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窗外,渐渐昏暗。
屋内,***辉煌,交融在袅袅青烟和蒸腾的热气中,方桌四周都鹰似的想盯透桌面扣码的象牙黄麻将牌。
咚、咚、咚!门外,马部长叫:龙娃子,开门。
来啦,来啦。龙二拉开死插,嘎一声打开门。
王老板。马部长并不进门,望着王富帮说:有人找。
帮哥!
嗯。王富帮捏着钞票应过,门一开他就看见马部长身后的独眼龙徐胜,那脸上布满惊恐慌乱的神色。
走哇,吃饭啦。马部长也不进门说:吃了再战。
好,妈的!赢家怕吃饭,走。龙二站起身说:吃饭!
徐胜侧身挤进来,俯在王富帮耳根,说悄悄话。
走哇。龙娃子吼:帮哥!走……
王富帮站起身,不吃啦,槽子里有事……
红啦?龙娃子没等王富帮说完就打断了,红啦也用不着激动,连饭都不吃嘛。
嗯……哪是红啦,尖子燃了。
哎呀!龙娃子翘起下巴吼:你龟儿子独眼龙,杂种!尖子燃了,屁大个事,不晓得处理了就是,还跑来叫帮哥。你扫老子们的兴嗦。啊?!这点本事都莫得,你莫给老子害帮哥噢。
……嗯……这……几句话呛得徐胜脸红筋涨,说不出话来。
算啦,算啦。王富帮知道,是吴海云急了,才叫徐胜来的。他清楚,龙娃子这是趁机把输了钱的气发给徐胜。
你先回去。王富帮望定脸红的徐胜说:我同黄武随后就来,我相信,你独眼龙会处理妥的!
对头。龙娃子欢喜地叫了:这才够哥们儿。还不快滚!
王富帮看见徐胜匆匆消失的背影,仿佛看见了那坑道锥头处,垮塌得稀里糊涂……
走呵。龙娃子说。
走。王富帮这才举步往外走。
帮哥。黄武紧追上去,轻声问王富帮:真燃了?
嗯。
凶不凶?
有点。
那……我是不是先回去?!
不啦,独眼龙会处理。这里应酬完了,一路走。
马部长虎背熊腰地把这几个人,带出了镇机关大门,带进了街中的青竹餐厅。
餐厅并不大,两间房的厅堂,天虽未黑尽,厅堂顶棚吊着的两盏日光灯,灯辉已罩住了堂内那四张大圆桌。
靠街边的墙角,已有四五个人在吃喝。
旁边,靠里墙角那张圆桌上,摆了一圈黄色塑料杯,每个塑料杯中插了白的、绿的、红的餐巾纸,杯旁放着青花瓷酒杯。桌中央已放了两三道凉菜。已有三个人坐在那里嗑着瓜子。
马部长一进门,那三个人就先后站了起来。
王富帮一眼就看见,焦远志站在那三人的左边,笑着过来。
中间一个留着平头的年轻小伙,立即起身让座。
右边一张柿饼脸布满黑茬茬胳腮胡的中年汉子,给身后匆忙走来的小伙子让地方。
那年轻人热情地盯住马部长笑着说:马部长来啦。
嗯。来、来,王老板。马部长并不大理会身边的年轻人和那两个站着的人,过来,坐,坐。
马部长。那年轻人又在身边说:请上座,这里,这里。他还去拍了拍上座的圆凳。
来,来。马部长落座后说:都坐,坐!来,我来介绍,王老板,那位大胡子镇计生专干兼江边村王书记,那小伙子是企业办会计,那位是黑龙村焦文书。
马部长拍拍王富帮肩头介绍说:这是我们采金二队王队长!龙娃子,就不用介绍了吧,大家都熟,不过他也是采金三队队长,呵,哈哈哈……
嘿嘿嘿……焦远志也失声笑了,帮哥,当队长啦,恭喜!
你给老子!闭——嘴!王富帮说:我以为你钻地缝了嘞!
哪里、哪里。
你们……认识?马部长坐在那里,左右望望,不解地问。
认识!黄武边说边过去轻击焦远志一拳,嘿嘿……直笑。
来,来。马部长左右拍了拍圆凳,大家坐,坐。
王富帮紧挨马部长左边落座,背靠墙可以举目看清堂内的一切。龙娃子紧挨落座。
刚坐定,王富帮就看见,门口进来一个小伙子,乱草窝似的头发还偏了一些去左边,穿件黑色皮夹克,直接到墙角那一桌,站到背抵侧墙而坐的一位中年汉子身边。
老哥,那皮夹克说:你喝得自在?
