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屋子里猫了一日,我的风寒彻底好了,听说太子的伤已经痊愈,这几日国事繁忙,没有时间来看我,只派人送来了一些有趣的小东西。
得知这个消息,我在屋子里高兴地转了好几圈。三月份已经彻底过去了,历史上的530年3月已经过去了,太子没有死,不论那些暗中的势力是不是还在涌动,这个历史性的改变也预示了很多东西,很多我隐隐约约还不太明白的事情。
清菁一见我,又是一通哭,却半句话都没说出来,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提把绮月要过来的事情。
小河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可是看上去很机灵,不太多话,当对她说把她调成头等侍女的时候,她惊讶地愣了一会儿,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准备了几样小点,我让清影陪着,去阮修容的畅雪轩拜访。以阮修容对我的奇异态度,我总觉得可以从中了解到什么。
天气还不错,我便不想坐轿子,和清影慢慢地走去畅雪轩。天空湛蓝澄净,只有几朵白云点缀,一路上的景致与坐在轿子里看的果然不同,落入眼中,让人心情舒畅。
又是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我想起了那次在轿子里的时候,遇到了萧詧和萧誉,不知道这次又是谁?
我回过头,逆着阳光看见一匹白马从远处驰来,马上坐着的,正巧就是萧詧。他也看见了我和清影,策马到了我们的旁边,轻吁停马,微微弯下身子,诧异地问我道:“你怎么在这里?这是要去哪里?”
“三哥,我要去畅雪轩。”我仰着头,笑着回答他。
“哦,怎么不乘轿子?”一听我是要去畅雪轩,他的面色一淡,随意地问道。
“今天天气不错,我走过去就好。”我的头都有些仰酸了,边揉着脖子,边回答他。萧詧见我说话困难,一翻身便利落地下马,笑孜孜地站到我的身前。
“听说前几日你病了?好了吗?”萧詧关心地问道。
“已经好了,谢三哥关心。”我点了点头,很客气地说道。
“何必这么见外,你也是我的小妹,做哥哥的怎地不能关心了!”萧詧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关心便关心吧,干嘛弹人家的脑门?”我脑门一疼,气得嘟起嘴来。
“好了,不逗你了,改日去找你玩吧!”见我着了恼,萧詧就不再逗我了,一踏马镫便又翻身上去,动作流畅优美。
“好。”我也不再多说,只点了点头,就目视着他骑马远去。
“清影,为什么我总能在去畅雪轩的路上看见他呢?”我郁闷地看向一旁安静的清影,很纳罕地问道。
“郡主不知道吗?这个时辰是皇子们上马术课的时间,詧殿下最喜欢在宫里驰马了。”清影抿嘴一笑,才道出缘由,我也恍然明白。
到了畅雪轩的门口,却得知湘东王来访。
湘东王,就是当今圣上第七子,阮修容唯一的儿子:萧绎。
“郡主请进吧,娘娘听说您来,很开心!”采薇语气温和地说着,自从那次后,她对我的态度很微妙。
“清影,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让采薇姐姐送我回去就好。”我心念一转,对身后的清影轻声说道。清影点头应是,将装点心的食盒递给采薇,便回去了。
“郡主,请跟奴婢进去吧。”采薇眸色一闪,恭敬地牵过我的手,往里面走。
“采薇姐姐,湘东王是谁?”我佯装不知地问着采薇。
“郡主叫奴婢采薇即可,湘东王圣上的第七子,是娘娘的亲生子,郡主的七叔,郡主马上就能见到了。”采薇耐心地向我解释着,却也没多说其他的话。
再次到了那个小院的门口,我隐隐听见阮修容的笑声,与前几次不同,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快乐,似乎是真心的愉悦自然地散发出来。
采薇对门口的宫女淡淡地点头示意,边牵着我往院里走去。阮修容依旧是斜靠在小院中的软榻上,不过这次她的身旁放置了一只小巧的胡床,上面坐着一个穿着玄色云锦长衫的男子,头上没有戴小冠,而是裹着同样绣着云纹的玄色锦巾,正和阮修容谈笑着什么。
“娘娘,郡主到了。”采薇上前提醒一句,然后将食盒中的点心放在软榻旁边的红木小几上。
“相思来了?”阮修容也看到了我,笑着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到她的身边来。那个玄衣男子也侧过脸看向我,唇边带着一抹浅笑,眸色幽深如清潭,似有波光潋滟。看到他的模样,我再次叹了一句,宫中多美人,尤其是在钟灵毓秀的南朝。
面前的这位皇七子湘东王萧绎,也是个恍若谪仙的清俊人物。可是当我走到阮秀容的身边,再看他的时候发现,这个如谪仙一般的人物竟然有一个很大的缺憾,他有一目缺少光彩,似乎是盲的。
“母亲,这位是父皇赐名为湘,大哥的女儿吗?”湘东王扫视我一眼,便笑着对阮修容说道。
“是啊,我倒觉得相思这名字比那个什么湘儿要好听得多,”阮修容懒懒地伸了伸胳臂,把我拽到身旁,坐到软榻的一侧。
