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村里遭了蝗灾,颗粒无收。”老村长长叹一声:“村民多有饿毙”
三个人沉默下来。
老村长的脸,就像那个孩子一样清瘦,并且粗糙黝黑。
他的眼睛,却也像那个孩子一样清澈。长须随着他的语声抖动着,虽已枯黄,却梳理的丝丝不乱。
燕碧城开始在心里浮出尊敬。
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曾经两次把他骗的一文不剩的傻瓜。
于是他又开始感受到温暖。
“不知公子今日此来”
“是为一件陈年往事,因其所涉甚大,在下不能不来。”
“公子但请直说无妨。”
“先生是否育有一女?”
村长的脸立刻凝结,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确有一女,多年前,已亡故。”
燕碧城抱拳深躬:“在下冒犯了。”
“公子问及此事,为何?”
“先生可曾知道一个叫作风弃天的人?”
“未曾知道。”
“先生亦曾有一外孙”
村长的面孔在抽搐:“这个畜牲”忽然抬手抚胸,急促喘息了几声,就弯下腰狂咳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跳,面色,已经在泛紫。
他的身体,蜷缩的就象一颗干瘪的虾米,喘息如同裂帛,在丝丝作响。
燕碧城把手慢慢放在他的背心上,贴住了就不再动,青碧的颜色从他的脸上浮现,流转到他的手上,慢慢进入村长的背心,顿了顿,忽然在四周爆出一团闪亮的绿粉,顷刻消弭了。
村长的喘息于是停止,慢慢直起腰来。
“先生心肺俱伤,想必多年愁苦忧思所致。”燕碧城轻轻笑着说:“在下的内息有医病之效,方才已经为先生化解了,只是先生还需放宽胸怀,保重才好。”
村长的面色惊异起来,转着圈子走了走,又仰头用力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这才转回来,停了停,深深鞠躬:“老朽感激莫名,感激莫名,多谢公子”
燕碧城急忙扶住他:“先生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村长站直身子,又深鞠了一躬,才说道:“公子问及这些往事,究竟”
“先生久居世外,前不久中原江湖纷乱不堪,多有死伤灭门惨案,起因,就是一群匪人做恶,无所不为,为首的,就是在下方才提及的风弃天。”
“这个风弃天”
“风弃天,就是你的外孙。”燕碧城凝视着他,缓慢地说:“就是蛹子。”
村长的脸已经瞬间涨红,嘴里只念叨着:“风弃天弃天”仰头长叹:“孽报,孽报啊”长叹方息,面色,已经惨白了,良久没有再说话。
“这孽障如今”
“纷乱已息。”燕碧城也缓慢的叹息了一声:“风弃天,已死。”
村长呆了呆,眼睛里,却流下泪来,“这畜牲,多年前忽然出走,不知所踪,走前杀了他的亲生母亲。”
燕碧城和枫如画一起呆住了。
从孙平到风弃天,这个变化曾经让燕碧城惊诧。
风弃天一直以来的作为,都是穷凶极恶,肆无忌惮的。
可是听到这句话,两个人,已经再一次被震惊所顿住。
这许多年来,这个老人所承受的,会是怎样的痛苦?
燕碧城摸了摸额角,慢慢问道:“当年,是怎样的情形?”
“一夜无恙,早上起来,半天看不见女儿出房,等我进得房去,才看到才看到那个畜牲却没了踪影,想不到竟然出了江湖,成了什么,弃天这个孽障,畜牲”
“先生可曾报官?”
“有。”村长点了点头,摇了摇头:“报官也只是聊胜于无。”
“官府可验过尸吗?”
“验过。”
“验尸的仵作,可还活着?”
村长点了点头。
燕碧城松了一口气,正要再问下去,却听见村长说:“这个仵作,就是老朽。”
燕碧城停了停,深深鞠了一躬,又抱拳:“在下可否再问?”
村长闭了闭眼睛,深呼一口气:“多年已过,当年的情形,老朽日日过目,挥之不去,公子请问。”
“怎样的伤口?”
“心脏被刺,几近透背。”
“刀伤?”
“是。”
“伤口只此一处?”
村长的身体晃了晃,被燕碧城一把扶住,长叹一声:“小子得罪了。”
村长摇了摇头:“无妨。伤口另有一处。”
“何处?”
“咽喉。”
“咽喉伤可断了动脉?”
“只断了喉管。”
燕碧城点了点头,沉默下来。
如画在旁边,低首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正要说话,却听见燕碧城说:”车上还有些吃用的东西,你能不能去拿给刚才那个孩子?”
如画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我现在去。”轻轻走了出去。
“公子不必,怎么能”
“先生的外孙”燕碧城叹了口气:“先生可还记得,长相如何?”
“淡眉,低眼,见之令人不快。”村长淡淡地说:“不像我女儿。”
“那么”
“像他父亲。”
“先生见过他的”燕碧城顿住。
这是一个吃力的对话。
但他不能不继续下去。
“没见过。”村长转过身,看着远处:“但我女儿曾说,他的长相,像他的父亲,尤其是眉眼。”
燕碧城又想了想,才抱拳说:“如此,在下要告辞了。”
村长背着身子,慢慢点了点头。
燕碧城无声走出去,走到门口却听见村长说:“风弃天如何死的?”
燕碧城停住步伐,停了一会儿,才沉缓清晰地说:“我杀了他。”然后转过身,看着村长的背影:“在下燕三,燕碧城,江南,碧玉山下,碧玉山庄。”
村长的肩在抖动,抖了半天,才又回过身子:“公子”
门庭已经冷落。
空无。
阳光,寂寥地照射在那里。
空气里泛着尘埃。
在阳光里翻动。
燕碧城已经消失。
他却软倒下去。
开始痛哭。
小孩子跑进来站在他的旁边,嘴里嚼着芝麻糖,看着他蜷缩在地颤抖的身体,慢慢伸出手放在他的背上:“先生,先生”
村长伸出手,从怀里掏出手巾,要擦一擦老泪纵横的脸,却看到一张纸片,随着他的手巾,一起飘出来,飘在地上。
他惊异,捡起来,展开,看到那是一张银票。
银票的数目,让他呆若木鸡。
于是他颤抖着站起来,对着门庭,弯下了身子:“老朽,谢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