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玄一的狰狞
作者:徐凯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565

不知谁大声喊道:“洪水!洪水来了!快跑!”登时水栏外哭爹叫娘,乱做一团。船夫船娘们纷纷上岸,朝镇上地势最高的修真观那边跑去,不一会便跑得干干净净。宣统元年的那场洪水几乎冲毁小镇,是所有人的梦魇,此刻众人听到潮头涌来的声音,不啻是吹响了末日的号角。

时正十月,并非降雨季节,况且连日来均是晴好天气,怎会有洪水?许纯均有些奇怪,望着正在缓缓上涨水面,猛地想起舅舅常常提起的一件事来,立刻明白了洪水的来源——火龙蛛要水淹分水墩。虽然人面菊神奇无比,袁度也是法力高强,但毕竟只是一人一花而已,人力有限,怎么能挡得住那铺天盖地的自然之威呢?许纯均见人都跑光了,忙取出三宝,默念“玄天无极”,布下玄天阵护卫住整个小镇,希望可以挡住洪水,挽救一方黎民,接着又将张天师父子背到了岸上,放在了水栏边上守栏人的小屋中。舍了小船,沿着河岸,又朝分水墩那边奔了回去。

他一路跑去,只见河水渐渐上涨,夹杂了无数的泥沙,都涌到了岸上,已经漫过膝盖,且流速非常急,水中小石块不停地冲击他的腿骨,打得生疼。回头看见镇口玄天阵透出的冲天白光,未见有任何衰竭的迹象,料想能挡得住,便放心继续前行。到了离分水墩还有数十丈的地方,水已经没过腰间,四下茫茫一片大水,惟有分水墩上半部分孤零零地在水中央冒着,最下面的那层已经看不见了。许纯均见水已经淹没了分水墩,袁度铁定是已经被洪水冲走,心中大急,加快了速度,半游半趟地朝分水墩走去。

在水中跋涉是极困难的,许纯均每前进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勉强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脚下的地势下落,已经是离开了岸,进入原来的河道了。他划动着双臂,逆着水流朝分水墩游去。游出数丈后,身边的水流明显湍急了起来,冲击之力非常大,在这种情况下,他用尽力气才能勉强保持身体平衡,更不用说向前进了。许纯均心急如焚,运起道术,将周围的水逼开了三寸,身子往河底落去,四周一圈水墙,高达数丈。此举极耗精神,只能撑得片刻,一旦法力衰微,水墙当头狠狠砸下,结局必定是自己在如此巨大的水压下粉身碎骨。但此刻他心中只有救人这个念头,顾不得自已,待到了河底,辨明了方向后,便一步一步朝分水墩挪去。

又走了数丈,许纯均感到有些不支,如此逼水而行,法力损耗非常大,有点支撑不住。真气一旦不纯,就有水渗了进来,起先不过点点滴滴,进而变成了涓涓细流,才过得一会儿,水已漫过了脚背。许纯均见水墙马上就要倒塌,忙将身一纵,直向上窜去,跃出了水面。他离开水后,水墙顿时失去真气的支撑,轰然塌下,掀起巨大的浊浪,水花四溅。许纯均身在半空,发现已经离文昌阁不过一丈开外,当下腰腹一用力,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正落在阁顶。

但见洪水又缓缓上涨了数寸,文昌阁的第二层也已半没水中,水中漂浮着无数断木,枯草,还有一些来不及逃走的牛羊的尸体,正当得上“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之语。此场洪水本非天意,乃火龙蛛所为,若不是许纯均用玄天阵护住小镇,还不知道有多少生灵要死于这场无妄之灾中。

许纯均四下一张望,目之所及均是白浪滔滔,不见袁度踪影,正悲痛中,忽见不远处水面上有一个洞。水乃天下第一柔物,无孔不入,怎会有洞?但的确在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像是开了口井,用一道透明的墙壁阻挡了水。那必定是袁度,料得他像自己一样,用术法或法宝逼开了水。许纯均拆下一块木门板,轻轻跃了上去,当作一艘小舟,再揭了一片薄瓦当做桨,慢慢地朝水洞划去。

到了水洞边,许纯均探头朝着里面望下去,只见玄天黄符在空中不停地旋转,织成一张光网将袁度和人面菊全部笼罩在里面,看样子并未受到任何损伤。许纯均大喜,朝着袁度喊道:“袁先生,我来救你!”

袁度抬起了头,见到是许纯均,却不说话,摇了摇头,连连做手势,像是要他走开。许纯均见袁度不肯离去,急道:“这洪水太大了,袁先生快走吧,人面菊不要了也罢。”忽然听见背后一人阴恻恻地一笑道:“不要人面菊,怎么抓火龙蛛啊!”

