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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天气也变得温暖宜人,青州城里到处都在弥漫着春日的气息。
“其实我一直觉得,一年四季闻起来味道都是不同的,你的鼻子比我的还要灵,你有什么感受?”
“我的感受和你一样,其实每天的早晚,味道也不同。”
“对你来说,是不是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味道?”
“是。其实我想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这样的,只是我闻到的更容易一点,也更敏感一些。”
“那么你自己是什么味道?”
“我闻不到我自己是什么味道。”
“我呢?”
“你?”
“我。”
段轻云叹了口气,“我想你现在的味道和我现在的味道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燕碧城也在叹气,“我想不论谁连赶了这么久的路,味道闻起来都差不多。”
“不错。”
“大概和马的味道也差不多。”
“其实我宁愿说,大概远不如马的味道好。”
“我真的那么难闻?”
“难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香宝贝?”
“看起来一个人闻不到自己的味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很难找到什么事情是没有丝毫好处的。”
“可是在我每天洗澡,天天换衣服的时候,我是什么味道?”
“你的味道就象一块冰。”
“冰也有味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我觉得没有味道的。”
“那么水是什么味道?”
“你有没有在浓雾弥漫的时候深吸过一口气,譬如在一个大雾的清晨?”
“有,不止一次。你是说那就是水的味道?”
“那是一种,水的味道有好多种。”
“还有呢?”
“烧开一大锅清水的味道你也闻到过吧?”
“是,这两种味道的确不同。”
“所以水和冰的味道也不同。”
“流水呢,譬如一条清澈的河流,或者是山泉,是什么味道的?”
“流水的味道,甚至即使是同一条流水,也会有很多种。”
“为什么?”
“因为和闻到的人心情有关。”
燕碧城沉默下来,他已经立刻想起,那条清澈宽阔的河。
他挽起裤子站在河水里,如画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在等着他捉鱼上来。
于是他也立刻再一次闻到了那条河水的味道。
思念的味道。
甚至连思念都有味道,思念的味道和那条河水一样。
“你最讨厌什么味道?”段轻云忽然问。
“血腥,你呢?”
“狼。”段轻云平淡地说:“当我站在下风,有风掠过狼群,吹送到我鼻子里的那种味道。”
所以恐惧也有味道。
对于段轻云来说,恐惧的味道,和狼群一样。
或许每个人对同一件事物所闻到的味道,实际上都是不同的,所以有的人喜欢一年四季吃牛肉,有的人闻到牛肉的味道会想要呕吐。只不过没有人能想出办法来做这种比对,所以这是一个不解之谜。
或许每个人对同一件事物所看到的景象也是不同的,所以有人喜欢红花,有人喜欢绿草。只是同样也没有人能找出办法来确认这一点,所以这是另外一个不解之谜。
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江湖上的大多数人,对于衣涧扉和风弃天的看法是完全相同的。
这两个人在不久前,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有如天壤云泥之别,一个是神话,一个是诅咒。
现在都已经变成了辱骂攻击,甚至是取笑的对象。
燕碧城和段轻云在饭店里吃午饭的时候,听到每一张桌子上的客人几乎都在谈论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
既然已经狼狈为奸,显然是一丘之貉。
既然这两只貉长在一座小山丘上,想要不一样大概都很难。
所以大家把他们相提并论,看法一致,也没有什么不对。
甚至大家对衣涧扉的痛恨比对风弃天还要严重一些,因为这个家伙几乎把整个天下都给骗了,阴险的很,有史以来第一大败类。
大家都在谈论的另外一件事情是,孙平的盟主就任大典,在5天后。
其实在这里吃饭的大多数人,都是来参加这个就任大典的江湖豪杰们。
甚至包括燕碧城和段轻云自己。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表情神色。
反倒是谈论燕碧城的人并不多,目前孙平即将就任盟主,风头正劲,所以大家正对其卧薪尝胆机智勇敢的正义行为赞不绝口。
看样子昌易如和韦帆守的动作的确很快,青州城里的客栈酒家连天爆满,大街上的人也是川流不息,口音混杂。
百年难见的武林盛事。
却没想到两个人正听着大家对孙平大加赞许的时候,孙平已经忽然走了进来,坐在了燕碧城的身边,轻声说:“燕三公子刚刚回来,在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敦厚朴实,一身暗黄的衣饰也没有丝毫改变。
酒家里的人虽然正在对孙平大谈特谈,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本人,认识燕碧城的人也同样没有。
目前江湖上名头最大的两个人,正坐在一张不起眼的桌子上与他们同室饮酒吃饭,这一点,恐怕他们永远都想不到。
燕碧城微笑着,“孙兄的消息好快。”
“青州城离飞涧山庄不远,风吹草动都与山庄息息相关,这几天人来人往颇是热闹,为防不测,愚兄已经加派人手暗地监察,倒是让燕三公子见笑了。”孙平敦厚的笑了起来。
“我明白。”燕碧城扬起手说:“这位是段轻云,燕三的朋友。”
“幸会。”
“久仰。”
两人分别抱拳,还礼,点头,却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山庄的名字还没有改吗?”燕碧城说:“还是飞涧两个字?”
