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藤原氏……’
藤原道無并没有看着我,他低垂的眼瞳里,他的侧影,无不透露着一丝犹豫和矛盾的感觉。
因为源氏的那些提议吗?
我不知道他想要对我说什么,竟如此的为难,但,请抬起头看着我,我,应酬的话,一句也说不来,这样是无法在宫廷和朝中生存的,除此之外,我毫无匡济之心,更无辅佐之能,高官厚禄等等,源氏的期许是善好的,但若是给予一个人他不想要也不合适的东西,那只会是一种违心的负担,所以……
我说得很急,喉咙里隐隐的刺痛,他看着我,眼睛里漫开了一抹释然的微笑,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握住我的手,语气中含着郑重,认真的说道,有一些事情,现在,你可能还无法理解,但是必须让你知道。
‘唐朝是一个伟大的国家,难以想像的繁华昌盛,曾经,大和历尽艰难,派出无数使者,为了学习唐朝的知识和经验。十七条律令也已经颁布近四百年了,当时,整个朝廷,都赞同并支持仿照唐朝的体制,将由许多氏族部落组成的大和改造成一个中央集权制的国家,为此,他们引进了佛教、儒教、建筑模式、科举制度、官爵品级等等。
‘中央集权制的政府确实被建立起来,但京畿以外、地方上的权利仍然被世袭氏族掌握着,皇权式微,朝政由最大的氏族苏我氏独揽,现在看来,那场变革实际是失败的。
‘第一个藤原氏,他原是一个没有官职的下级贵族,姓中臣氏,名镰足。
‘镰足在汉学典籍方面的造诣非常深厚,那个人,他遵奉儒学中的[君、臣、父、子]之说,坚定不移的支持皇权正统,很受中大兄王子的赏识。是时,苏我氏权倾朝野,甚至,起了不臣之心,窥伺社稷。那段时间,国家经历了几次旱灾和饥荒,民不聊生,而苏我一氏毫不体恤,仍然过着奢华无度的生活,专横而跋扈。
‘这种情况发展到,即使田边小儿也知道,若要生活有所改善,就势必清楚苏我氏。镰足为中大兄王子筹划并准备了许久,终于助其发动宫廷政变,一举将苏我氏剿灭。
‘事成,镰足被封为内大臣。中大兄王子登基为天智天皇,赐镰足姓[藤原氏]。定年号为[大化]。
‘藤原镰足,他是第一个藤原氏,藤原氏的产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一手促成了苏我氏的覆灭。
‘镰足之为人,至忠至诚,天皇非常信任他,每有事,必与他商讨,听取他的意见,甚至曾有诏,曰:「社稷获安,实赖公力。军国机务,惟公处分。」在那样的重权与高位之下,镰足始终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为朝为民,辅佐天皇颁布[近江令],将全国分为道和县,设立太政官和八省,以天皇的名义将土地收归国有,分给农户耕种,农户以稻米、织物和徭役的形式向国家纳税。
‘那个人才华横溢,清廉并高洁,一生为大和做了很多,堪称天下之柱石,临终,天皇亲自到他的病榻旁,问他是否有未完的心愿,镰足回答:「臣之不敏,生则无益军国。死不欲扰百姓。葬事愿从俭素。」
‘然而,经过三百多年的发展,[藤原氏]已经变成了第二个苏我氏,窃取、霸占了应该属于天皇的权利,而当初的[近江令]也早已名存实亡。科举制度仅仅维持了很短的一个时期,官员的选拔依然由世袭氏族把持,任人唯亲。土地越来越多的集中在大贵族的手中,藤原氏为了笼络这些地方豪族,支持并保护他们逃避赋税,使税收的重担全部增加到耕种土地的农民身上,不堪负重的农民大量的出逃更偏远的地方,或依附于某个贵族,再次沦为农奴。
‘中央政权不断**、衰退,财政崩溃,土地分裂,为了这个国家的发展,总有一天,会有另一个氏族,或别的力量,联合起来,将藤原氏推翻。
‘藤原氏会灭亡,无论如何设法摆脱,那是无法凭个人的力量来改变的,所以,我从未打算要自己的子嗣,因为那是不幸的。
‘你,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他直视着我的目光中积聚着怜悯。
南院,空置了很久,在那里的庭前,一株单独的垂枝樱,没有风,自己静静的花落。
看到美丽的事物,心里会有一种受伤的感觉,那一刻,喜悦和痛楚是不可分割的。
‘若是没有元服礼……’
‘不需要元服礼。’
‘若是没有官爵……’
‘不需要官爵。’
‘若是……’
‘也不需要成婚和子嗣。’
那么,就永远的留在我的身边,他微笑的看着我,说道。
我是幸福的,平静安逸的生活,也许无法使人的生命健全、向上,但是我是幸福的。
四月一日,所有人更衣,质料轻盈、染色鲜艳的衣裳成套的送来,被褥、几帐、格子门上的米纸也一一替换成薄的。
糖丸,是一匹有点蠢笨的马,酉日,贺茂祭的下午,洗刷干净,在庭院中欢奔的糖丸,不知怎么的,突然对庭院中间高高堆起、燃烧出烟的葵叶和艾草好奇非常,兴奋的将头凑得很近,结果流泪不止。
五月,椿夫人搬入二条院的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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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条律令:
西历604年,推古天皇时代,由圣德太子颁布,相当于一个国家的宪法。
[大化]:
在日语中的意思是‘伟大的变化’。
「臣之不敏……」:
不敏为谦词,意思为‘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