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很纯良
“难道他就听不出来,最后一句是威胁么?”
谢道韫站在窗边,目光有些飘渺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右手食指下意识的在窗棂上细细的摩梭着,似乎是想要将那一切不平整的凹凸全部记在心中。
郗路跪坐在房间里,闻言有些不自然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的妻子、儿子,全都在我们手中,这件事情他也就永远没有反水的可能。”谢道韫看着外面花园里,那个欢实的跑来跑去的小身影,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笑容。
那是思儿的奶兄\李兴和林氏的儿子,唤作李思卿。除了顾虎头,思儿平素也喜欢和他玩闹。
谢奕挺喜欢这个小家伙,这李思卿的名字也是谢奕给起的。一个思秋,一个思卿,倒也显现出了两个孩子的亲密。
正是因为这个名字,李思卿在谢府的地位也有些不一般,不论是谢奕还是郗氏,都是将这小孩子当做子侄疼的。
郗路没听过“反水”这个词,但也听明白了谢道韫的意思,他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小娘子,又何必总把自己想的那么坏?”
“嗯?”谢道韫微微一怔,不明白郗路的意思,有些诧异的偏过头来。
淡淡夕阳的光芒从窗棂洒下,为她靠在窗边的身影勾勒出一层金边儿,仿佛是手艺人手中做出的精美剪影。
郗路觉得自己有些被晃花了眼,双目不由自主的眯了眯。
谢道韫下意识的动念,若是自己想杀郗路,后者眯眼的时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一念至此,谢道韫却又在心中笑了起来,自己当然不会去杀郗路,只是这么多年来的习惯,当真是难以改变啊。
郗路可不知道谢道韫心中的臆想,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琢磨着言词道:“其实,小娘子你天性纯良,又何必,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加上一个损人利己的幌子?”
谢道韫又是一怔。
两世一来,她听过旁人很多评价自己的词汇,却从未想过——纯良?
谢道韫哑然失笑,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捂着肚子咯咯的笑起来,也许是笑的太过用力,谢道韫跌坐到竹席上。
阳光照不到全身,那层金边儿只余下脸颊的部分。几缕青丝在昏黄的光芒中飘飘洒洒,混着那清丽的笑容,真真是纯良的一塌糊涂。
郗路愕然的挠了挠头,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哪个词说的有问题。
“我那么伤了顾家的三个郎君,这叫纯良?”谢道韫笑出了眼泪,用稚嫩的右手轻轻的抹了,笑着问道。
“小娘子只是想为郎主出口气罢了,更何况,那三位顾家郎君有错在先。”郗路正色答道。
谢道韫愣了愣,复又笑着问道:“那我一遍又一遍的针对谢柳之,这也叫做纯良?”
“是谢柳之先行欺人太甚。”
“那我整谢朗又算什么?他只是说过几句冷言冷语罢了。”
郗路微微摇了摇头,看着谢道韫的眼睛道:“所以小娘子对朗儿郎君也只是点到为止,甚至到得后来,还亲去宗祠将他接了回来,而没有趁机将他咬死。”
毫不震惊于郗路会用“咬死”这种词,谢道韫只是有些愕然的品咂着郗路的话。
郗路语气缓慢而坚定的道:“而且小娘子以高价收余粮,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这不是纯良么?”
“我只是为了收粮方便一些罢了。”谢道韫十分无辜的摊手。
“小娘子为了报恩,宁愿以身犯险,这不算纯良么?”
