一看,这才看清,大锅对面正前方摆了几张对接在一起的破桌子。桌子正中,竟端坐着一个秃头大脑、留着一脸圆圈胡子的人。却见在圆圈胡子的人的两侧,还分立着几个着统一着黄绿色制服的护兵。
刚才,一看王大贵没礼貌,上来就拿大枪刺想去大锅里挑羊肉吃,看上去护兵中的一个管事儿的,就猛地冲过来制止开了王大贵。
然而,这时的王大贵,看样子是实在馋得受不了了,竟不顾护兵管事儿的制止,仍想拿枪刺去锅里挑羊肉。
只听王大贵边挑羊肉边馋得大咽着唾沫嘟念:“爷们儿,别管我,你别管我,叫我尝尝,叫我尝尝。”
过来的管事儿的护兵一看就更火了。说:“馋,你馋,你馋你爹那蛋啊!”
就见管事儿的护兵这么骂着,上去使劲儿就是一膀子。眼看着王大贵就跌跌撞撞,被扛了个趔趄。
却这时,走进窑洞的黑泥鳅一看王大贵吃了亏,就袒护起了王大贵,一脸愠怒着不软不硬地冲管事儿的护兵道:“爷们儿,你那是在冲谁发横呢!”
听黑泥鳅这样一说,管事儿的护兵就立马吓得后退几步,战战兢兢着回到原处,胆怯得再也不敢吭声了。
而此时,却见端坐在一把木椅子上的那个一脸圆圈胡子的人,却突然把耷拉着松弛眼袋的大眼瞪圆,满脸的横肉紧收,一脸凶光着死盯住黑泥鳅。然后,就“啪”地一拳头砸向了跟前的破桌子。嘴里说道:“老二,你想咋地?”
顿时,就只见,破桌子上早就摆好的一溜黑瓷碗,被震得剧烈跳荡,却有其中的一只黑瓷碗,由于跳荡的惯性太大,就一下子滚到青砖地上摔成了碎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