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冰雪连天
作者:Noodle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958

就在片刻之前,风弃天带着他们,从那个缺口文质彬彬的走进来。

如今他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再带着他们,文质彬彬的走出去。

或者惊慌失措的走出去。

或者跳出去。

或者爬出去。

或者不管怎么出去。

总的来说,他已经意识到,他不太可能,还从那个缺口出去。

或者从任何地方出去。

他转身看了看自己的手下。

他的手下也都在看着他。

他们都没有说话。

他转回身扫视飞涧山庄。

如今这个山庄是他的,屋子里还有半坛先秦美酒。

地窖里还有几坛陈年女儿红。

这是衣涧扉不久前告诉他的,所以他不必费力去找。

山庄里的家畜还在不断连绵的倒下,死去。

山庄里的井水,已经被落了毒,剧毒,无法食用。

现在他开始希望,山庄里的食水储备,够他们用一阵子。

粮食也最好还剩下一些。

现在他成了飞涧山庄的主人,衣涧扉带着一伙人围在外面。

把他们围困在飞涧山庄里。

这个计划就像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却令人叹息的玩笑,忽然之间,就把他们换了位置。

他一直,在走进来,在激战的时候,都在思考着一件事情。

思考衣涧扉的愚蠢。

愚蠢到自以为很了解自己,却忘记了,自己也同样很了解他。

现在,风弃天知道愚蠢的是自己。

他以为他很了解衣涧扉,并且他知道衣涧扉也很了解他,但他却同样忘了,衣涧扉也同样知道这一点。

他以为衣涧扉忘记的事情,其实衣涧扉并没有忘记。

真正忘记这件事情的,是他自己。

所以他败了,忽然就败,他只剩下六个人。

衣涧扉可以随时文质彬彬的从那个缺口走进来,和他说几句话。

“涧扉是不是早就想到,风弃天一定会料到你在山庄里,也一定会带着手下,冲进山庄里去找你?”

“是。”衣涧扉看着韦帆守,笑着说:“我是想到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想到我还是在山庄里,并且是一个人。”

“好计谋。”昌易如说。

“但计谋毕竟是计谋。”衣涧扉说:“没有人真的知道结果会怎样。”他转过身看着围墙:“看起来,还是我们幸运一些。”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进去?”孙平说。

衣涧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只围困,不进去。”

“庄主”孙平躬身说:“养虎为患。”

“可是”衣涧扉说:“风云帮的事情,向来是整个江湖的事情,同他们有所过节的,也并不只是我衣涧扉一个人,所以,真正要来剿灭这六头狼的,不应该只是我们,只要愿意来的,我都希望能给他们机会。”

“属下懂了。”孙平铿锵着说:“属下过虑了,属下考虑不足。”

“你很好。”衣涧扉笑了起来,又转过身:“刚刚不久前,涧扉请两位兄长走,两位不肯走,现在看来,即使两位要走,涧扉也要强留的。”

“不必。”昌易如说:“我们也不想走,屠狼大会,我们怎么肯错过?”

狼的习性,是要奔跑,游动的,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这的确一直是风云十四骑的作风。

如今他们可以继续在飞涧山庄里呼啸来去,显然会气闷,但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飞涧山庄还算宽敞。

这一战实际上已经结束,显然自杀不会是风弃天的作风。

所以他们只好等着被别人杀。

在被杀前,或者还有机会再杀几个人。

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别的机会。

死在树林里的风十不相信奇迹。

其实风弃天也不相信。

可是现在,他也已经开始,在思考,奇迹,会不会来?

奇迹到底会不会来没有人知道,不过每个人都知道,一定会来的是蜂拥而来,要来杀掉,杀绝风云六骑的江湖好汉,英雄们。

“发武林贴。”衣涧扉说:“风云十四骑,仅剩其六,困于飞涧山庄内。余者,尽授首。衣涧扉再请天下武林同道,能施援手,共赴决战。”

“是。”孙平躬身。响亮应答。

“相信这一次会来的人,要多一些。”衣涧扉顿了顿,笑着说。

“我想会多很多。”韦帆守也笑着。

“大概能来的,都会来,而且”孙平叹了口气:“会来的很快。”

四个人一了点头。

他们都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他们没想到的是,孙平的话刚说完,第一个要来的人,已经来了。

