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宫中举办曲水流觞的诗会,藤原道無被天皇点名,作为评审之一。
一条天皇出的诗题是:[泽如时雨]。
大学寮的学生大多是一些贵族子弟,他们因为不用为开官晋爵烦恼,自有父辈荫庇,所以,对于研习学问一事向来缺乏兴趣,只顾着玩乐,虚浮又骄奢。此番诗会之前,这些身份高贵的学生多是按照往年的惯例,投机取巧的准备好有关春景、樱花的诗句,以便在诗会上滥竽充数,却不曾料到,天皇竟给出了[泽如时雨]这样一个包涵着政治意思的题目。现在,这些学生各自独坐在放舟上,急切的苦想字词的样子,非常狼狈。
半个时辰后,收上来的诗句大部分都抄袭自汉诗、古歌,并且还抄袭的不伦不类,评审之一的文章博士大江匡衡刚刚念了几首,坐在小御所两厢走廊上的朝臣就都笑起来,让这种陋作上达尊听实在是很无可奈何的事情。
藤原道無同另外几个评审坐在一个台子上,他没有过多的操心,随意的抿了口酒,抬头,不经意的,在对面东宫的台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源氏,藤原道無的脸色顿时凝了凝,眯细的眼眸里很快的掠过一丝忧恼的神情,转瞬,他就想明白,源氏带那个孩子来应该是为了要培养那个孩子对大学和汉诗的兴趣。
放下酒碟,藤原道無收敛了神色,起身,走出台阁,吩咐身后的亲随到女官房去借一件女式的外褂。
源氏太政大臣专注的望着身边的藤原伊竹,这个孩子,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觉得很平常,当时,他想着,也许这样也好,因为藤原道無是不打算要子嗣的,所以,无论这个孩子是优秀还是凡庸,结果都不会改变。
接着,很多事情发生,円融院离世,源氏在朝中失去了最大的助力,为了不被藤原氏内部愈演愈烈的倾扎争斗所波及,源氏选择了笼闭家中。等到常德元年的大瘟疫过后,他再去二条院走动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藤原道無居然对那个孩子亲近起来,即使接见下级官员或客人的时候,也常常带在身边。
发生在藤原道無身上的变化实际上很轻微,看到这个思虑甚深、古板、冷清的人稍显柔和的面部轮廓,源氏非常好奇,便对那个差不多已经被他忘记的孩子重又关注起来。
藤原伊竹,竹君,虽然是藤原道無的孩子,跟别的十一岁的孩子比起来,他生得更加娇小玲珑,穿戴整齐之后,就像一个精致的玩偶,若是受到牵动,会笑,会皱眉,但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毫不掩饰的淡漠的看着面前的一切,仿佛所有的人事都与他无关,那个样子,显得很悲哀。
一开始,源氏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无法解释,何以会对这个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孩子产生出不忍舍弃的心情,而自己的几个亲子却都没有给他这种奇特的感觉。
此君,是对竹的昵称,渐渐的,源氏就这么称呼藤原伊竹,他不由自主的想要为这个孩子做些什么,至少不能眼看着藤原道無毁了他,如果作为藤原道無的子嗣,只能一辈子被关在二条院里生活,那么,不如让给他,当夏姬的丈夫,他的半子,由他亲自的来教养这个孩子。为此,无论如何,源氏决定,明年一定要为这个孩子办一场隆重的元服仪式。
偶尔,这个孩子会露出不同的表情,沉寂的眼睛里一瞬间光华流转,源氏移开视线,看向正走进来的藤原道無,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吗,他们?
藤原道無面容镇定的朝端坐在主位上的东宫微微欠身行礼,简单的问候了几句,按照辈分,这位年轻的东宫尚是藤原道無的外侄,所以,彼此间,没有太过拘泥于礼仪。继而,藤原道無的目光扫过源氏,停在藤原伊竹的身上,两个人的目光交错,藤原伊竹垂下眼帘,自然、从容的站起身,走到藤原道無的身边。
藤原道無轻轻的展开手中樱色无纹的女式外褂,将自己的孩子从头到脚的罩住,抱进怀里,随即,对东宫略带歉意的告辞,返身离去。
源氏看着藤原道無的背影,挑了挑眉,他想到了明天以后可能出现的谣言,嘴角边,淡淡的溢出一抹有些无奈的苦笑。
旁边,东宫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源氏,刚才,源氏太政大臣和藤原氏内大臣之间紧张的气氛,是因为那个孩子吗?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侍童,所以没有注意,现在想来,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曾经被谣传的十分离奇的藤原氏内大臣的私生子了。对自己错过了这次可以接触那个孩子的机会,东宫私下里觉得非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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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流觞:
那本是阴历三月三日上巳节的一种仪式和风俗,在水边投放纸偶、饮酒,是为了拔除上一年的灾祸和罪业,后来受到文人雅士的推崇,而发展成为固定模式的诗会和饮宴,大致上是将酒杯放入回环弯曲的水渠中,酒杯漂到谁的面前,那个人必须赋诗一首,再取杯饮酒,直到尽兴。
东宫:
这位东宫是一条天皇的堂兄弟,他的父亲是冷泉天皇(円融天皇的兄长),母亲是藤原兼家的长女,藤原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