你是哪个?那中年汉子,四十来岁,平头,栗色脸,微胖,短脖颈,背墙向门,侧面刚好朝着王富帮,王富帮瞅见那汉子,面有难色,向后仰了头问:你是哪个哦?
我?那皮夹克从旁边提了一张独圆凳,紧挨那人坐了,不认识啦?啊?欠我五百块,都忘了嗦?啊?
胡闹!我好久欠你五百块?
来,来。马部长说:我敬各位一杯。
来,来,帮哥。龙娃子在一侧帮腔,喝!
喝!王富帮举杯互碰,仍瞟着前面那桌,干!
呵!一声叫,只见那皮夹克已站在那里,右脚踩在圆凳上,一道银光飞闪,一把匕首插进了右大腿,这才五百?
好,好,好!那中年汉子站起身,从黑色西装内掏出一扎票子丢在桌上。我服了你了,拿去!一千块!快去包扎!
那皮夹克捡完桌上的钞票,一手拔出匕首,拖着流血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那中年汉子,仍然惊恐未定地站在那里。
老板,那中年汉子旁边一个人喊:结账!
话音刚落,门口又拥来六个小伙子,雄赳赳地直奔街边墙角那一桌,把那中年汉子团团围住。
六个小伙子中,一个光头,一个长发格外醒目,一边一个伸手把那中年汉子按坐下,光头就横抱了双臂,长发也背了双手。
老哥。光头对那中年人说:莫烟抽了。莫烟抽了?那中年汉子忙赔笑说:来来,抽抽。
去!长发说:一支就打发啦?啊!
王富帮把这些看在眼里,听进耳中。
帮哥,黄武不知啥时窜来坐到王富帮旁边,咬住王富帮耳根说:这是“多国部队”的,专吃诈钱。
那人,王富帮用嘴指指被围的中年人问:是哪个?
像县上那个啥子局长。
忽听那边光头在吼:给不给?
不给!凭啥给?
嗯!真的?
少罗嗦,少罗嗦。那汉子朝门外直挥手,走,走,走,一人一包烟!
那汉子想站起来,光头、长发一人又伸出一只手,按住那汉子的双肩。
要我们走?光头说:可以,除非这刀见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尺余长,在光头手上摇晃得寒光闪烁。
要不然,长发一手按住汉子的肩说:给两火,我们开路。
呸!那汉子猛往起撑,抢人嗦!
光头举起匕首。
“当”一声,不锈钢小碟砸飞那匕首,“咚”一声,匕首插在木板上。
混账!王富帮实在看不过去一声吼:要钱的过来拿!
妈的!光头怒目圆瞪地骂:找死!
不想活啦!长发也帮腔,不想活啦!
光头气势汹汹地拔下板墙上的匕首,转身过来,哪个?安?
我!
光头捏着匕首向王富帮逼过来。
搞啥?搞啥?马部长站起来吼:跟镇上过不去嗦?啊!
啥子过得去,过不去的!长发吼着,几个人一齐围过来。
黄武。王富帮捏了双筷子,警觉地盯住围过来的人,侧靠了黄武,悄声交待:去叫那些人走!
黄武立即起身,过去催走那几个人,回来站到光头和王富帮中间,笑着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位老兄,光头用匕首分开黄武,气势汹汹地直冲王富帮说:叫我们拿钱,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一坨!
只怕你没那本事。
好!光头扬手直刺。王富帮坐在那里,眼不眨,一挥手,用筷子向上轻轻一拨,再向前一推,那光头就向后滚去老远,匕首咣一声落地,独凳咚咚地倒下几个。
滚!马部长走过来,同黄武一道隔在王富帮与光头之间吼:再不滚,叫派出所啦!
那几个小子潮似的涌过来,忽然又水似的后退。
谁要钱?王富帮早已闪身过去,右手捏了地上的匕首站起来说:啊?要钱的。
他把匕首横斜在左肋边说:十分钟内拿了这匕首,我给两坨!没容大家反应过来,那匕首银光一闪,咚一声飞去插进楼门顶上,斜斜的,只露了一拳在外,黑色把子一闪一闪地晃。
顿时,众皆惊诧无言。
王富帮平静地坐定说:黄武,坐下,看表!马部长,来来,我们喝酒,喝酒。
你们这些杂种。龙娃子这阵也凶了起来,还不快滚!