“舅舅!”许纯均大惊,忙转身,只见王玄一赫然站在木板之上,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见他全身湿漉漉的,身上的黑衣也被扯破了几处,宝剑也不知丢失在了哪里,显得有些狼狈。许纯均的心情十分复杂,眼前的舅舅既是抚养了他十多年的恩人和亲人,也是为了逼毒而要残杀自己的恶魔,到底应该是感激他还是恨他?

王玄一叹了口气,望着远处镇口的白光说道:“你用玄天阵挡住了洪水,效仿的是当年禹父鲧的治水之法,水高一尺,术高一丈;但如果洪水再这样涨下去,你的玄天阵总有溃破之时,到那时万顷大水从天而降,小镇立刻化成齑粉,镇上的万千生灵可是死于你之手啊!”接着转向许纯均,眼神中充满了和善与慈爱,仿佛又是以前的那个可亲可敬的舅舅,柔声说道:“均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外甥,不忍见你犯下如此大错而遭天谴,如今只有快快消灭了火龙蛛才能让洪水退去,挽救百姓。”

昨晚王玄一的狰狞面目尤然历历在目,令许纯均不堪回想,而如今忽然又变成了这等长者模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只觉得头脑阵阵发晕。

王玄一见许纯均不说话,还以为他记恨昨晚之事,对自己有所戒备,忙道:“昨晚舅舅是一时糊涂,不该对你下手,九泉之下已无面目见你父母。如今你已安然无恙,我也不敢求你原谅,但只望你能念在百姓安危,暂时放下些,先抓了火龙蛛才是最要紧的。功成之后,舅舅当自刎向你赔罪。”双膝一软,竟朝着许纯均跪了下来。

许纯均对这个舅舅从小是充满敬佩与感激,自己在这世上孤苦零丁,只有舅舅这一个亲人,此刻见他真心忏悔,心中一软,忙扶起说道:“均儿可当不起,舅舅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王玄一见说动了外甥,极度狂喜,脸上却不露丝毫,依旧和蔼地说道:“如今你吸收了宝蟾丸,火龙蛛也要惧你三分,不敢近你身。我再传你太极清玄气护体,你与它相斗,自然稳操胜券。”说完,俯身在许纯均的耳边将要诀细细地说了一遍。

许纯均闭眼默默地想了一会,自觉已经融汇贯通,便试着运了运功,果然在周身结成一道极强的防护气网,但还不是很连贯,似有缺漏之处。王玄一道:“一时三刻间,也只能学这么多了。如今火龙蛛隐匿于水中,我们要先将它引出来。可这茫茫大水,去哪里找啊?”

“舅舅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许纯均将家传三宝中的帛书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篆,他将其对住水面,念念有词道:“赫赫阳阳,日出东方。遍照诸邪,耀我神光!”

帛书上的小篆渐渐透射出金光来,如烈火一般直射入水底,将那水下照得清清楚楚。只见许多泥沙浮沉其中,混着碎石断木,枯枝败草,还夹杂一些被淹死的田鼠、野兔、山羊等尸体,就是看不到火龙蛛的影子。

王玄一奇道:“太白珠不在水中,那这等大水却从何而来?”又细细地寻找了一回,依然没有任何发现,正无想头处,忽听得那水洞光网下袁度朗声说道:“尘满珠黯月昏黄,火金降耀共神光。温氲残阁水澹澹,人面菊望待秋凉。”

这首便是诚意伯刘基所留,记载在镇志之中,王玄一自然不知道读过了多少遍,此刻听见袁度吟起,不觉心中一动,回头看着半没水中的文昌阁,恍然大悟道:“原来火龙蛛躲在那里!快上分水墩。”许纯均运功将瓦片一划,木板如箭一般朝文昌阁飞驶过去。

此时洪水已经淹到了文昌阁的第二层屋檐,两人只能从第三层进去,沿楼梯往下而行。文昌阁的第三层供奉的是魁星。魁星乃北斗七星中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的总称,其形如斗,是主宰文章兴衰的神。那魁星像面如鬼脸,赤发蓝肤,一手拿笔,一手托斗,一脚向后翘起,单脚站立于鳌鱼头上。前面摆着一个香案并一个签筒,都已是结满了蛛网,灰尘积了厚厚地一层,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许纯均手中拿着三宝中的竹简,全神戒备,一步一步地下楼梯,王玄一紧紧地跟在后面。分水墩年代久远,又在河心,终日受到水气的薰蚀,楼板大多已残朽不堪,踩上去嘎嘎作响,像是要断裂一般。两人又下了一层,已经到了供奉文昌帝君的二楼。