来的人是薛并添。

他来的的确很快。

“你迟到了。”昌易如笑着说。

韦帆守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是。”薛并添很抱歉地说:“中途遇到事情,着急赶来,却无法脱身,实在心急如焚,唉”

他的叹息很深重,他的神色,也极其焦急。

“战势如何了?”他叹息过后,立刻焦急地问。

“风弃天带着五个人,还在山庄里。”衣涧扉看着他微笑着:“薛兄能来,涧扉感激莫名。”

“衣庄主客气了。”薛并添诚恳地说:“能为武林同道尽一份心力,一直是并添的心愿。”

“嗯。”衣涧扉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进去?”薛并添看着围墙,急切地说:“这一战,我也已经期待了很久,如今,就要尽一份心力。”

“暂时不必。”衣涧扉说:“稍等一等。”

“我等不及了。”薛并添说:“我很着急。”

他的样子的确很着急,急着尽一份心力。

他也已经腾空而起,直冲了过去,冲在半空声音才传回来:“我先探一探。”

“薛兄还是”衣涧扉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薛并添已经飞到了围墙上空,他的双手在不断的飞舞,连绵的飞刀,不断的飞射出去。

就像在下着雪,落着冰雹。

冰雪连天,薛并添。

他的飞刀用起来,的确仿佛要连着天。

他的飞刀用的很不错。

他的打算也很不错。

他要在围墙上空发射出一片飞刀,能杀一个最好,毕竟能杀掉风云十四骑中的一个,已经是一件他可以讲述一辈子的事情。

杀不掉也没什么,他也已经尽了一份心力,他知道风云十四骑的刀法,也很不错,所以他不打算和他们近身缠战。

好在他用的是飞刀,能够及远。所以见到院子里有人要冲过来,他就立刻飞回去。

他知道风云帮的人,无论如何不敢追出来。

他想的都没有错,看起来该想到的,他也都想到了。

他甚至也已经想到,从来没有听说过风云十四骑擅长暗器,这群土匪只懂拎着大刀到处砍人,就像一群屠夫,一个大字都不认识。

至于弓箭,毕竟要弯弓,要搭箭,要点时间。

所以他来得及。

只不过他没想到,暗器虽然他们不怎么用。

风弃天却有时喜欢用一用绳子,很长的绳子。

而且用得也很不错,甚至连衣涧扉都夸奖过。

于是在他的冰天雪地里,他看到了一条蛇,蜿蜒着,很长,很快。

快的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他忽然发现,他有点来不及飞回去。

他同样没想到的是,风弃天的身手,比他想得还要好。

风弃天也已经非常愤怒。

站在飞涧山庄的院子里愤怒。

他正好飞过来撞在了风弃天的气头上。

所以这条绳子,里面揉着钢索,也揉进了风弃天暴怒中的全身功力。

绳子一闪而至,快到目不暇接,薛并添急忙飞退。

他却不能退的比绳子还快。

于是绳子再一闪,闪到了他的膝盖上。

膝盖骨爆碎的声音在暗夜里如此响亮,就像压碎了一堆核桃。

衣涧扉急欲扬身,却已经停下来。

因为他也已经来不及了。

薛并添的身体一闪,就闪到了围墙里。

砍刀砍断身体的声音,和身躯四散落到地上的声音,迅急,连绵的传了出来。

四处一片静默。

围墙外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围墙上空。

那里是薛并添消失的地方。

他们都很惊讶。

包括衣涧扉。

这个起落,变化,的确出乎他们的意料。

因为他们也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薛并添的意思。

所以他们也相信他的确能活着再回来。

他却偏偏,竟然,没有。

“风老大的绳子,真的使得不错。”韦帆守依然瞪着眼睛,甚至有些目瞪口呆:“我觉得,甚至比他的刀法大概还要好一点。”

其他人依然还在惊讶中,依然沉默。

过了半天,衣涧扉才叹了口气:“实在是不错。”

“谢谢。”风弃天在围墙里说。

衣涧扉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薛兄才来,竟然这么快,就英勇捐躯。”

风弃天这次没说话。

薛并添的身体,是被六把厚背砍刀,近乎同时砍断的。

砍成了七段,也落在七个不同的地方。

因为除了风弃天,院子里的每个人,其实都很愤怒。

和风弃天一样愤怒。

所以薛并添实际上是撞到了六个人同时的气头上。

六个人都在生气的时候,很生气的时候,尤其是这六个人还是风云十四骑中的前六位的时候,最好不要跳到他们头上。

还要意气风发的射出那么多飞刀,就像一片冰天雪地。

“其实我想他来了很久了。”韦帆守说:“只是在观望着,没有进来而已。”

