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积雪已经融化,这里毕竟是温暖的江南。
满地泥泞。
“这里景致很好,我想她在这里,应该可以安息了。”
燕碧城看着墓碑,沉默着并没有回应。
“这几天,你也实在很累了,中午我们一起喝几杯酒,说一说话,你说呢?”
“好。”他转过身看着段轻云:“你的事情,办完了?”
“是,有时间我会告诉你。”
“我们走吧。”燕碧城缓慢地说:“去喝两杯酒。”他也觉得自己实在很需要去喝两杯酒。
其实当一个人觉得自己需要喝两杯的时候,他喝的通常都会远远不止两杯的。
两个人都不记得已经喝了多少杯,这一次他们坐在一个很奢华的酒楼里,喝着最好的酒。
他们喝的依然象在喝水。
他们的神色都很黯淡。
上次两个人一起喝酒,是在燕碧城刚刚失去如画的时候。
这一次,他刚刚失去了楚飞烟。
这实在是一个凄惨的巧合,段轻云的脸色,也一样的沉重。
他们也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话,好像他们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你杀掉了衣涧扉,却又有人害死了楚飞烟。”段轻云叹息着说,“好像就是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好像很清楚你的行踪。”
“好像也知道,我本来并不打算再回楚飞烟那里的。”燕碧城低沉地说,“所以才会插上一刀就离开,让她自己死掉。”
“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改变了主意要回去,而楚飞烟竟然能支撑到你回去的时候。”
“没有人想得到的。”
“她是真的很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她也希望能告诉我两件事。”
“是什么?”
“她留下一些钱给我,在钱庄里,她要告诉我怎样去取。”
“我想会是很大的一笔。”
“她在被杀之前,受尽了折磨和凌辱,就是因为她不肯说出这笔钱的下落。
“显然凶手知道她的很多事情。”
“或者是每件事情。”
“显然有一个人既知道你当夜不在楚飞烟那里,也极可能知道你不会再回去,又对楚飞烟很了解。”
“并且在事发之后无影无踪。”
“她毕竟和楚飞烟渊源甚深,怎么做得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更加凶残无耻,灭绝人性的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
“是她亲自动得手?楚飞烟有没有说过具体情形?”
“不是她亲自动手,动手的是个男性,有的事情,毕竟只有男性才能做得到。”
段轻云闭上眼睛,“我若找到他,会把他切成十八块。”
“我会找到的。”燕碧城说:“十八块太少。”
“有时侯我真的不懂,象这种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很多更加禽兽不如的人,也在活着,或许能一直活到八十岁。”
“但我还是相信,公正还是在的。”
“我和你一样相信。”
“有时侯我发现,也许我并不真的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公正。”
“我也并不真的清楚,人不能懂得的事情,本来就很多。”
“你要如何才能找到花惜语?”
“我需要仔细想一想。”
“还有一件事情是什么?”
“楚飞烟让我离开这里,立刻回碧玉山庄。”
“她该是怕你遇到麻烦。”
“她该是已经想到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甚至正在发生。”
“会是什么?”
“我想楚飞烟被逼问的时候,花惜语并不在场。”燕碧城淡淡地说。
“她并没有在场的必要,并且眼不见,可以心安一点,有很多残忍的事情,都是假人手去做的,历来如此,很多人,其实都没有亲眼面对自己罪恶的勇气,所以你说的,很合理。”
“但我知道,楚飞烟已经想到,让人凌辱逼迫她的,就是花惜语。”
“这也并不奇怪。”
“或许花惜语只是见财起意,显然她知道楚飞烟手上有一大笔钱,所以,在知道我已经离开,并且不打算再回去之后,立刻动手。”
“有道理。”
“那么为什么,楚飞烟要如此担心,甚至要一连两次劝我立刻离开?”
段轻云想了想,然后说:“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她想到,而我们还没有的?”
“我想不出来,其实我是在想,也许有什么事情,是她知道,却没有告诉我的。”
“在你回去之后,她还是和你说了不少的话,她自己当时也很清楚,她已经没有可能挺过去的,那么如果是如此重要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向你隐瞒?”
“她曾经默认,她有事情在瞒着我。”
“我不明白。”段轻云摇头,“没有理由的,她为了把她的财富留给你,甚至能撑过如此残忍的拷问,又会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告诉你的?”
“一定有的,我只是还没有想到。”燕碧城缓慢地说:“一件事情,她无法对我说,一件事情,使她在被花惜语出卖,折磨的时候想到了另外一个可怕的真相。”
“那么她以前,有没有提起过什么奇怪的事?也许当时你没有留意。”
燕碧城的脸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立刻苍白,甚至已经泛出了青色。
他记起了楚飞烟曾经说过的那个恐怖,恶心的梦,那本来应该是一个荒谬的谎言,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即使一个字。
他也记起楚飞烟在即将死去的前一刻所说的话:“我没有骗过你,你相信吗?”
他的眼睛闪过一连串急变的神色,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变成了愤怒,极度,无法遏止的愤怒。
段轻云在注视着他的面色,看着他眼目神色中掠过的惊涛骇浪,却只是沉默,并没有问,只是端起酒杯,无声的仰尽了。
燕碧城竟然也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两个人一起安静下来,一起沉默。
“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在沉默着喝了几杯酒之后,段轻云忽然说:“你晚上有时间吗?”
燕碧城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点了点头,“我有时间,我也很想见一见你要介绍给我认识的人。”
“日落的时候,我在西城门外等你。”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在段轻云起身离开的时候,燕碧城却一直在淡定的凝视着他坚实的背影。
他的身形如常,骠悍,并且灵活。
就像一头正在逡巡的豹子。
只是燕碧城的眼睛里却忽然泛出了一种宽容。
洞悉,体察了所有一切的事情的宽容,甚至,以至于,变得悲悯。
天光灿烂,行人如织,正是午饭欢聚时分,其实不论是午饭还是晚饭,在吃饭,或者预备吃饭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心情好一点,至少到处都热闹一点。
并且今天是正月初二。
燕碧城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抬起头看了看天光,就抬脚跨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