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宫。
大雪刚歇,夜色开始变得明朗。
东方焰抱膝坐在冰冷冷的地上,透过微敞的窗口向外望去。墨色的天际,惨惨淡淡的月。
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可是琳琅不会回来了,这是事实。
东方焰又开始怔怔的流泪。
外面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东方焰抬起湿润润的脸,一个轻捷纤瘦的身影正从那扇狭窄的窗口钻了进来,眨眼,便停在了她的面前。
东方焰来不及抹眼泪,只是怔愕的望着眼前的西门轩:他正在拍打身上沾染的灰尘,顺带抹平衣摆上的皱褶。
等一切动作全部完成后,西门轩才低头问,“喂,走不走?”
东方焰瞠目结舌,湿漉漉的眼珠盈盈的望着他。
西门轩皱了皱眉,撩开衣袍,蹲下身,与她的视线平行,“琳琅妃被传为了妖孽,皇帝决定烧死你,你还不走吗?”
东方焰愣愣的望着他,此时的西门轩严肃得有点陌生,与以前认知的那个懒懒散散的人大为不同,他的眼睛里,有着与年纪全然不同的睿智与冷静,深不见底。
“……为什么?”好半天,东方焰才吐出一句话。
西门轩用看白痴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你是妖孽的女儿,当然会被烧死”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来告诉我这些?”东方焰纠正道:“你……你为什么要冒险?”
她与西门轩的交情并不深厚,严格的说,西门轩救过她两次,可她却什么都不曾为他做过,所以他的举动,让她尤觉奇怪。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妖女”西门轩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我不喜欢人被烧死,其他人我管不着,但你是我认识的人,这就不同了”
“可你怎么救我出去?”东方焰可怜兮兮的说:“外面有很多官兵,宫门也有人把守……”
她突然想起琳琅以前叮嘱她,若是她有什么不测,一定要尽快离开皇宫,却北方找琳琅原来居住的村落。
原来母亲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是——
难道她不也是皇帝的女儿吗?若她是妖女,身为她的父亲,皇帝又是什么!
东方焰有点心灰意懒。
“就算我出去了,又能怎么样?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以前在宫里,只想着保护母亲不被人欺负说闲话,世上再没人在乎我了,以后……”停了停,她有点疲惫的继续道。
“难道你想死?”西门轩冷冷的打断她的话,用一种怜悯鄙视的目光瞧着她,“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何必拦着你,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西门轩就要站起身,东方焰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也不理他紧簇的眉头,委屈的嚷道:“我身遭巨变,发点牢骚感慨也不行吗?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
西门轩惊奇的望着她,半天才恢复常态道,“……那你到底走不走?”
东方焰默然,将心中的不安与惶恐全部压了下去,咬了咬牙道,“走,不走等死吗!”
西门轩见她一脸决然,映着未干的泪珠,反而更显凄楚,知道她的彷徨才是真情流露,现在的坚强不过是努力摆出的姿态,不禁对自己方才的态度有点愧意,迟疑片刻,他轻声安慰道,“其实你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难道你不想查清楚自己的身世?难道你不想去见那个与你鸿雁传书的人?虽然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但只要好好活着,总是会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顿了顿,西门轩突然用一种很奇异的调子继续道,“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咳,一本书,上面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厄,酥糖……”,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烦躁的别过头,“算了,我说了那么多,应该有足够的同情心了吧”
东方焰则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什么酥糖”,见西门轩脸色变得极难看,她连忙自发的转移话题:“怎么出去?”
“跟着我”西门轩简短的吩咐了一声,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小心的向殿外走去。
宁昭宫虽是冷宫,也有人把守,但现在里面关的人,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防卫自然懈怠了不少。
西门轩从怀里捣鼓了一阵,掏出一枚灰白的圆球,从打开的门缝间往外面的空地里扔去。
圆球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停在了外面的三个守卫中间。
其中一个发现了异常,走过来好奇的踢了踢,“啪”的一声,伴随着轻微的裂帛声,圆球炸开了,喷出一团白色的粉末来,那三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显然是极霸道的迷药。
东方焰还在惊叹,手上一紧,西门轩已经拉着她快速的往殿旁的假山跑去,到了山洞,他吩咐她躲在原处,自己则折返回去,将那三个倒霉的侍卫扶起来,靠着墙,斜斜歪歪的立起来,从远处看,只觉得是三人正凑在一起取暖,看不出丝毫端倪。
伪装好后,西门轩回到东方焰身边,从石洞里掏出一套普通的宫女服让她换上,换好衣服后,他们一路低头潜行,终于到了离宁昭宫较远的宫道上。
也是第一次见到西门轩的地方,路的尽头有一个供下人通行的角门。
“就这样走了么?”看着已经备好的马车,东方焰最后一次看了看生活了十一年的宫殿群。
积雪渐化,露出斑驳的青灰色,暮色下的屋檐廊角,巍峨狰狞,如远古的兽。
“也许还能回来……这是银子”西门轩塞过来一个鼓鼓的包裹,按了按她的肩膀道:“我是西离国的离王,总有一天会回到西离国去的,如果你真的混不下去,等我回国了,不妨投奔我”
东方焰瑟瑟的抖了一下,寒风侵骨,心里一片荒凉。
“照顾自己”西门轩没有多说,也没有拖泥带水,引着她往马车里一钻,交代了一句,转身就走。
在帘拢放下的瞬间,东方焰瞥见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暗色里看不清晰,依稀,是东方明的模样。
马车缓缓的行了出去,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任何盘查的人。
东宫的马车,只怕无人会查吧。
东方焰就这样出宫了,车轮压着积雪,发出吱吱的声音,成为寂夜里唯一的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凌晨时分,她终于走下马车,踏上宫外的青石板路,抬头打量着周边陌生的街道,皇宫化成了远方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突然很真切的感觉到四个字,人生如戏。
锣鼓声响,戏已开场,只是写剧本的人,还懵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