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真是王玄一轻敌了,张恩溥手中的那把并非普通的桃木剑,而是用峨嵋山上的蟠桃神木所制,又用乌江中的黑龙血浸过,乃峨嵋前代祖师降妖利器。此剑平时虽钝面无锋,一旦御起,便有金光产生,锋利无比,更难得的是有锋无锋,全凭御剑者心思,当年先辈制此剑的目的也在于说明善恶本一线,得饶人处且饶人之意。张恩溥满月之时,母亲的师傅——峨嵋掌门道圆师太亲来龙虎山祝贺,以此作为送给爱徒之子的礼物。等到张恩溥五岁上,其母便传授他御剑之术,如今五年功成,虽不能做到人剑合一,但也能随心操纵金光。王玄一不识至宝,该他倒霉,出其不意地被削下两指,也是一个血的教训。
王玄一因有纸人替代之术,因此生平从未受过伤,就算是面对雨师箭或者木气枪的时候也能全身而退,如今竟栽在一个小童手中,不由得勃然大怒,也不顾断指处血如泉涌,挥手朝空中疾书,施展师门秘术,必要将张恩溥碎尸万段方才消气。
文昌阁中顿时血气弥漫,充满了扑鼻的腥味,张恩溥只觉得掉落在一个血池子中,手脚均被粘稠的血浆所束缚,一举一动都极为困难。他虽然法力高强,但临敌经验极少,此刻一旦被血气束缚,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慌之下,将平日里所学习的术法也忘记了大半。只能运起桃木剑,金光吞吐,想要去消融血气。偏偏这下正好是撞对了门路,那桃木在百木中性属金雷,主刑杀,又有属水性的黑龙血浸润,水上雷下,刚柔始交,正是那阴邪的克星,之前太白珠能吸收血气也正是这个道理。只见金光越来越亮,将那暗红色血气渐渐化去,张恩溥也觉得仿佛身上去除了千钧重担一般,也能动弹了,便将金光放出,早已洞穿王玄一的小腹。
王玄一却毫不在意,将身体一抖,落下一个破损的纸人,自身依旧是完好无缺,他有那纸人替代之法,如同有无数条性命一般,着实难以制服。张恩溥见王玄一能用纸人转移伤害,这种奇术从未见过,心下也有些惴惴。只得将桃木剑御起,护住自身要害。王玄一先点了左手腕上的太渊、列缺二穴,将血止住,然后右手一伸,袖中突然冒出了一把宝剑,朝张恩溥心口疾刺。张恩溥身子侧过,挥剑横削,堪堪将王玄一那一刺避过。甫料在半空中,王玄一的剑头忽然拐了个弯,如同一条柔软的带子一般。这招着实出人意料,就连那时张元旭天师也未能躲过,被刺破了衣服。
张恩溥自然也是未曾想到,甚至连躲的念头都没有,剑尖顿时刺入了他的心口,幸好此时桃木剑也削到了对方的腰侧。王玄一回身避剑,这才未曾刺入更深,但也是剑尖染红。王玄一哈哈大笑道:“小毛孩子,连你爹爹都伤在了我的剑下,就凭你这点道行,还是乖乖地等死吧!”说完,又将剑朝张恩溥连攻数招,每次都是中途剑尖就自己拐弯,本来是朝着脚踝刺去的结果刺中了膝盖,本来朝着肩膀刺去的结果刺中了手腕,每一剑都是匪夷所思,绕过张恩溥的隔挡,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刺入。好在王玄一存心不想张恩溥死得太快,因此每一剑都只刺入三分模样,但不一会,张恩溥身上已经平添了四五处汩汩流血的伤口。
正在此时,张恩溥忽然听见躺在地上的许纯均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张公子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吧。”张恩溥摇了摇头,说道:“我要是走了,你肯定会被那妖道所害。我既然要救你,自然要和他决一生死。”许纯均见张恩溥不肯走,便又向王玄一道:“舅舅,你只要我一人性命足矣,何必连累张公子,和龙虎山结仇呢?”