二楼水淹情况很严重,泥塑的文昌帝君神像一半已经在水中了。王玄一望着水面对许纯均说道:“火龙蛛应该在最底下,看来你要潜下去方能找到它。”许纯均自知水性不佳,有些迟疑。王玄一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牌子给许纯均道:“这是‘犀角牌’,有避水的功效。你拿了它就直接下去,然后将火龙蛛引上来,只要它一离开水面,洪水就会退去。”

许纯均见那牌子也就半个手掌那么大,却黑得发亮,接过来后拿在手中仔细地看了看,质地温润,摸上去十分坚硬,但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将犀角牌握在手中,轻轻地下了两级楼梯,已经到了水边。先试探地将手伸到水中,果然水面应手而分,大约有一挎距离,果然比直接运功逼水省力许多。这才放心,将宝物放入袋中,拿着三宝下水而去。

有了犀角牌的帮助,许纯均顺利地走到了最下面的底层,因分水墩位属内河,是江南航道要冲,故在文昌阁底层供奉的是龙王。此时就算是龙王也自身难保,大水漫顶,泥塑金身全都泡坏了。许纯均将帛书展开,金光透射水底,照见那火龙蛛正停在龙王的冠冕之上。

许纯均将竹简指向那妖物,一道白光射出,没想到火龙蛛十分狡猾,往上一窜,居然避开了这一击,白光正中龙王脑袋,将其击得粉碎。许纯均心中老大不好意思,暗暗祝道:“弟子今日除妖,事急从权,还请龙王见谅。”

火龙蛛见许纯均有避水之法,又有宝蟾丸护身,不敢多作停留,忙穿过楼板的缝隙,游上二楼去了。许纯均自然不能让它逃脱,飞步赶上二楼,竹简挥处,又是数道白光,可惜均未击中,白白将墙壁射出了数个大洞。火龙蛛见来势凶猛,更不敢撄其锋,便再往上飞逃。

王玄一正在二三楼之间守候,只见到水底下白光闪耀,知道许纯均已经和火龙蛛交上手了,便速在楼道上用七道黄符布下北斗玄枢阵,就等火龙蛛自投罗网。

许纯均见火龙蛛即将脱水而逃,正待去追,忽然脚下一空,木制的楼板受不了水的浸泡,竟烂塌下去,破了一个一丈方圆的大洞,他也从二楼落到了一楼。幸好分水至宝未曾掉出来,否则水从鼻子中灌进去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许纯均站起身来,正要再上楼去,忽然看到掉了脑袋的龙王像脖腔中露出一段黑色的铁链,刻满了古怪的符箓,像是锁着什么事物。他走过去,拿住铁链,拉了拉,纹丝不动,如同生在地上一般。于是伸手按住龙王像,叫了声“得罪”,掌力发出,将泥像连同神案一起震碎,这才看见铁链原来是从地面石板上一个小孔中伸出来的,大约有两丈长短,一直被封在龙王像中,若非偶然打破泥像,至今仍无人知晓。

许纯均见那个小孔黑黝黝的,也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正疑惑间,忽觉整个文昌阁震动起来,水流也变得十分汹涌,几乎站不住脚。猛省道,舅舅在上面,必是跟火龙蛛交上手了。也不去管铁链之事,急朝三楼奔去。

原来火龙蛛甫出水面,便掉入了北斗玄枢阵中,被灵气所阻,急不得出,在阵中乱撞。王玄一勉力支撑,已是难以为继,七张黄符也摇摇欲坠。他见许纯均上来,急道:“还不使玄天阵降妖?”

许纯均闻言,迅速将三宝摊于掌上,便要施法,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急忙收住了。原来适才他在镇口已经布下了玄天阵阻挡洪水,如果此刻他将玄天阵转于此镇妖,小镇那边势必被积累了万千倾的洪水当头压下,席卷扫平,千万人都将喂了鱼鳖。想到此处,不由得汗涔淋淋。王玄一见外甥在一旁并没有出手的意向,自然是恼怒万分,喝道:“均儿!你还等什么?”

“舅舅,我如果用玄天阵,那镇上……”许纯均十分为难,一面是至亲安危,一面是万千生灵性命,他实难抉择。

“生死自有定数,镇上的百姓该由此劫难,你勉强不得。”王玄一十分着急,大声说道,“为了降妖,牺牲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快镇住火龙蛛啊!!”