滚!龙二也跟着雄起吼叫,给老子滚!
光头一手叉腰,一手摸头顶,望了几眼同伴,和长发交换了一下眼神,抬头望了望那三米多高插在顶棚上的匕首。
长发见光头还憨站在那里,便拉了一把。
哼!光头很不服气地说:等倒,过一阵跟你算账。
随时奉陪!
走。长发怯怯地回望了王富帮一眼,拉了把光头说:走。
走!光头一挥手,几个小伙子互相叽咕着往外走,走到门边,都不约而同地望了眼那头顶高处插着的匕首。
战战兢兢的服务员,流汤滴水地端上菜盘。
来,各位。马部长见又端上来了几个热菜,便举起酒杯说:我敬大家一杯。本来,金书记要来,县上来了领导,脱不开身,他要我把大家陪好,来,先干一杯!
干!
23
金武阳确实脱不开身。
中午,他还沉浸在成立采金大队的喜悦里,市上移民工作检查、县委年度考核,两拨人马相继到来,三菱、尼桑、沙漠王子停满院落,既豪华又气派,显出富有而又公事繁忙的景象。
市上移民工作检查,县委吴书记,分管的副县长刘棕陪同,一走拢就听汇报,十多个人坐在二楼会议室。市上、县上两台摄像机,转过去走过来反复拍摄。
金武阳不得不认真汇报,介绍情况,说明功劳,为移民呼吁,提出要市上尽快解决的几个问题。
县委吴书记,白白胖胖,矮个,体形像个保温桶,脸面胖若佛,额头几丝浅浅的皱纹显出几分深沉与严峻。
他望着金武阳不翻本本,望起脑壳说得头头是道,既说清了情况,又说明了自己所做的工作,付出的艰辛,还没忘了为移民请命,特别是——希望市里给解决一些救困资金,搭救一下住楼房的贫困户。
这话说得精辟,——住楼房的贫困户,把移民的现状概括得相当精妙,不愧为一位得力干将,四十二个乡镇党委书记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人才。
吴书记心中这样暗想,脸上漾出喜滋滋地微笑。
金武阳费这一番口舌,除了邀功请赏,表现自己才华外,还想讨得县委吴书记的赏识。他边用心地汇报,边读书记脸上的表情。他从那微笑里读出了深意,心中窃窃地喜悦,像汩汩的涌泉浸润了自己的心肺,那种滋味的确难以言明。
会上,县上领导都讲了意见、市移民局局长表态,先安排二十万,给镇上用于春节期间解决特困移民的生活困难问题。算是一个圆满的汇报会。
五点一刻结束,大家轻松一会儿,就准备吃饭。
吴书记。金武阳趁这间隙,走到吴书记身边悄声说:你领导要关心我们哦。
关心?……吴书记诧异地望一眼,嗯?
你是不是去看看我的住地?!
哦,对啦,吴书记也像想起啥事一样,站了起来说:走,有个事跟你说。
金武阳寝室兼办公室就在会议室隔壁两间处。
一进门,金武阳把书记安坐进藤椅,还没等书记开口,就急急地跑进里屋,拿出一个装有一百克沙金的小包。
吴书记,快过年啦,我也没啥给领导送的,把我们这里的土产品送点给你。他望了眼靠坐藤椅上的吴书记正慈祥若佛地笑,便顺手将金包装进吴书记的手包里。接着说下去,你晓得,我这个人一不图名,二不争利,只是觉得你这个书记一没架子,又平易近人,还十分关心我们。我早就想给你送上来,今天好,你领导来看望我们,就免得我再跑一趟。
你…你…吴书记向后仰撑了身子,这恐怕不好吧。
一点小意思,表达我本人的一点心意嘛。金武阳站到吴书记坐的藤椅边。
你呀,你呀!真不像话!
金武阳见吴书记没往外掏,脸面也不严肃,心里才踏实。
春节前后,吴书记双手扶了藤椅扶手说:到明年六七月份,这段时间,你要格外注意。工作不能有半点闪失,一定小心谨慎。
领导的意思……
到时候你就晓得啦。吴书记忍了忍,看了眼坐在桌档头木椅上的金武阳,还是压低声音说:管移民的刘县长要调市移民局,现在把你作为候备人选。到时候,也许就是最近吧,市上还要下来考查,你不能辜负我们的希望。
放心,吴书记。
嗯。这次年终考核,莫啥问题吧?