王玄一挥了挥手中的剑道:“我自然不会放过你,至于这龙虎山天师府,恐怕今日要灭绝在这小镇上了!”张恩溥闻言,只得咬牙举剑再战,心中暗暗后悔离家的时候未曾带几件宝物防身,以至于现在有性命之忧。王玄一再次出招,疾刺张恩溥腹部。张恩溥心里明明知道这剑头必会拐弯,但不知它会转向何处,只得举剑将胸腹周围团团护住,一面催动紫电青雷,将自身盘绕起来。果然王玄一的剑头在半途中便打弯,刺向了张恩溥的左肩。张恩溥将身子一矮,那剑锋擦着衣服就过去了,没想到“噗”的一身,背后又中了一剑,竟是剑头又反转了过来。
张恩溥的心理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其实他并非怕死,而是对那神出鬼没的剑尖产生了恐惧。那剑如影随形,令人防不胜防。王玄一哈哈大笑,正要继续出手,忽听得窗外一阵妖异的歌声响起,像是人面菊的歌喉,勾魂摄魄,令人心神激荡不已。张恩溥从未遇到过这等用音律勾人的异物,只觉那歌曲传入耳中,如同天籁一般,说不出的好听,心智顿时迷糊了起来。王玄一跑到窗边,往下一看,只见洪水已经退去,袁度正盘坐于地,用玉笙催开人面菊,而火龙蛛则在地上慢慢地爬动着,金火之气完全消隐,看来也已被迷住了。他生怕火龙蛛落入袁度之手,忙跃下文昌阁。
原来洪水来袭之时,袁度拼着全身功力,用玄天黄符护住了人面菊,但无法分身去引躲在文昌阁中的火龙蛛,只能干着急。又撑得片刻,听见水上传来许纯均的声音,接着王玄一的声音也出现了,两三句话,再一次骗住了许纯均。袁度见王玄一也在寻找火龙蛛,便趁机吟诗,想借他之手去将火龙蛛引出来。果然舅甥二人进了文昌阁,没过多久,火龙蛛被赶出了水面,失去了太白珠的支持,洪水也就渐渐退去了。
袁度看见火龙蛛从三楼窗口飞出,在文昌阁顶不住地盘旋,猜想阁内必定是发生了变故,否则王玄一怎会不追出来?至于张恩溥,他是在洪水的时候从另外一面上的阁顶,因此袁度并未见到。
火龙蛛在分水墩上蛰伏修炼了数百年,一直无事,而如今数日中连番遭人围剿,很是恼怒。但敌手又并非泛泛之辈,既有它天生最难抵抗的东西——人面菊的歌声,又有令它难以忍受的宝蟾丸。若逃离此处,又因为这分水墩的灵气所围,只不停地在阁顶打转。
袁度见阁内动静全无,火龙蛛像是要逃跑的样子,忙滴血吹笙,催开了人面菊,眼看顺利将火龙蛛引下,太白珠就要到手,这十年的辛苦总算成功了第一步,不由得又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忽见王玄一从窗口窜了下来,伸手像是要抢夺的样子,忙放出雨师箭,漫天箭羽,直朝王玄一射去。
王玄一身在半空,无法施展太极清玄气用金刚不坏抵挡,只得用了一个纸人替代,但身形也为之一滞,落下地来,那纸人自然已被射得如同刺猬般。王玄一见火龙蛛已爬近袁度身边,也不顾袁度是否会进击,忙转手为爪,掌心自然生出一股吸力,便要将火龙蛛拉扯回来。袁度好容易再有机会克制住火龙蛛,岂能让王玄一坏了大事。玄天黄符光网到处,已将王玄一和火龙蛛隔了开来。王玄一大怒,飞身上前,手中之剑刺向袁度右肩,在半途已然转向其心口,他用这招连克龙虎山天师父子,只道袁度也必中招。岂料剑尖刚及袁度身子,猛地反弹了回来,如同撞上了一堵墙一般。王玄一定睛看时,只见袁度将玄天黄符护在了胸口,将剑挡住了。王玄一不由得大奇,心中道:“难道我的剑路已被他看出?”
袁度笑道:“王道长这招无定剑源出洛书,化自九宫,变幻莫测,难怪天师在你的手下输了一招。”王玄一听见袁度如此说,心中暗自佩服,“就凭我刺张天师一剑,就看出了我的剑路,果然是江湖第一术学世家的传人。”又听得袁度道:“这无定剑并非所有兵器都能适用,我看王道长这把松文古定剑怕不是真的剑吧?”王玄一点了点头,将剑一抖,顿时剑身软了下来,盘旋成一堆,唯有剑尖昂起,作嘶嘶之声,竟是一条银色的长蛇。
“此蛇名叫剑蛇,产于洛水之阴,身披银甲,坚硬无比,遇到强敌则以身化剑,竖鳞为刃而戮之。”王玄一轻轻抚摸着剑蛇的身体,那蛇也仿佛与他十分亲密,盘旋在他手臂之上,不停地游走。
袁度叹了口气道:“虽说此蛇灵异,但也要能有术方能御之。王道长也真好本事,这怕不是茅山教的术法吧?”
王玄一哈哈大笑道:“袁子超你果然见识广博,我乃上古豢龙氏的传人,这御蛇之技乃是我家传的奇术,天下无出其右,就连善于弄蛇的苗人都未必及得上我一半!”
“原来如此,豢龙氏能制蛟龙,这区区蛇虺自然不在话下了。”袁度点头道,“但此妖关乎天下气运,太白珠是万万不可落入邪人之手。”
王玄一恼道:“我堂堂全真高士,难道就不合得此宝?这太白珠能引真龙,谁人不知?子超你处心积虑为此,我看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如今自然是有能者得之,你若能胜得过我,老道当拱手相让。”说完也不等袁度回答,挥动长剑,一道银光划空而过,朝袁度左胸射了过去。
(回目诗句出自[唐]白居易《登西楼忆行简》:“每因楼上西南望,始觉人间道路长。碍日暮山青簇簇,漫天秋水白茫茫。风波不见三年面,书信难传万里肠。早晚东归来下峡,稳乘船舫过瞿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