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从碧山下
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
苍苍横翠微
1、
酉时,余晖待散,凉风席过,从九斯山下走来一人。身高六尺,眼目清秀,腰负一把幌眼金刀,又见有令牌吊腰带之上———其上镌道:九斯衙门。
此人正是九斯县群捕头手上新揽的一员小将,郑乾。别道是名字俗气,但此子心志清高,力图为国为民尽效。
话说他郑家三代皆为捕快,家父郑年更曾是名躁一时的捕头,手下执了好几个大犯,曾享有“金刀厉捕”美誉,可惜是天作玩笑,在一次袭剿匪山之中郑年更被贼人斩下了一臂。落下了个独臂自然也就丧了捕快的差事。终幸有子传钵。昔友也都称赞承袭着虎父秉性,这郑乾在“厉捕”终日的教诲之下终长成成此翩翩俊宇。
然则众不知,这郑乾从小并不爱好习武弄刀,倒偏好绣衣浣沙,不像男儿更似女子,几经其父磨砺才终转去他的儒弱之息。现今的乾不但聪颖过人,且刀法见长,还有一事极为精通——瞒:
摘下一草,衔进嘴里慢慢咀嚼,一声唉叹之下郑乾对着初月满脸黯淡:“本是女儿身,投朝偏作差。惟怕父嗟叹,只得求委全。”一想到自己已是二八之龄,正时芬华,却阔别红妆细腰,宽衣粗袍之类下掩了雪肌蚕体,高高的捕快帽也遮住了那张倾城倾国。
唉~~只留一声嗟叹。
2、
九斯山下兴有九斯县,邻山伴水而筑。此处繁荣昌盛的市井气息一点也不亚于京都之景,倚仗着兴盛的纺织业,这里济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富贾绸商。日出万匹,年进万金,除了进贡以后,这里的丝蚕布匹还多有出口,故享誉为辉煌的“丝绸之都”。
有钱出入的地方,就会有纠葛,有了纠葛就自然诞生了案件,在九斯镇衙门与捕快也是相当的强势与庞大。由于诸事繁多,在九条街道之内分别各设了“道路司监”,特别用于细化监管九斯镇的家户、营管。为得就是能及时入地处理案件,入夜时,各道路司监就将这些案件档本全数呈于县官司大人,避免了可怕的繁琐。
“道路监司”这一项创举的提出者正是全镇首富之嫡长——尹峻泉。
而提及九斯镇的纺织业兴隆自然不能略下一人——尹溯源——尹峻泉的祖父。
百年之前,天下大荒,蝗灾夺去了万顷良田牧草,尹氏一家一下十余口齐迁至当时还一毛未兴,土木待耕的九斯山南。在这里种下了第一株桑树的正是他;引结众人走上以桑蚕、纺织、染纺、制裳业的也正是他。故尹家在九斯县的帝级位重也就可想而知。虽尹溯源已经百年乘鹤,但大家都相当记念他的恩德,每年的尹氏祠堂祭祖也就成了全镇的盛事。
尹氏在此镇的位高权重与衙门之间正因此持有相当微妙的关系。县官李浩颉并不是个激进奋发之辈,虽见全县民皆甘礼贤县长尹追暮,又常略其官职在位。但他也不多在意,功名傍身的他更神往野马仙踪,比起那些枯燥的案头文件他倒更愿听松呤风,自得清乐。
说到这李县官就不得不提他手下的一员猛将,名群蓟,号岌公,九斯山北之人,其父半生开设镖局,故这岌公从小自是习武阔刀之人,与郑年更也是多少的深交之友。此人性情耿直方正,有“疾恶捕快”之称,本被誉为“疾公”,后因嫌此字不吉利,而更作“岌公”,也意为及时而至,如山稳牢。膝下一子,名群结艺,也为县衙捕快,是郑乾从小的拜把兄弟。
3、
天接暮晚,郑乾腰系着2吊铜钱,悠哉然也的回到家,将钱往桌上轻声一叩,母亲回过脸来眉开眼笑。
唉,总算是也苦出头来了,想她郑安氏,本为良家子,娘家倒是富裕,亦有兄弟在朝任职。可命叹年幼不知事,芳华尚浅时便因为倾慕当时吡咤的郑年更,而不顾家人反对委身下嫁俗夫,从此便与娘家断了关系。惜万事随转烛,在怀下郑乾不久之后郑年更却遇了劫难,自他断臂之后终日萎靡宿醉,毫不搭理当时正要临盆的安氏,见夫如此,安氏只得借到友人家中生下郑乾。
郑年更的上两代都是独苗男丁,唯独传到了这一代却得了个“异果”。安氏抱着襁褓里啼哭的不止的小婴孩,想到自己的苦境于是随着孩子一同泣泪。才直觉得这丫头苦甚如已,想起郑年更的之前所谓的一句气话:带把的留下,绣花的弃野,安氏才有了要将郑乾女扮男童的荒唐想法。心想着待到孩儿长大些再告诉丈夫,些许会缓和些,故借在友人家中又是居了三年。待乾儿长得大些后才回归郑家,无论是喂饭,施尿,及沐浴都一律避过丈夫的眼目,好在郑年更自诩是男子大丈夫本来就对此反感。每日朝出夜归的他究竟从未怀疑过郑乾的真实身份。
而安氏的一拖再拖,可就拖了整十六年。某日,她终提起勇气想冲丈夫告之实情,故旁敲侧击的问道:“若乾儿是红妆该当如何?”