“其实他来的时机不错。”孙平说。

“死的时机却不太好。”衣涧扉叹了口气。

“他本是来锦上添花的。”孙平说。

“他叫薛并添。”衣涧扉说。

“雪中送炭的人,本来就不多。”

“他的绰号,是冰雪连天。”

“他看了很久,才来的。”

“可是他来了不久,就死了。”

“这件事情,真是很出人意料,我们根本都想不到。”

“他自己,应该也没想到。”

“看起来,他实在并不应该来。”

“锦上添花的事情,有时候,也并不总是让人愉快的。”

“只是,能让自己送了命,也实在并不多见。”

“其实我只见过这一次。”

“我也希望以后不会再见到,实在出人意料。”

“风老大时常喜欢做几件出人意料的事情。”衣涧扉说:“上次挖地道,我的确就没有意料到。”

“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还会不会挖地道出去。”孙平说。

“这次不会。”衣涧扉说:“这次他们没有机会。”

对于飞涧卫是怎样忽然出现在那个树林里的,衣涧扉并没有解释。

也并没有人问。

风云十四骑对飞涧山庄的攻击,正如衣涧扉所预料的,发生在他们最软弱,最疲倦的时候。

在他们露出软腹的时候。

围墙坍塌,是让每个人都会软弱的事情。

也许是每个人。

在衣涧扉独自守着飞涧山庄的时候,他们的软腹,也已经暴了出来。

衣涧扉就是这一战的软腹。

风弃天的眼光其实并没有错,他看得很准。

只是,他却没有记起来要问一问自己,衣涧扉对他的攻击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如今他知道了答案。

衣涧扉对他的攻击,致命的一击。

就发生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最想掏出敌人的内脏的时候。

在他认为,他的进攻最有优势的时候,最凌厉的时候。

所以他没错,他只是少想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让他一败涂地,站在院子里,生着气,并且,带着五个和他一样生着气的手下。

生着,自己的气。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最能够让一个人生气的,并不是他的仇敌。

他的女朋友。

或者他妻子。

是他自己。

衣涧扉说的是真话,他的确一直都在等,他在等风弃天认为他们软弱的时候冲进来,于是他就在风弃田认为自己最刚强的时候,结束了这场决战。

衣涧扉说的另外一句真话是,他的确没有茶几,只有一张桌子,桌子在大堂里空落着。

风弃天坐在椅子上,很突兀,就像万丈平川上,突起了一棵树。

很孤独,很顽强,很有气势。

也很悲凉,因为前方,已经刮起了飓风。

他预计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忽然很想喝酒,抱着坛子喝。

山庄里不错,各项用品一应俱全。

衣涧扉并不是一个奢靡的人。

但却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

所以飞涧山庄的每件用品,并不豪华高贵。

却都很舒适,很合用。

很称职。

衣涧扉在此刻是突出的,在夜幕里,雪白的突出着。

他低下头,慢慢徘徊着,在想着心事。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每个人都知道的是,即使他在低着头全神贯注的游离,他依然是突出的。

或许他的生命,本就是突出的。

所以他会有一间不经雕饰的大堂。

他会有一套高山仰止的桌椅。

他会在夕阳下,看着夕阳,轻声叹息,他的神情如此无奈。

他的眸子,却是如此的孤傲不群,气象万千,低沉,却又如此激昂难耐。

于是他的眸子,就会立刻在夕阳里燃烧起来。

燃烧的,就像一片艳烈的夕阳。

风弃天站起来,环顾着这间粗糙,广阔的出人意料的厅堂。

只不过他的样子,在他站在衣涧扉站过的同样的地方的时候,就像一只蛤蟆,一只健壮的蛤蟆,在环顾着井壁。

他的刀法不错,刀势凌厉如魔,凄厉狂暴,震人心魄。

他的绳子也用的不错,刚柔并济,随心所欲。

他的绳子也很长。

只是,无论是他的刀还是他的绳子,都已经不能帮助他从井里爬出去。

他从门里走了出去,走得很快,走得就像一阵风。

风弃天像起了一阵风一样的走出门。

去了地窖。

他走进地窖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开始浮起第一线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