“我只是觉得,这事儿有下面人在做,就算有人真的想查,也很难查到我们这里。”谢道韫很是诚恳的回答,“再说,我真的只是想赚钱而已。”
“小娘子您明明照顾好了李兴的妻子、儿子,却非要将这种恩惠说成是自己的威胁,这难道不是您为您的内心带的面具么?”郗路的口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
谢道韫哑然,无言以对。
半晌后,谢道韫看到郗路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恼火无比的挥手道:“不管啦不管啦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去陪爹娘用饭”
郗路看着自家小娘子气哼哼的走出房门,十分欣慰的笑了起来。
——
一家人“食不言”的用过晚饭,谢奕将谢道韫叫到了自己房中。
看着父亲大人那突如其来的郑重的表情,谢道韫的心有些莫名其妙的发虚。
谢奕很是不拘礼法的盘坐在竹席上,指了指自己对面,道了声“坐”。
谢道韫微微敛了一礼,跪坐下去。
谢奕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谢道韫,似乎是要将后者的心思全都看得通透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谢道韫觉得被看得内心发虚,竟是在父亲这不怎么有威严的威逼下,微微低下了头。
“君子不迁怒。”谢奕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孔夫子的原话,谢道韫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在说自己纵马伤人的事情,这个表面上迷迷糊糊的晋陵太守,果然还是将整个事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韫儿非为君子。”谢道韫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的说着。
谢奕瞪了谢道韫一眼,将身子向前移了移,伸出手指戳着谢道韫的额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谢道韫挠了挠头,目中闪过一丝狡黠,道:“呀这句话我背过耶,是什么意思来着?我这就回房请教娘亲去”
谢奕气滞,明知道自家女儿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将《论语》倒背如流,如今摆出这么一副姿态,自己竟是不好再说什么。而且这小丫头竟然还知道把郗氏牵扯进来
“臭丫头”谢奕气哼哼的白了谢道韫一眼。
谢道韫笑嘻嘻的向前凑了凑,讨好的为谢奕倒上一盏茶,双手奉上。
谢奕没好气的饮了,正色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那些没有学识、终日只知耍玩的人,自然会在中正官那里栽跟头。他们的风评也皆是差的,又哪里用得着你使得着阴晦手段?更何况,你小小年纪有如此城府,为父不喜欢。”
谢道韫微微低了头,开口道:“朝廷中派来的中正官,多多少少要给晋陵顾氏一个面子,这品评起来,即便那日那样的纨绔子弟,自然也是可以入品的。”
谢奕知道谢道韫说的是实话,微微摇头道:“那你也不必如此破人前程。”
“难道让他们去一地为官,破坏平民百姓的前程就好了么?”谢道韫下意识的反击。
谢奕怔了怔,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女儿这闺中女子,竟然也有忧国忧民的心境。谢道韫说完这句话后也在内心中直犯嘀咕,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扮演角色入了迷,开始将自己当成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了?
二人各怀心思,对坐无言。
半晌之后,谢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谢道韫退下。
谢道韫敛礼,离开。
不论这父女二人如何各存心思,他们心中有一个想法是统一的。他们认为这件事情已经就此结束了,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很错,大错特错。
——
之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谢道韫姐弟二人向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日夜勤学,每日早间仍旧与护卫们一同训练。
郗路和郗弓虽然总理军粮之事,但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忙。毕竟一应事情还在处理之中,他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罗福却有些忙的不亦乐乎,不是忙有关军粮的帐,而是奉了谢道韫小娘子的命,将整个谢府的账簿理顺一遍。这理顺之事自然不是随意弄着玩儿的,而是为了军粮走私起来后,做假账的方便。
一本明帐,一本暗帐。这明帐要如何做的可信,又不留线头,这就是罗福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谢奕继续有事儿没事儿的饮酒,贯彻着“无为而治”的方针,不怎么把持政务。郗氏天天哄着思儿和思卿玩儿,只是最近还多加了一项,还要时常宽慰偶尔偷偷泪垂林氏几句。
李兴被扫地出门后,一直在医馆养伤。林氏却担着府中的差事,不可能去日夜照料。在郗氏的允许下,林氏也去看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是红肿着眼睛回来,让人看着心疼。
但发出的命令绝没有收回的道理,林氏也知道主家的规矩,不再出言恳求什么,而是劝着李兴快些养好伤,回去继续给谢府当佃户,像以往那样耕作也是好的。
李兴养伤养了近两个月,但出了医馆之后,却没有回家务农。
当时撵李兴出门的时候,郗氏给了林氏十贯钱,林氏全都交给了李兴。两个月的养伤、汤药花去了两贯,剩下的八贯就被他重新塞回林氏的手中。
“你家那口子说,他要去做什么差事?”房中的郗氏一面为思儿整理着身上的衣衫,一面蹙着眉头问向林氏。
“说是在外间识得一些人,要把地买了,出去一同做做生意。”林氏的眼圈儿又是红红的,帮着郗氏递着思儿的衣物。
思儿看着娘亲和乳母的神色,知道她们是在谈些重要的事情,便乖乖的站在那里任由郗氏为她穿戴,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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