有答之:卖妓青楼。
得此答案,安氏就再未敢向郑年更提及乾儿的事,对郑乾倍是疼爱。郑年更自从乾儿出世后就成了个本分的庄稼汗,每日期乘旭入山,披星归茅,苛锄伴烟友,他唯一的心念闵是盼望郑乾能袭他弃置的衣钵,做个捕快。
郑乾见母亲又是深陷回忆,不由出声打搅:“娘亲,结兄弟邀我今晚共赴赏灯节,我取走了五文钱。”郑乾提高壶仰脖畅饮樽水,从小到大,她已经把男子习性扮得真如其事,就连喝水的姿态也讲究个手法,姿态的爽朗。
“少跟那个土混蛋来往,你是个绣花出身,可别真忘了。”
“娘就放心,那土蛋子心眼厚实得很,就是我扒了衣服他也未必能看得出来。”郑乾戏笑道,提起了刀,就这准备要出门了。
“唉且慢。”安氏出门前叫作了毛燥性子的郑乾,往她手中塞了一包东西。郑乾一闻便知,这是家里久炕的腊肉,飘香扑鼻,“这是作甚?”
“给你群伯父捎去。头月月俸领来理当谢过他的栽培。”果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安氏对于礼仪识节倒是清楚。
郑乾看着那腊肉,颇为不舍,这陈年的腊肉吊在灶头前的年日可长可长了,平素就算是过节过年也未见得母亲割去小块,这倒好,全便宜给他群伯父了。“哦,乾儿这就送去。”
安氏还看不出她的不乐意吗?笑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恩重如山,睢你这一脸苦瓜相,放心罢,母亲已切下小片来。待你晚上回来再煮汤慰你。”
“真的?谢过娘亲。”一句话又逗得她笑逐颜开。
打开荆扉,见父正归,低头作揖,“父亲归来了。”
“这模样又是要去哪?”
“领了月钱,结艺兄邀我共赏花灯节。”从小到大,在威严的父亲面亲,郑乾总是又怕又恨,就连抬起头来直面他的勇气都没有。
“可别光是游连烟花之地,刀法未曾熟娴,到了衙门那儿别丧了我的脸面。”
“孩儿听诲。”想到烟花之地,郑乾就不由的想笑,就算自己真想去喝顿花酒也没那本事啊。再说自己的刀法已经是出神入化,恐怕全县的衙役之中(除过群伯父)也无人可及。“乾儿先行了。”
“子时之间必须回来。”
4、
九斯县,
九道弯,
九条街,
九营生。
在九斯县,没有夜入清眠的好景象。入夜后,条条大街依旧繁华如昼。九斯县尤以第五大道的“花区”为晚间最繁荣的街道。花区嘛,自谓是寻花问柳之巷。两旁的街道各是各色妓院青楼,一路飘香。路过此巷时或闻歌妓幽幽呤月风,或闻老鸨细碎声间奋力揽活儿,或闻琴声,或闻畅笑,总是拥嚷而扰人心烦的。
身为“男儿”来此街上走动虽不算是什么奇事,可偏偏这条街还是今年花灯节的主办街道的必经之地,故而今夜来此的女生亦是频可见之。那些躲在家中沉寂的闺秀俾女,只有在花灯节这天才得以出门会友赏灯,虽说是要途伤风败俗之地,却也因结三伴五而一笑置之,快步踱过。
结艺今日特地装戴得像模像样,一身光鲜的衣裳相当的引人注目。身高七尺的他,身材魁梧,胸怀雄风,一见便知是虽是平凡夫貌却身怀好武艺。行在他身旁的郑乾就略显得有些单薄而且柔弱,可眉定之间散出的飒爽雄姿与气宇不凡也可见一般。
眉清目秀的郑乾一路过妓楼门口时总能惹得一阵骚动。不过,这样的礼遇对于她而言,无疑只是种笑话。
“乾弟还是个童子**?”
“啊?”一句话就把郑乾给问懵了,发觉到他的不良动机之后,她立马回道:“别想歪了,今晚我照旧子时前回家!”
“呶,真是没种之辈。”结艺撒浑道。
“快些走罢,这里的香粉味薰得人头昏脑胀。”
“真该扒下你的衣裳验明正身,你定非男子。”
吓,一句话把郑乾的脸都给气绿了,拔出了宽刀直抵着结艺,“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刀下不留情了!”
“喂呀,这可是真家伙,兄弟莫怒!兄长收回那话便是。”从小到大只要一说郑乾“娘儿们”就必遭严惩,这家伙的爆燥脾气看来真是日长不消哪。
“知道便好,记住,我郑乾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汗!我立誓要摘下‘京机第一要捕’的名额,此志不渝!”
这要在别人眼里,郑乾的话简直就是笑言。京机处,天子的守护组织,那是要何等的高手才能进入,可搁在群结艺的眼里倒是正常,从小郑乾就是以此为志而艰苦磨砺刀法的。结艺很清楚自小就言出必行的郑乾,只要是他说过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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