许纯均知道情况紧急,但要他舍弃全镇百姓性命,也是万万不行。王玄一却是危急万分,他当日故意引火龙蛛妖火焚身骗过诸人,接着见袁度轻易便将火龙蛛捕获,虽然自己后来一时大意中了火毒,但心里始终以为火龙蛛不过尔尔,张氏父子和袁度受伤只是功力不济的缘故,自己出马必定是手到擒来。此时一交手,不觉暗暗叫苦,那火龙蛛妖力十分高强,又兼服食了金母,天下能够降得住它之人已经为数不多,王玄一虽然功力深厚,想要拿住它还是力有不逮。

火龙蛛外冲之力越来越强,又过得片刻,王玄一大叫一声俯身跌倒,北斗玄枢阵立刻消弭于无形。许纯均仗着自己有宝蟾丸护体,急步上前,运起太极清玄气,挡住王玄一,生怕火龙蛛乘机对他下杀手。火龙蛛果然不敢逼近,盘旋一阵,便朝外间飞去。

许纯均见火龙蛛退去,长嘘了一口气,正想回身察看舅舅的伤势。突然只觉一股阴毒的劲力透入背上的至阳穴,全身一麻,已被人封住法力,四肢顿时酸软,倒在了地上。接着听见王玄一低沉着声音说道:“如此不听话,要你何用?!真浪费了那颗宝蟾丸。”许纯均万万没有想到舅舅竟会再次向他下手,惊愕不已,直道:“舅舅,你这是为何?”王玄一冷笑道:“你服食宝蟾丸,诸毒辟易,已是火龙蛛的克星,待我吸了你的血,自然也能克制它了!”

“舅舅你疯了么?我是你的外甥啊!”许纯均大喊道。

王玄一狞笑道:“外甥又怎么了?你就跟你爹娘当年一个样,不听我的话的人都得死,你们谁都跑不掉!”说完伸首朝许纯均颈中咬下。许纯均大骇,想挣扎逃走,但是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觉得脖子上剧痛,鲜血汩汩流入王玄一口中。他此刻心中悲苦万分,身体的痛楚反而感觉不到了,意识也渐渐随着失血过多而变得越来越模糊。可是他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自己决不能死,那阻挡洪水的玄天阵决不能消散,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却说王玄一面猛吸,一面运起太极清玄气护身,防止火龙蛛回来偷袭。这时,忽地从背后窗外飞进来一人,手执长剑,口中喝道:“妖道竟敢逞凶,还不速速受死!”声音甚尖,接着举剑一指,一道紫色的电芒直朝王玄一左肩劈去。王玄一认得那是龙虎山的绝学紫电青雷,不觉有些奇怪,张氏父子身中木气,危在旦夕,是自己亲眼所见,绝不可能来此救人,来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电芒正中护身的太极清玄气,爆了一个极大极耀眼的火花,王玄一自然毫发无损,他直起身来,回头望去,只见来人身形小巧,竟是个十岁左右的幼童,身穿一件杏黄小道袍,手里拿的也只是一柄桃木剑。王玄一更感到奇怪了,适才那记紫电青雷术法精纯,虽然攻不破自己太极清玄气,但也震得肩膀微微有些酸麻,没有二十多年的功力是使不出来的。看那小童的样子,就算是娘胎里练起,撑死也不过十三四年罢了,怎会有如此功力?再细看那小童,虽然年纪甚幼,但也丰神秀异,双目中精华闪现,功力决不在张恩涪之下,只是他后背微微有些隆起,竟是个驼背。王玄一微笑道:“小孩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这里危险,快回去罢。省得家里人牵挂。”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快速地在记忆中仔细搜寻对方的来历。

那童子挥挥桃木剑,厉声道:“妖道祸害人间,人人得而诛之。龙虎山自当除魔卫道!”王玄一听见他如此说话,不觉大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口气倒不小,龙虎山又怎样,张天师都半死不活了,我看正一道也差不多了!”那童子闻言大惊,尖着声音道:“我爹爹他……他出什么事了。”

王玄一这才醒悟,原来这童子也是天师之子,瞧他年龄,应该是张元旭正妻所生的嫡子张恩溥,且看样子尚未与张元旭碰过面。于是他便对张恩溥道:“令尊木气侵体,昏迷不醒,多半是活不成了,小孩儿快去准备后事吧。”

这时,倒在地上的许纯均忽然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天师父子没有什么大碍,我已将他们安置在镇北的水栏那边,张公子不要担心。”张恩溥听言,问许纯均道:“若你说的是实话,我可代爹爹和大哥多谢你了。这个牛鼻子想吸你的血,必定不是什么好人,我定会诛杀他替你报仇!”

