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何出此言?”反应过来的张居正扑通跪下,“老臣无状,辅政无方,不能为皇上分忧,罪该万死。”
“起来吧,朕只是想听首辅大人的实话罢了。”沈觉非道。
张居正更担心了,难道皇上疑心自己有异志吗,从殿外吹进来的风,吹在背上,不禁让张居正打了一个冷颤。“皇上,老臣蒙世宗嘉靖皇帝简拔;又受先皇青眼,备位辅臣,至今已经三十余年,如此厚恩,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愿效驽马之力,供皇上驱驰;竭尽才思,为大明死而后已。”
沈觉非微笑,听着怎么有《出师表》的味道;也知道这张居正忠诚上没有问题,才干在明代宰辅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就是太专横了些。看看差不多了,便上前扶起张居正道:“我知道张先生是大明的栋梁。朕记得当年先皇也说过的。”
张居正松了一口气。
沈觉非继续道:“当年先皇说‘张先生和高拱高先生都是忠臣’,让朕要信任你们,重用你们。”
高拱,张居正的心又是猛的一跳。当年他联合李贵妃和冯保驱逐高拱,然后才得以独揽大权,现在皇上却提起高拱,莫非?
却听到:“可惜高先生不能与朕相始终,深负先皇所望。”稍一停顿,有意无意的看了张居正一眼,张居正忙低下了眼眉。“现在,朕能依靠的就只有张先生了,张先生可不要让先皇和朕失望啊。”
“老臣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沈觉非转回到龙椅上,拿了一本折子道:“这是嘉靖三十年先生的奏疏,上面建议朝廷节约开支,爱护天下民力。朕觉得很好,可惜当年皇爷爷将它留在了宫中未曾公开。不知道现在先生已经是首辅了,还有这样的志愿么?”
张居正记得那道奏疏。那一年,他庶吉士毕业,身为二甲进士,照例点了翰林,任翰林院编修,毕业那时,上了一道奏疏,建议朝廷开源节流,富国利民。但没想到奏疏上奏后就一无消息。不久,朝政局势大变,严嵩上台,张居正也就龙潜深潭,韬光养晦。没想到快三十年了,又重新见到这份奏疏。他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皇上,岂不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此乃老臣平生之志,中心藏之,何日敢忘。”
“好,好。”沈觉非大笑道,“先生有此大志向,既是大明之福,也是先生的福气。不知道先生看大明当前的忧患在哪里呢?”
“这,这,”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了,张居正有些犹豫。
“先生尽管直说,不必介意。”沈觉非道,“不瞒先生,以朕看来,大明已经病入膏肓了,大明的运数——,也许朕这一生还能无事,但是子孙辈恐怕免不了灾祸吧。”这当然是根据他知道的历史而言的。他知道要拯救大明,就必须改革,就必须依靠张居正,也必须和张居正齐心合力。
大明的状况张居正是知道的,在他看来,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沈觉非说的那样。皇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他疑惑地看着沈觉非。
沈觉非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说道:“国家有五件大事,这五件大事关系到国家的存亡兴衰。第一是信任,君主对臣民的信任,大臣之间的信任,民众对朝廷的信任。孔子说‘足食,足兵,民信之’。可是现在大明的情况是连续几代君王为小人蒙蔽,使天下失望;大臣党争,相互攻击不遗余力,文武大臣相互轻视;百姓对官府视若仇人,哪里还有什么信任,风俗日益败坏。可以说是上下离心。首辅你说是这样的么?”
张居正点头道,“却是如此。不过,皇上既然有心改变这些,以身作则,天下必然望风更化,改过从善。”
沈觉非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哪里有怎么容易。第二件是吏治,国家选拔士人为官吏,依靠他们治理天下,官吏管理地方,又直接和百姓打交道。可以说,国家的兴衰很大一部分就在这官吏身上。现在大明官吏有五大问题:其一是贪污,朕听说大明的官吏是无官不贪,好不可恨。朕知道他们的俸禄实在低了一些,前几年出了个海瑞海青天,母亲大寿才买了点肉,也忒可怜。其二是,空谈无实学。孔子通六艺,王阳明也是文武全才。但是而今的官员却整日空谈心性,胸中全无实学,为民为国的实事一件也没干,不称其职。其三是,党争不断,攀附权势宦官,气节全失;而言官尚意气,攻歼迭起,致使朝廷政令朝令夕改,辅弼难以做事。其四是任人不当,人之才性不同,各有擅长;而朝廷官职各职位对人才也有不同的需要。比如有人善于治水,却派其去作战;有人善于理财,却派其去理刑,如此做,怎能不坏事。其五是官职权责不明,重复设官,一来冗官冗员过多,二来有事相互推诿,互相扯皮,妨害正事。首辅理政多年,当有同感。”
这一翻话说到了张居正心坎上,他辅政两年,深知其中的弊病,欲要推行改革,稍一动作,言官就弹劾不断,让他十分头疼。道:“老臣已经准备推行考成法,循名实,明权责,考政绩,严赏罚。”
“哦,先生已经有准备了,那就好。先生尽管放胆去做,若有阻挡的,调开便是了;先生的心朕知道,朕定不辜负先生。”沈觉非知道明朝文官的力量,这些文官大半是有些学究气的忠臣,文章不错,实干不行。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排除他们。借助张居正的强硬手腕那是最好不过了,既达到目的,又不赃了手,何乐而不为?
看着张居正花白的胡须,沈觉非想起中国历代士人修齐治平的愿望,想到他们为了这个愿望,白了少年头,费尽心血,有的还舍了性命,到头来却可能是一场空忙!
不知有多少君王们将他们的那份心血,轻轻易易地踩在了脚下,没有半点怜惜。而一代代的士人却无悔地前仆后继地要“致君尧舜上”!
“皇上,皇上!”张居正小声道。
“啊。”沈觉非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