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妃也是北楼中人吗?”听到东方焰的声音,温玉转头,看着她问。
第一次,她与他对视,他们的目光都没有闪躲。
温玉的双眸如往昔般晶莹幽深,只是东方焰却不再是当初那个仰起头笑得一脸自得的孩子,那豆蔻的阳光,早已沦陷为两汪清塘,望不见底。
“是。”她回答。
他们靠得很近,温玉盘坐在草地上,她蹲着,手搁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倾覆,她的发丝几乎挨到了他的脸。
久违的气息,曾让她意乱情迷的味道,在满鼻的青草味里丝丝透出。
“你也是?”他问,声线轻吐。
“是。”
“方才,你一直在听我和刀的谈话?”他又问。
“听到了。”她点头。
很奇怪很奇怪,心很平和,仿佛他们现在说的话,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而他们,也不过是两个熟识的乡亲故友。
“恨我吗?”他问。
“不恨。”
“为什么?”
“因为你言不由衷,你是笨蛋,以为自己可以把别人的苦楚一并承担了。”东方焰的声音同样很轻,近乎耳语。
“你了解我多少?”
“也许比你以为的多。我知道,你是好人。”
“你看见刀了,应该知道,她是北言冰身边的人,而她,却是我指派过去的,这一点还不足以证明我不是你以为的好人吗?”
“我看见刀了,也看见诏书了——诏书的事情也让我知道,刀是北滨国太后那边的人,不然,她不可能去传达那么重要那么及时的诏书。她称你为公子,所以,你现在也为太后做事。可即使如此,我仍然相信,你不会害北言冰,你一定有原因。”
“没有原因,太后许诺我,如果我能成功打击北言冰夺权的念头,便能在北滨国封官加爵,你该知道,我现在被东方国通缉,所以,我需要这份爵位。”
“假话!”
“别自以为是,小丫头。”温玉微微一哂:“相信你的眼睛。”
“我信我的心。”
“我叛过国,为此陪上了城南近十万的百姓与将领……”
“我知道。”
“这样,你还认为我是好人?”
“是。”东方焰不容他置喙。
温玉低低地提醒道:“我害过你。”
“没有。”
“那是实情。”
“可是,我信纳兰。”东方焰笑笑,丢下一个温玉不明白的解释。
他轻摇头,也笑,只是比起东方焰,显得无奈而落寞。
他们的声音一直不大,两人似乎都不想把声调调高,好像一旦高声说话了,便会惊走一些重要的东西。
而那东西,无形无质,只是缓缓地,在夜风中抽出丝来,再一圈圈,环绕着他们。
“焰。”
“恩?”
“你真的还是个孩子……”
东方焰突然听到飘渺的琴声,或者,只是幻觉。
那种晕眩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
她没有等他说完,只是弯下腰去,堵住那对殷红优美的唇,薄荷的味道,一如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依旧清冷干净,却真实许多,而她的唇,也比那年的轻触,灼热了,丰润了。
她烫着了他,桃色涌进眉底。
原来人心是那么容易死灰复燃的东西,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能燎原。
在她再次望进他眼睛的那一刻,东方焰想:为什么会怀疑他呢?
当初,为什么会被表象所迷惑呢?
信任,原来可以如此不堪一击的吗?
他是温玉,她的温玉,一生一世,绝不放手的温玉。这就够了。
无论处境如何,她得信他,便如相信自己一样。
哪怕盲目!
等她的唇离开时,温玉竟也是一阵难抑的沉默,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将他的眼神遮得严严实实,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现在呢,还能再喜欢一个人吗?”她脸色泛红,但是问得很执拗。
“不如,试一试吧。”她接着说。
温玉终于抬眸,琉璃般清透璀璨的美目,终于有了一丝难得的波澜,“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你!”她说,“三年来,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确定过。我不需要别人的目光,只要你的。”
“焰……”他叹息,“时间不对。”
“什么时候才是对的时间?”她追问。
他无法回答,只是将手重新搁在一旁的‘摄魂’琴上,许久许久,仍旧是当年的那三个字,“对不起。”
东方焰心一沉,目光从草地上转到一旁的魔琴上,然后,她抿嘴一笑,直起身,说:“我最后一个要求,当我情人!”
温玉怔了怔,尚不知怎么回答,东方焰已经弯腰捡起放在一旁的琴,新手拨弄了一下,然后递给他道:“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只是,你必须记住,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温玉抿了嘴唇,那种无法应付的表情,竟有点像小孩子赌气一般,带着委屈与困惑,让东方焰心花怒放。
她要鲜活的温玉,而不是将一言一行,隐藏在难辨善恶、无所波澜的容颜后的温玉。
“琴的来历,我会查清楚,你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会查清楚。那么,再会。”她说完,竟真的这样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来路走了过去,唇角带笑,脚步轻盈,却一直没有回头。
风一般来去。
只留下温玉一人,有点哭笑不得地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古旧的琴面,然后,眼眸深深地沉了下去,晦暗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