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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似火。
绿色树顶,蓝天碧透,阳光照在人大、政协那幢楼上,那白光光的瓷砖墙,反射出欢快的亮光,直晃眼睛。
窗外,空气清新,一扫昨日阴霾,连远山被阳光一照,都青绿青绿地精神起来。
雀鸟叽喳,蝉声悠然,叽叽喳喳……知了知了……此起彼伏,一片欢愉的和鸣。
吴海云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这夏日美景,心中还如秋风萧瑟,提不起半点精神,萎萎地想——
身陷仕途,还不如自己一边教书,一边写作那样自在逍遥!
吴县长。小李穿件水红色短袖真丝衫,抖闪着高耸的胸脯,捧一摞材料,飘然而入,带进来一股玫瑰花的馨香,站到办公桌边说:这些是昨下午文教局、文卫办、广播局送来的方案。
哦,还有文化馆的文化活动方案,请你先过目。
吴海云被这股香气熏得更添心烦,只嗯了一声,那小李也很知趣地说一句,有事,叫我,就带着玫瑰花香飘去。
嘟——嘟——嘟——喂。吴海云抓起电话听筒。我是,秦县长,这阵?好。
他站起来,稳了稳神,点燃一支烟,拿上黄皮软笔记本,慢悠悠地过去。
吴海云刚一坐下,秦县长就说开了:我要下乡。成都有个老板,要在石龙联合开锰矿,都谈了好几天,下午要现场拍板。这阵,还有点时间,找你老弟商量一下山珍节的文化活动。
吴海云闷头抽一口烟说:十月份,还早嘛!仿佛他是县长,这么突头突脑地冒一句。
嗯……你看……
吴海云接住秦县长盯过来的目光,动了动身体,定了定神说:这文化活动方案,概括起来就是——两式五招一台戏。
吴海云望了眼秦县长,看见对方满脸笑容,才接着往下说:两式,就是精心组织,搞好开幕、闭幕仪式。
五招,一是塑座城标,看能不能弄个镀金的大熊猫,立在城中心。二是力争搞好电视现场直播,从没搞过,创新一试。三是摩天岭旅游,观赏大熊猫的生存环境。四是全县书画摄影大赛,目前正在征集作品,争取搞个百人百幅作品展。五是山珍节征文大奖赛,征文启事已发出,由县文联、文化馆负责。
一台戏,组织搞一场全县性的文艺汇演。
好!
吴海云话音一落,秦县长就情不自禁地说:两式五招一台戏,好!
好啥呀好?吴海云从昨天憋到现在的满腔怒火、一肚子气,此刻以另一种方式发泄出来:我们初步测算了一下,不说二十万,至少也要十五六万!
钱,好说,好说。
吴海云没想到,秦县长并不以为意,笑容可掬地说:关键是思路、方案出来了,啥都好说。好,好,就这样,你再去弄个详细预算,弄出来,我们再研究。
那好!说完,吴海云站起身,也不告辞,就往外走。
从昨晚开始,他灵魂深处就认为——身边的每个人,都像欧阳文峰,那么虚假,那么伪善,那么的不真实。
呃,你等等。来,来,坐,坐。
吴海云只好又回去坐下。
老弟……有心事?
嗯……这……眉头深锁,满脸愁云。咋说喃?——吴海云心想,咋好说呢。只好闷头抽烟。
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有点大?
没啥。
不太习惯?
习惯。
嗯……我看你,心里像压了块石板,好像有啥不愉快?不要憋在心里呀,啊?有啥话,老弟你尽管讲,是不是愁经费?
不是。经费的事,吴海云心中早已有底,拉些赞助,黄金局、自然资源开发总公司,还有帮哥之类的金老板,加上冶金部白龙金矿,筹个二三十万不成问题。
唉——,一想到欧阳文峰,这胸中的憋闷,实在不想畅言。
我真猜不透。吴海云又听见秦县长在说:一个大文豪,还像个大姑娘,扭扭捏捏的,有啥不好说的,啊?
嗯……不是,你那么忙,我咋好烦你。
哪里话!现在,这阵,我不就正闲着吗?啊?
嗯…嗯…那…好吧。我说了,你莫怪我。
怪啥!
嗯……是这样。吴海云把对史书记说过的,简短复述一遍,最后他说:
……这次山珍节,我那朋友打算捐十万,这下关进去,说实话,我除了为朋友帮不上忙,心里发急外,还为那笔捐款要泡汤,憋闷!烦乱!吴海云心知肚明,这末尾一句,纯属假话。
哎呀!我怕啥大不了的事嘞。这点事,就把大文豪难住啦?啊?