“小七,你去忙吧,有时间再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阮修容毫不客气地对着自己的儿子下了逐客令,湘东王淡然一笑,对着阮修容施了一礼,又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负手信步而出。
“好了,相思,坐来这边,好好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见自己的儿子已经走出去,阮修容又勾起一抹笑意,亲切地对我说道。
“太婆婆,我是不是做错了?”原本轻松愉悦的气氛因为我的到来而结束,我的心里有些不安。
“做错?你哪里做错,傻孩子,”听到我的话,阮修容面色没变,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小脑袋聪明倒是聪明,却总是喜欢琢磨一些没用的东西。”阮修容说着话,手指轻轻地点在我的额头上。
我不敢接话,只傻傻地笑着。阮修容慢慢地收敛了笑容,看着我的脸,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我连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生怕打扰她的思绪。
“前两日受凉了?听太医说,你是思虑过甚,心脉郁结,好好的怎么会思虑过甚呢?你这个小脑袋瓜里究竟琢磨些什么呢?”阮修容轻轻地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笑眯眯地说着。
“太婆婆,相思害怕。”我犹豫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可亲的长辈,决定争取她的帮助。
“哦?怕什么?”阮修容微挑秀眉,抚着我的手,问道。
“几天前,我去花圃玩,在花圃里,看见了一具尸体。”我期期艾艾地说着,一想起那具尸体,我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尸体?”阮修容脸色微动,语气还是很和缓。“相思看见什么尸体了?”
“我看见一个宫女,躺在地上,喉咙上有血,”我慢慢地描述着,心底又钻起一股寒气,不觉抓住阮修容的手,鼻子一酸,眼前也朦胧了起来,“太婆婆,为什么宫里会死人?相思好害怕!”
“乖孩子,不怕,”阮修容听完我的话,轻吁了一口气,伸手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哪里不会死人呢?外面死的人更多,更凄惨。”
我趴在阮修容的身上,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和温暖,心情也安定了下来。
“太婆婆,这几晚我总是做噩梦。”我懒懒地偎在她的怀里,不自觉地撒起娇来。
“可怜的孩子,到太婆婆这里住两日,好吗?”阮修容轻叹了一声,温声地说道。
“好。”我连忙点头,求之不得。
“孩子,跟太婆婆说说,你思虑些什么呢?”阮修容放开了搂住我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轻声地问道。
“太婆婆……”我一声呼唤后,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数日来的思量忐忑,在这一问之后,坍塌崩溃。
“好孩子,有什么话,和太婆婆说说。”阮修容也有些触动,怜惜地帮我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太婆婆,相思想娘了,也好想叔叔和婶娘。”有很多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却还是被我咽了下去,只剩下这句话,我的声音哽咽,连日的不安彻底宣泄了出来,化作对已故亲人深深的怀念。
“相思,你还小,还不懂,明明不愿,却不得不为的苦楚……”阮修容停顿了半响,才幽幽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第二日,我向刘詹事打了招呼,便搬进了畅雪轩暂住几日。阮修容没有给我安排什么偏房西厢,而是直接将我的东西搬到了她的寝房。
她并不擅作诗吟句,却很喜欢下围棋,我对这黑白之术也很有兴趣,她便从最基本的围棋知识讲起,慢慢地教我下棋。
“相思,你知道吗?这人生如棋,国家也如棋,步步为棋,就要步步为营,才能走得先着,赢了这满盘棋局。”阮修容边教我下棋边如是说道,我懂得,她讲的不仅仅是围棋之术,还有为人之术。
我不知道阮修容为何要教我这些道理,直到几年后,她才告诉了我当年所做这一切的目的和原因,也揭开了深埋在我心中的疑问。当时我就在想,阮修容用一生的时间,布置着一场棋局,却不知道,这棋局将她深深地埋在其中,让她无力去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