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去年走的时候我把它藏在树上的。”她看着他找回来的锅:“没想到今年回来,这个锅竟然已经变得这么大了?”她盯着他,眨了眨眼睛:“是和树一起长大的?”
“嘿嘿。”他摸了摸下巴。
这个锅简直已经长得比树还大。
他又解开背上的肩囊,打开来,从里面掏出两只精致的瓷花碗,两双修长的筷子,两把晶莹的勺子,两大包调料
两只蝴蝶,两条金鱼,两只鸽子,两朵花,两条手帕
这是个魔术肩囊。
所以他终于掏了半天掏完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几乎想鞠一躬。
“这些都是你买来的?”
“是。”
“什么时候买的?”
“就是呃我们吃红油那天。”红油后面的两个字他说得就像吞下了自己的舌头。
“红油什么?”如画皱起了眉。
“红油”他的舌头依然不太好使。
“哦。”如画点了点头:“你是说红油耳片。”
他瞄了瞄,发现如画正在看着满地的锅碗杂物,没有看着他的耳朵,于是放下心来,大力点头:“是。”
“那么我的锅哪儿去了?”如画说:“我藏了半天才藏好的那个锅呢?”
“我”他笑了起来,在笑容里又瞄了瞄。
这次发现如画正在看着他的耳朵,于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唉,该来的总要来的。”
这句话说服了他自己,于是他发现他立刻就不那么害怕了。
也许他已经变得勇敢了。
正在大义凛然中,却听见如画对她自己说:“唉,这个家伙这次算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自信,倜傥,飞扬,潇洒地笑着说:“那么你没有别的问题了?”
如画看着他的笑容,也笑了起来:“只有一个。”
“什么?”
“你买来这口锅,是要煮鱼,还是要煮骆驼?”
他扬声大笑了起来:“这要看河里有没有骆驼了。”
河里没有骆驼,河里有刺,而且是很厉害的刺。
所以他在笑声里脱了鞋子,挽起裤子,从腰上抽出一支棍子,急急忙忙冲进河里,又急急忙忙冲了出来。
因为如画又脱掉了外衣,拿在手里。
于是她的手臂和双肩还有诱人纤秀的锁骨,就再一次**在朝阳下。
晶莹的仿佛透明。
他在假装盯着鱼的时候,其实就在盯着如画脱着外衣。
她一脱完他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
这一次冲的比上次还快。
这一次如画看着他冲上来,轻轻在笑,没有躲闪,他冲过去抱住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身体,轻盈的就像一片羽毛。
于是他们一起冲到了天上,在天上转旋,飞翔,并且紧抱在一起。
朝阳为如画的肌肤披上了一层粉红的色彩,晨风,在他们的身体周围掠过,也把她的发丝,扬到他的脸上。
他吻住她的嘴唇。
她闭上眼睛。
他们在旋舞着慢慢飘落,就像两片纠缠在一起的枫叶。
他们的嘴唇,在狂烈的亲吻着对方,在清晨,轻缓的风里,他们的爱,像枫叶,在激烈地燃烧。
飘落在地上的时候,如画已经蜷缩在他的怀里,他们的亲吻没有停止,却愈加剧烈。
他再一次在喘息里失去了控制。
她的喘息,也许比他还要剧烈。
“老伯他”她推开了他:“还在”
“他刚才已经出发给车上备货了,要吃了午饭才回来。”
她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看着他一会儿,就把他的颈子重新抱紧,把他的嘴巴,送到她自己的嘴巴上。
他们重新开始燃烧。
“你还要还要去去去河里去”
“去捉鱼。”他的嘴巴找了点空,替她说完了这句话,立刻又吻紧了她的唇。
“嗯。”她用鼻子慢慢答应着。
然后继续用她的鼻子说话。
她的唇温软的就像花瓣。
她的美丽,已经胜过了天下最美丽的画。
安静的河水在晚春里独自流淌。
泛着涟漪。
无人打扰。
这是一片春色的世界。
这里很美。
这里今天,也不会忽然跑出一个人。
并且还带着一口锅。
这里,是碧玉如画的天下。
这顿早餐,或者午饭,燕碧城吃得很饱。
吃饱的时候他看了看天色,日正渐午。
看起来如画和他吃得一样饱。
她娇艳的,已经可以夺去天下所有的颜色,放在她自己欢乐,害羞的脸上。
燕碧城躺卧下来,躺在河边的青草地上。
如画却站起来,拿着锅碗,到河边安静的刷洗起来。
青嫩的草叶,轻轻抚摸着他的颈项。他看着天,把双手枕到自己的头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阳光下草叶青翠的气息,就深深地充满了他的肺腑,他慢慢微笑起来。