嗯……你那朋友,真的只是那一件事?
真的,我用人格担保!
那好,那好。
吴海云看见秦县长低垂两眼,目光扫了眼案头两部电话,随即滑上玻板,一手按了那红色话筒,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在玻板上向下滑动,忽然停下,抓起听筒,拨了三个号码,瞅了这边一眼,目光又溜去一边,开始说电话:
喂,严局长,嗯,是我。前几天,抓了个叫王富帮的?嗯,哦,打招呼?谁?是县委的?人大?我们这里?好、好、好!我理解,理解。我不追问,不让你为难。不过,你不说,我也晓得是谁!好、好,不说这些!
吴海云看见秦县长翻起眼睛望了这边一眼,仍然不停地说电话。
老严呵,王富帮犯的啥事?啊?走私黄金?真的?啥时的事?十天前。他认账啵?不认!还很傲慢!我说,老严,黄金管理权,早就收回市上啦,走不走私黄金,也该市上管呵!
再说,单用这一条抓人,我这幢楼,我们这个四合院,你不是也该来抓吗?啊?你以为…嗯?政府从没研究。再说,研究这事还能少了你老严呵,啊?
问我,嘿嘿……你说呢?啊?有些事情,我们不要抓泥糊脸,是吧?呵,呵,呵,嗬,嗬……哈哈哈……
吴海云听秦县长讲电话,含含糊糊,拐弯抹角,一点不爽快,听完了,并没有个明确的态度。
唉……没想到——吴海云心中嘀咕,自己是个月亮坝里耍刀——喜欢明砍的人,偏弄到这烟笼雾罩的政界,让人活得憋闷,活得累!
我看。秦县长放下专线电话说:你那老弟,得罪过谁?
没有哇?
这事不那么简单。
当然不那么简单。——吴海云心想,我昨天跑了一天,直到现在心还悬在云里雾里嘞。早想到会是这结果的,嗨——
好像是冲你来的。
冲我?我碍着谁啦?
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些人心理变态,一门心思只想整人,不管你碍没碍他,哪怕你离他八丈远,只要人家对你看不顺眼,就要绕个弯整你,整你朋友,是给你敲警钟。
你有啥不得了的,你的铁哥们儿是个走私黄金的,说不定你也有份嘞!看你有天大的本事,今后咋在仕途上混!嗯?这就是那些人的逻辑。老弟,仕途险恶呵!没几个人像我,这样透明,这样爽快。
还透明?爽快?吴海云真的有点搞不懂。
老弟,小心谨慎,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呵!
是,是。吴海云觉得,秦县长这一番话,是发自肺腑的,凝重地回应:我一定谨记。
你朋友,下午出来。
下午出来?
呵!
可……没听你说放人呵。
哦,呵,哈哈……秦县长并不回答,只是笑。
嘿嘿……吴海云为自己的呆傻,发自内心地笑啦。
老弟。笑过之后,秦县长说:今后,有啥事,可别再瞒我!呵!
不会,不会,我只是觉得,这点小事麻烦你……
这不,这不,又来啦!小事?我看你都六神无主,快要给我发火啦。哈哈哈……嘿嘿……
真的瞒不过老兄呵!
吴海云从秦县长那里出来,顿觉神清气爽,连黑乎乎的巷道都好像阳光明媚,充满希望。
三四个人影,拥在他办公室门前,水红短衫小李,门神一样,挡住门口。
嗨!海云!
嘿!黄武!徐胜!
那团红云,带着玫瑰花香散去。
进呵,进呵,坐坐。
也不坐了。黄武沮丧地站在办公桌边,横抱双臂,满面愁容地说:我们才从山上下来,面都不让见。
是吗?吴海云一人发一支烟,递到瘦个年轻人面前,吴海云不由自主地一愣神。
真的。徐胜忙说:武哥口水说干了,都不行。
这位是?吴海云并不回应,反到询问:从没见过。
哦。黄武忙介绍说:这是五娃子,开车的。五娃,快叫吴哥!
吴哥,你好!瘦猴似的五娃子,很不好意思地笑笑,用左手下意识地向上翻卷右袖,右手上提着车钥匙,晃亮地闪动。
好!兄弟们,莫急。
还不急呀?
下午三点,上山接帮哥!
真的?
我还说假话?
嗯——黄武顿时喜上眉梢地说:我是说嘛,你咋会这门稳得起。原来,是这门回事嗦!咋不早说喃?叫我们干着急。
我才晓得,不到十分钟。黄武,安排好,城北醉仙楼给帮哥压压惊。
(精彩待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