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争了。”万历见议论多时,群臣意见不能统一,哪还是由自己来决定吧。
内阁众臣安静下来,王赐爵和方逢时红了脸,张学颜稳坐一旁,申时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的争吵与他全没有关系。万历心中一叹,张居正在时,个个唯他马首是瞻,害得万历不得不挖空心思让他们发言;张居正一日不在,这些人又谁都不服气谁了,争个不休,拿不出一个主意来。
“张卿,户部今年的结余有多少?”
“回陛下,万历九年财政本没有结余,还差二百三十七万两。但是因为陛下从内孥中拨给了四百万两,通算下来,有一百六十多万的结余,不过陕西一出兵,这些银子还不够开销军费。”户部尚书张学颜道。
财政一直是万历和张居正考虑的问题,开源,让朝廷收入增加;但是西南和北方不停的战事,也是巨大的开销,两项相抵,还是维持着大体平衡的局面。好在万历通过内务府暗中控制的几个商行和钱庄,每年贡献大量的银钱,才有余力做一些事。
“户部缺钱可以问朕要,也可以调整计划,优先满足军政。”万历说道,“陕西已经决定出兵,朝廷就应该全力满足,不要拖他们的后退。户部的军饷和军粮一定要满足,兵部工部的武器供给也不能落后,锦衣卫的情报朕也已经转过去了。”
“是,陛下。”户部兵部二部尚书齐声道。
“陛下,礼乐征伐当至天子出。陕西三边总督魏学曾未请旨,便擅自兴兵,讨伐鄂尔多斯,可谓不臣。陛下不可姑息,不然恐有人效尤,非国家之利。”王赐爵坚持谏道。
“是朕允许他相机而动。兵法贵在抓住时机,他是总督,什么时候出兵有他的判断和权力。”万历说道,不光魏学曾是如此,戚继光也是如此,征调禁卫军和四镇十万大军,驻扎在宣化万全一带,等候时机。由于没有通过兵部和严密封锁消息,朝中大臣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见王赐爵似乎还有话说,万历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不要再多生事端。是朕让魏学曾出兵的,成败皆由朕担当,不罪魏学曾。内阁发一道圣旨下去,让陕西山西甘肃各地官员全力配合。用六百里加急发下去。”众臣听万历如此说,知道不能在谏。申时行道:“臣等领旨。”
为政固然要防止独裁;但是如果群议汹汹,久久不能决议也不行;大政决策更不能是朝令夕改,那样非坏事不可。陕西既然已经出动先头部队,而且万历看其举措也没有大的错误,那就只有全力支持了。不然等到朝廷这些大臣议论完毕,黄花菜都凉了。
又对申时行道:“张先生在病中,朕不便前去探望。就请申先生前去慰问吧。请他好好养病,顺便将朝中之事也详细告知,若有进言,速速传来。”李时珍禀告说张居正的日子不多了,万历本想去看视,但是自己一去,又要劳驾张居正前来迎驾,反而会加重病势。至于告知朝事,一来是出于礼貌,二来也是想让张居正高兴高兴,让他感到并没有失去权力——对有的人来说,失去权力的打击比什么打击都要重。
申时行暗喜,张居正若有不测,按照惯例,首辅的位置就非自己莫属。他露出悲戚的表情,说道:“首辅大人为国操劳成疾,实在是臣子的表率。圣上体念臣下,更让老臣感动。老臣今日退朝后,就去看视首辅大人,宣扬皇恩。”
王赐爵嘴角一撇,心中冷笑,说道:“臣昨日去看望过首辅大人,大人精神比前些日子好了很多,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朝理事了。”
方逢时喜道:“是么?如果这样真是太好了,吉人天佑,首辅大人还不到六十,正是辅弼陛下,开创圣世的时候,怎么会弃我等而去了。”他可以说是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从御史到巡抚到总督到部堂到内阁,都少不了张居正的赏识。虽然彼此在政见上并无完全一致,但却真心希望张居正无恙。
张学颜略懂得一些医术,又知道张居正的生活习惯,心中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听王赐爵如此说,心中不以为然,问道:“王阁老,首辅大人饮食睡眠如何?”
以饮食睡眠来判断病情,也是妙着。万历也问道:“王阁老,张先生的饮食睡眠如何?”虽然医术神通的李时珍已经下了定断,但万历终还存有一丝的侥幸。
王赐爵未及回答,申时行便说道:“京师中诸多官员为首辅大人建坛祈祷,天必佑之。今日臣去探视后,就可知详情如何了。”
“建坛祈祷?”万历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内阁众臣相看一眼,王﹑张都暗怪申时行多嘴,眼光中多有责怪。申时行说道:“京官中有人听说首辅大人病重,感念首辅大人的恩德,就建坛祈祷,请道人和尚做法,为首辅大人驱除病魔。”
“这样啊,”万历看了扫视众人一眼,道:“你们做不做这样的事情呢?”
众人一愣,他们都是读圣贤书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又不便明确反对。张学颜想了想道:“首辅大人持身严正,必不淫祀,以求非福。臣等不敢枉为,损害了首辅大人的品行。”
万历暗夸张学颜会说话,道:“既然建坛祈祷有损张先生品行,那就不要举行了吧。已经举行了的,念在为张先生祈福的份上,就既往不咎了。对了,这一件事情不要让张先生知道。”这种建坛祈祷的用意思,万历一清二楚:与其是说在为张居正祈福,不如是说在做给万历和张居正看,趁着这个时机,表表忠诚。
“臣明白。”申时行道。
“还有,张先生的第四个儿子张简修,先前是羽林卫的校尉,这三年在西南跟着凌云翼征讨叛逆,表现不错,多有立功。朝廷奖赏功臣,就赐予其二等子爵。”万历道。先前已经进张居正太师,这是文臣的最高阶位,张居正是第一个生前得此位阶的人。文臣没有战功,不得封爵,万历只好奖励张简修,慰劳张居正了。
申时行管理礼部,道:“臣一定会同礼部尽快办妥此事。”众臣都是老官场了,见万历的举动,已经猜到张居正可能真的没多少时间了,心中各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