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然,所谓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和国家总是不断前进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就身处国家身份最低层的杨天的父母,以及众多的乡亲来比较地说,他们祖祖辈辈、历朝历代都是生活在中国社会最底层的农民,过惯了的,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象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命运也早习以为常,认为自己时运不济,投胎转世时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农民,吃苦受罪那是注定的事情,这些贫苦乡亲们,他们对生活有着一种最低档、最朴实的愿望和要求,就是即使只是粗糠杂粮,如果能够顿顿吃饱,加上“平安是福”的观念下,他们热烈期盼着自己有件把象样和体面的衣服,而且和那些一得就需要成捆成把烧钱的病不搭界,就认为祖辈积德,前世修来莫大的福了,因而对能够为国家服务,“吃上国家粮”是烙下刻骨的艳羡印记的,用了他们的话说,就淋不着,晒不着,坐在舒服的房子里,也能有多多的钱可以拿,那可是天堂一般的日子了。
这种积习至骨的心理驱使下,就在这样贫困的山村,就在这样的与自己一样无钱无势的农民家庭,杨天因为工人身份的父亲的原因,能够到城里读书,而且极其争气地读到了大学,并且如愿以偿的进了国家部门工作,在城里的机关上班,自然而然地就被众乡亲们认为这是“鲤鱼跳过了龙门”、“杨家的祖坟发了”每每谈及他的名字,总逗得众人啧啧地赞叹有声,羡慕非常,偶尔杨天回家,更惹邻里乡亲的人们尊崇不已。
但是知道了天地之大,而后就深感人之渺小和悲愁,就杨天本人来说,他就从来没有过任何庆幸和自得的心情,也从来没有过任何“衣锦还乡”的体会,而且到了现在的情势,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失魂落魄呢,还是断肠天涯的意味,更多的却是一种久久无法摆脱仇恨和复仇的强烈愿望。
并且突然地,一种埋藏于心内而古人早体会过的一种情绪毫无征兆地袭上自己的心头,当破旧的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爬过一个山头,自己的家乡触目可及的时候,“近乡情更怯”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瞬间刺穿了他的心灵,他有些无法承受这样强烈而异样的撞击,全身感到空落落的,无所支撑,无从适应。
到了家,却好父母都在,领着十分微薄退休工资的父亲,因为家庭事务累赘的原因,始终还是无法摆脱劳作的困扰,正支撑着枯瘦的双手和明显体力不支的身体,在给槽中的猪喂食。见了杨天,却没有阔别已久、想念非常的父亲的眼光,而把一双怨恨的眼睃了过来,杨天心里自是升腾起寒战和愧疚的东西,也无法言语,悄悄地转身进了屋。真是母子同心,倒是母亲高兴异常,慌忙撒下了手中的活计,满眼怜爱地招呼他说,刚回来的?吃饭了没?杨天压住了心头的慌乱和感动,淡淡地回说,刚回到,不饿,不想吃。母亲便招呼他坐下,随即也陪着坐了下来。
就象患有分裂心理的人群一样,杨天有着这样的性格:当他在外独自漂泊、独自打拼、独自应付生活时,他既有一种对强大尘世无从压制的无奈,但也深深怀着一种独自体会世界高远的快乐,仿佛自己生活在一种极乐的天外世界,在那里,一切都没有了世间的纷扰、人间的算计,也没有人和人的友爱与仇恨,而是亘古以来,宇宙和自然就是那样的从容和静谧、博大而悠远,就在这样的混混沌沌的浩渺之间,自己似乎也真实地成为亦真亦幻的自然之子,没有任何牵挂和些许可以犹豫与彷徨的心理,自如地飘荡着;而当他回到自己贫穷落后的乡村,面对依然用枯瘦如柴的手和日渐消散的身体应付生活磨难的父母时,他又不得不感到生活真实的压迫和艰辛,为自己的无能改变家庭而倍感羞愧。
此时山风舒缓有序地在老屋里飘荡和游走,杨天后背的寒冷一阵阵地升腾而上。
他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稍显破旧的老屋,长时间沉默不语,耳边时不时地传来年过七旬的父亲的咳嗽声,自己都感到低沉和无趣得狠,父亲一直在忙里忙外,几次经过坐在堂屋的他的身边,却一直阴沉着脸,理也不理地没有和他搭上任何一句话。杨天都觉得难过得快要窒息了,他转过身来,从衣袋里掏出在乡里存入款项的一张银行卡和存折,交给母亲说,我可能还要出去一段时间,这些钱你们拿了应急吧,到需要的时候,就取出来用,妈,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如果忙完事情,我再回来看你们。
接着又仔细地告诉了母亲银行卡和存折上的密码,话语不多地嘱咐父母亲要自己注意身体等,说完心事重重地抬头仰望一下老屋,就低了头,匆匆往外夺路而逃。
母亲两眼含着泪,也追出了门外,颤颤巍巍地伫立于村头的小山包上,久久地长望着自己孩子的身影,她不能知道,杨天这一离别,又将经过怎样的时日煎熬和思念,才又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