“衣庄主在世的时候取的这个名字,始建至今没有变过。山庄后山上也正有一条淋漓飞涧,气势不凡,所以这个名字甚是贴切,还是不改的好。”孙平叹了口气,“况且衣庄主虽然误入歧途,愚兄内心对庄主还是钦佩景仰,如此,也不想改。”
燕碧城的眼睛已经泛起了点点迷蒙,“不改亦好。”然后又微笑着:“不知道孙庄主今日此来,对燕三有何指教?”
“指教如何敢当,公子客气了,愚兄此来是专程邀请燕三公子及这位段朋友赏面参加五日后的盟主大典的。”
“如此倒让燕三惭愧了,怎么敢劳动盟主大驾亲来邀请,燕三实在荣幸。”
“荣幸正是我孙平的,其实若非燕三公子谦让,盟主一位哪里轮得到我孙平?如此说来,这惭愧,也正是我孙平的。”
“孙盟主有勇有谋,正该为天下武林尽点心力,说到惭愧,孙兄说笑了。”
两人相对而笑,相谈甚欢。
“如此愚兄不打扰了,两位慢用。待典礼事了之后,愚兄一定亲来邀请两位到山庄一聚。”
“多谢。”
三个人一起站了起来,各自抱拳躬身,于是孙平走了出去。
酒家里立刻有五六个人随后出去了。
“作了庄主,又即将是盟主,气派果然不同了。”
“12个。”段轻云依然在看着孙平离去的方向,“还有两个还在酒家里。”
燕碧城点了点头,“这两位并不是他的随从,该是在这里听风声的。”
“此人颇有大将风范,看似淳朴,实则精明过人,又能不形于色。”
“能瞒过衣涧扉,又能把信送到碧玉山庄去,已经很不寻常了。”
“只是这一次来访,就安排的井井有条,手下的十个人也都身手不弱。”
“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
“据说他的刀法也很不错。”
“我还没有见识过,只是看他的神色气态,的确是位高手。”燕碧城看着段轻云说:“可是我却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这个人。”
段轻云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你没有看错。”
“为何?”
段轻云的视线正凝在酒杯上,听到这个问题,他的眼神忽然锋锐起来,就象正在凝视着猎物的豹子,忽然惊觉到对手的逼近。
即将扑跳而起,并且在喉咙里发出一阵森冷低沉的咆哮。
燕碧城在看着他的眼睛,却已经在闪动,就象鹰的眸子。
客栈掌柜的眼睛,比外面早春的阳光还要亲切,“两位公子回来了?一路辛苦,一路辛苦,房间还留着,已经清理打扫干净,两位公子可随时入住。”
燕碧城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正要上楼,却听见有人在身后说,“小三子。”
他的身体立刻僵木,顿住一会儿却又忽然转身,于是他就见到了一张他如此熟悉,却已经有许久都没有再见到过的脸。
一张他绝对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