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碧城看到沙光的时候,沙光也正在吃饭。
坐在他那辆又结实又干净的牛车上。
右手握着烧饼,烧饼卷成一团,里面夹着一大片肥厚的五花肉。
左手握着一棵大葱,敞着胸襟,脚前还放着一壶酒,光头上正冒着细密的汗珠。
身边围坐着五六个壮汉,正和他一样吃得热火朝天。
他侧过身咬了一口夹肉烧饼,这一口几乎咬下去一半,正鼓着腮帮子用力嚼得很过瘾的时候,就看到了燕碧城。
他马上站了起来,一边快速咀嚼着急忙吞咽下去,一边跳下牛车,赶忙走了过来。
“我没想到,会在青州城里遇见你。”燕碧城说。
“遇见这种事情也不用提前想到。”沙光说。
“你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有道理。”
“傻瓜通常会傻一辈子,聪明人才容易改变。”
“这里的地头,你是不是也和京城一样熟?”
“傻瓜无牵无挂,坐着牛车到处都走,到处都熟。”
“看起来我打断你的午饭了,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再等一下的。”
“怎么好意思让公子等。”沙光已经露出了招牌傻瓜笑容:“公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燕碧城看着他的笑容已经叹了口气,并且摸了摸口袋。
于是他见到傻瓜也在看着他的口袋。
他干脆直接把银票掏出来,递给傻瓜,“这是五百两,买你个消息。”
“公子这次不打算讲讲价钱?”傻瓜连看都没看,直接揣进了怀里。
“其实我知道,和你讲价钱实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你果然是大傻瓜,通常聪明人都要先讲讲价钱晚上才能睡得着觉。”
“上次你带我找到的那个女人,我想让你带我再去找一次。”
“这件事情500两不够。”
“多少才够?”
“四千九百九十两。”
燕碧城立刻把口袋里的银票全部掏出来数了数,叹了口气,“你算得够准。”
“总要留下十两给你吃晚饭。”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5000两?”
“我要是告诉了你,以后就是你叫我大傻瓜了。”
“这件事情我很急。”他把银票递了过去。
傻瓜仍然看都没看就揣进了怀里。
看起来他的确不必看。
他对燕碧城的口袋,比燕碧城自己还清楚。
傻瓜又接着在怀里找来找去,燕碧城笑着说:“不必了,晚饭有人请客。”
“那先欠着你十两,反正你傻里傻气的,过几天可能就忘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消息?”
“你出了大价钱,又傻乎乎的不会杀价,所以我保证会很快,从来没这么快过。”傻瓜挥手,牛车上的一个汉子立刻跑了过来,和傻瓜耳
语了几句,又跑了回去,对着牛车上其余的人做了几个手势,一群人立刻散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你不妨就在这里等。”傻瓜说:“大傻瓜吃过饭吗?”
“吃过。”
“烧饼夹肉,大葱老白干,牛车上还有,你想不想尝尝?”
燕碧城咽了口唾沫,“我想把我那十两银子吃回来。”
“你学聪明了。”
“其实我中午根本没吃饭,也没吃菜。”燕碧城坐在牛车上,嘴里塞得满满的,用力嚼着,含含糊糊地说:“我只是喝了几杯酒。”
傻瓜也在用力嚼着,同样含含糊糊地说:“不奇怪,你们有钱人经常坐在酒楼里喊来菜看一看而已。”
“喝酒。”傻瓜把酒壶递了过来。
燕碧城看了看左右手,实在没空,只好把大葱放到牛车上,接过来喝了一口,“你这牛车昨天没拉过粪吧?”
“没有。”
燕碧城点点头,把酒壶递回去,拿起大葱,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烧饼,“好吃极了。”他从鼻孔里呼出了一口气。
傻瓜仰天灌了一大口,又把酒壶递过来,“上午拉过。”
燕碧城顿了顿,却把烧饼放到牛车上,把酒接过来,嘴里继续用力嚼着,“你能行,我也一样。”
傻瓜看着他笑了起来,翘了翘大拇指,“果然大傻瓜,好朋友。”
“怎么我闻不到味道?”燕碧城也灌了一大口。
“干菜,我刚才没说完。”
两个人一起大笑了起来,笑得直冒傻气。
“大傻瓜午前从城外回来?”
“是。”
“除夕那天城里有栋屋子破了屋顶,出了命案,官府本在追查。”傻瓜喝了一口酒。
燕碧城的咀嚼慢了下来。
“可是后来竟不了了之了,看起来这件事情不大简单。”
燕碧城凝视着傻瓜的眼睛,慢慢重新恢复了咀嚼的节奏,“因何不了了之?”
“这个世道,官府查案,也不过做个幌子,趁机勒索的多。既然不了了之,傻瓜以为,也许事主为求清静,出钱理顺了。”
“我没出过钱。”
“按照常理,这件凶杀公然发生在青州城里,死者被公然埋葬在青州城外,无人报官,元凶未知,事主”
“就是我。”
“你又在青州城里四处闲逛,若无其事,这样的案子,本来是官府决不肯轻易放手的,至少也要个几千两,才脱得了嫌疑。”
“既然”
“既然你傻到连送银子都不会,捕快老爷们也没来找你的麻烦,傻瓜又以为,那就是有人不希望这件案子继续查下去了。”
“是谁?”
“你问我?”
“那么我该问谁?”
“通常实在找不到别人可问,只好问问自己了。”
燕碧城沉默下来,半天才说:“我问过的。”
“你问到答案了吗?”
“是,但我还需要求证。”
“所以你要找这个女人?”
“不仅仅是。”
傻瓜安静下来,看了他半天,才说,“你实在比看起来要聪明一些。”
燕碧城喝了一口酒,叹息着:“你真的叫沙光?”
“你就是燕三?”
“我是。”
“那么我就是沙光。”
“还有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你又想顺便说一说的?”
“我只欠你十两银子,这回早还清了,你想空手套白狼?”
燕碧城苦笑起来,“你实在不应该赶牛车吃烧饼,你赚的银子难道都藏起来了?”
傻瓜的面色忽然郑重起来,甚至有些悲伤,“等着吃饭的,不是我傻瓜一个人。”
燕碧城闭上了嘴,他知道有些问题,是不需要继续去追问,也不应该继续追问下去的。
一位壮汉已经走了过来,站在牛车旁边,对傻瓜耳语着,一边用眼睛上下打量着燕碧城。
“没有人见到过她的行踪。”傻瓜看着燕碧城说:“从那天你走出院子,直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见到过她的行踪。”
“你的意思是,没有人?”
“我的意思是,没有人。”
燕碧城想了想,很慢的问:“我能不能相信你?”
傻瓜也想了想,很慢的说:“我是个穷人。”
燕碧城点着头,“你是。”
“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穷人都要比有钱人多得多。”
“是。”
“除了穷,我还很傻,傻到不会去骗穷人的钱。有钱人就不同了,有钱人都很聪明,聪明到一天不去骗穷人的钱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他们也不会愿意和穷人交朋友,穷人却愿意和傻瓜交朋友,所以我是穷人的朋友。”
“是。”
“在青州城里也一样。”
“是。”
“所以我虽然很穷,你还是可以相信我。”
“不是。”
“不是?”
“你比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尊贵的多。”
“你傻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