莫问题,听说组织部长亲自来?
嗯,他今天不来,明天准到,可不能掉以轻心。
嗯,放心。
走吧,走吧,就打这个招呼。
刚送吴书记出门,楼下就传来秦小丽的喊声:金书记。
呃,啥事?金武阳上半身伸出阳台往下看,嗬,陆部长呵,稀客,稀客!
楼下那一溜小车边,又多了两辆卧车,白色佳美,红色蓝鸟,像两只乌龟趴在地上。
秃顶的陆鸣浩,戴副眼镜,抱个茶杯,一米八的高个子,穿件黑色毛领皮夹克,电杆似的站在小车边,棕红色长条脸上,展现出十分灿烂的笑容。
相继,还有几个人,分别从两个小车的边门往外钻。
金武阳见这阵势,知道是县委考核组到啦,涉及一年成败得失,谁也不敢马虎,金武阳转身,一阵风似的刮下楼去。
陆部长好。金武阳笑烂了一张脸,伸出双手去捧握住陆部长递来的一只手,不断上下摇动,然后,又一一跟其他随行单手相握,急忙从兜里掏出一包云烟,挨个敬烟,同时回应陆部长:吴书记在上面。
会完啦?
刚完。
走,看看领导。
走。金武阳很礼貌地横伸右臂说:这边请。
边走边扭头望着办公室那玻璃窗吩咐:小秦,叫食堂抓紧,马上开饭呵?
听见秦小丽应声后,他才放心地追随陆部长一行上楼去。就是等你们来了,好吃饭。
金武阳话一出口,觉得有点假惺惺的感觉,马上接一句,吴书记说,你们要来,叫等一等的。
哦,等啥嘛等。这下好啦,好啦!金武阳心下松了一口气,神色怡然地说:会刚完,你们就到,正好,正好!
吴书记,嘿嘿……
陆部长伸出一只手,笑着去跟刚站起来的吴书记握手,又一一地同市移民局王局长一行,同刘县长都握过手,这才挨吴书记坐下来说:刚把黄水镇考核完。
这倒好——金武阳心里想,黄水肯定出了漏子,要不咋晚饭都不吃就来啦。
黄水咋样?吴书记又坐下问,啊?
嗯……陆部长瞟了一眼金武阳说:财税任务没完成,计划生育也出了点问题。
金武阳心中暗喜,黄水镇紧挨这里,不过二十里路程,连疆并界,那书记是个年轻人,二十六七岁,太嫩了点,从县委办副主任的岗位上调任才半年多时间,弄成这样,更能反衬出自己的能耐。
小胡才去半年,吴书记对陆部长说:你要帮他分析原因,找出问题的症结,年轻人嘛,我们都要多帮助人家,小伙子在招商引资上,给全县带了个好头嘛。
嗯,原因找到的,他认为主要责任在他,顾了招商引资,忽略了这一头。
那镇长配的也该我们总结教训,太年轻了,才二十一岁。
不过,小胡说他的助手是尽了全力,主要是他自己缺少基层工作经验。
这样的年轻人不错嘛,敢于承担责任,回头我去看看他。班子年轻化这不是什么教训,老陆,关键是我们如何帮助引导教育的问题。
这时,秦小丽轻盈地凑到金武阳耳边嘀咕了几句,转身离去,金武阳仍然认真地听。
吴书记右肘放在沙发扶手上,肥厚白晰的手掌五根手指随着他抑扬顿挫的演讲时而放开,时而合拢,像指挥打仗一般的说:啊,是不是老陆,关键是加大对年轻干部的培养力度,提高他们的领导艺术和领导能力。
明年,在干部培训上要多下点功夫,请有领导经验的,长期从事基层工作的干部带一带,帮一帮,全面提高我们基层干部队伍的素质。
好。
另外……陆部长脸上笑影渐渐淡了下去,侧身凑拢吴书记耳根,神秘地说着什么。
吴书记脸上也堆满严肃,看了陆部长一眼说: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向其他人说了。
金武阳见状,知道谈话已告一段落,忙凑过去说:吴书记,陆部长,饭好啦。
好。老王。吴书记站起来说:走,解决温饱,这个问题解决了,你还要急着去市(世)嘞,哈哈哈……
金武阳不能像陆部长,刘县长一行那样大笑,但他实在忍俊不住,忙捂了嘴,赶紧转过身去……
(精彩待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