王玄一自然不会将张恩溥的话放在心上,心中暗想自己反正已经跟龙虎山撕破了脸,索性将这小鬼一块做掉,正好削弱龙虎山的力量。当下便对着张恩溥笑道:“你怎么诛杀我啊?小小孩童,不自量力。”手一挥,一股黄色的轻烟从袖中飞出,在空中散布开来。那是他特制的曼陀罗花粉,具有很强的催眠能力,沾之立倒。王玄一随即双掌挥出,掌力带动花粉朝着张恩溥直涌过去。

张恩溥虽然不认识曼陀罗花粉,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善物,决不允许它近身。身形后退数步,右手持桃木剑当胸一横,左手在空中快速地书写了一串符咒,大喝一声:“疾!”使了个金刚壁,法力到处,气流为之凝滞。只见那花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无法再靠近对方,只能在两尺开外飘浮。

王玄一见张恩溥小小年纪,法力也有如此神通,不觉赞叹不已,龙虎山果真并非泛泛之辈,天师府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浪得虚名。

张恩溥为何会来此?原来这张恩溥字鹤琴,生于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是张元旭的次子,却是嫡出。自小聪慧,两岁上便读诗书五经,诵习道教经典,并习道教之斋醮、符箓。其母又是峨嵋俗家弟子,亦常传授他道术,因此张恩溥虽只十二岁,但已是遍习龙虎山与峨嵋山两派之法,道术精湛。唯一可惜的便是他先天有些驼背,外形不是很周正,不过作为天师府的嫡子,这小小缺陷自然不算什么。天师府避居上海后,与在龙虎山时的风光自然不能比,倒也让他见了不少世面,开了不少眼界。偶有一日,偷看见大哥张恩涪收到父亲的一封来信,次日便匆匆离家,连招呼都未曾不打一个,心下感到十分好奇。他平日最喜欢最亲近的就是这位大哥,而张恩涪对小弟也是疼爱有加,常常陪着他一起玩耍。张恩溥知道必定是父亲叫大哥去办什么要紧之事,本想跟着去,又怕母亲知道责罚,只得打消了念头。

不想过了数月,还不见大哥和爹爹回来,他有些担心,于是就用三枚金钱按照母亲所传的先天课的方法起课,结果得了一个火雷噬嗑之卦,卦云:“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知道有些不妙,当下就决定要去找爹爹和大哥,或能帮得上忙。正好此时母亲回峨嵋叙旧,于是张恩溥就偷偷地溜出了天师府,按照那日偷看到的信上所说,往小镇寻来。江南水乡,多假舟楫,他在十六铺码头混上客船,缩在舱角,他一个小孩家,又是个驼背,装扮也故意弄得破破烂烂的,一路上倒也没什么人想打他主意。只有一个拐子,与他攀谈,被他略施小术,惩戒了一番。他在客船上胡乱睡了一晚,到得第二天傍晚时分便已离小镇不远了。

张恩溥怕遇到父亲和大哥,所以没有立刻进镇,而是到镇北的大水桥下,借宿在一农户家中。睡到快天亮的时候,耳边忽听见轰隆隆的水声,起来一看,门外已成泽国,洪水灌没了大半的庄稼田,幸好那户人家的屋子建在高地之上,未曾被淹。又见远处的分水墩里白光闪烁,显然有术派中人在行法。担心是父亲遇到了危险,就换上法袍,拿了一个木澡盆权当作船,慢慢划了过来。刚上文昌阁顶,就看见王玄一对许纯均下毒手,便出手制止。

王玄一见曼陀罗花粉无效,仗着自己有太极清玄气护体,欺身上前,一掌朝着张恩溥胸口击去。张恩溥闪身避过,桃木剑横削敌人手腕,王玄一自然不放在眼里,左手变掌为指,将剑头轻轻夹住。张恩溥想把木剑收回,岂料剑头如同和王玄一手指长在了一起,用力拉扯之下,竟丝毫不动,不觉大惊。毕竟他年幼,岂是功力深厚的王玄一对手?王玄一见一招便制住了对手,不觉十分得意,大笑道:“看来龙虎山也不过如此,小毛孩子,再练上几十年都不是道爷我的对手!”劲力使出,想要将桃木剑折断,甫料用力之下,忽然一阵剧痛传来,两根手指掉落于地上,竟被削断了。

这下真出乎王玄一的预料,他原以为对付区区小童,自己必稳操胜券,因此连纸人替代之术都未曾想施展,此时忽然中招,真受了伤。他十分恼怒地看去,只见张恩溥手中的桃木剑上居然金光闪耀,似乎充满了法力,浑不似刚才木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