却又抬起手臂,摸了摸他的肚子。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竟然可以吃到如此的饱足。
如此的满足。
只是在一个月后,在他站在双头树下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人,竟然可以饥饿到如此的程度。
他正在看着一个孩子。
孩子正在看着树梢。
孩子的衣服无法辨认颜色,大概已经补过一千次,依然还有着一千个破洞。
燕碧城想不出来,这个孩子要如何才能度过今年冬天。
孩子的脸,很瘦却很干净。
燕碧城相信他已经至少有十岁了。
可是他的身材,却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燕碧城也知道他会这样专心致志,充满渴望地望着树冠,是在盼望树上早一点结出桑椹来。
燕碧城吃过桑椹,很小的时候就吃过,并且也很喜欢吃。
对于他来说,桑椹是一种水果,可用作闲暇时的消遣。
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桑椹是食物,可以用来维持生命,并且也许,能让他的身材,再长高一点点。
当年,风弃天站在这棵树下,是不是也在用这个孩子的眼神望着这个交错连结的树冠?
枫如画已经握紧了燕碧城的手,他们都在安静地望着这个安静的孩子。
他们的眼神,都已经悲凉。
这样的悲凉,在无声的阳光之下,无声地弥漫在枝叶之间,弥漫在空气里。
孩子的一声轻微的叹息,却忽然打破了这种沉抑的安静,接着他就轻声说出了一句话,一句燕碧城绝对没有想到,会出自这个如此饥饿贫穷的孩子口里的话:“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然后他转过脸,看着燕碧城,眨了眨眼睛。
他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他的眸子,清澈的如同艳阳下无秽的秋水。
这一潭秋水溶解了燕碧城眼中的伤痛,他凝视着他的眸子,慢慢笑起来。
“你不要担心。”枫如画轻柔地说:“这两棵树上的桑椹,都是你一个人的,鸟儿不会和你抢的。”
孩子于是转过眼睛看着枫如画,很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又扬声说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燕碧城摸了摸下巴。
枫如画已经清脆地笑起来。
却又听见孩子扬声说:“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枫如画在笑声里咬了咬门牙,转了转眼睛,抬手在燕碧城的肩上敲了一记:“你这家伙,听到没有?”
燕碧城已经在苦笑,用拳头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点了点头:“听到了。”
孩子放声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燕碧城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接口说道:“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孩子的笑容立刻收敛了,又接道:“自我徂尔,三岁食贫。”孩子的脸已经黯然。
燕碧城心里,就痛了起来,并且开始责怪自己,于是他立刻走过去,在孩子面前蹲下身,轻拂了拂孩子的肩,轻声说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村长家,住在哪里?”
“能。”孩子叹了口气,拍了拍燕碧城的肩,却又笑起来:“随我来。”转身跑了出去。
燕碧城站起来,和枫如画对视了一眼,看着孩子跑动的背影,一起笑了起来。
因为除了贫穷的悲凉,他们也已经看到了希望。
他们看到了一种信念,不能被贫穷和饥饿所夺去的。
当信念萌生的时候,悲剧,就已经停止。
因为信念萌生出希望。
也让如此的一个孩子,有着人应有的尊严。
因此他们,也已经不再悲凉着。
“这孩子自小顽劣,天资却极好,自其父母双双故去后就被我收养了,不知今日,是否冒犯了公子两位。”老村长略略躬身:“得罪了。”
燕碧城也立刻躬身说:“先生多礼了。”
枫如画却忍不住问道:“他的父母,出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