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之指着堆在竹筏上的油脂道:“也不知道要在地下多久,这些足够我们烧上几天,应该够了。”
“够了够了。”袁度笑吟吟地望着崔元之,“莫说是点火把,就是烧烤我看也足够了。折腾了半日,肚子也饿了吧。咱们也别浪费,鱼肉虾肉不算啥,我们今天就吃蛟肉吧。”
崔元之拍手叫好,两人又割下许多油脂和蛟肉,就在那块大石上生了一堆火,用小刀串着蛟肉在火上烤,洞窟中顿时充满了烤肉的香味。
崔元之也顾不上烫口,拿着一块刚烤好的蛟肉,轻轻一口咬下,觉得鲜美无比,即使没有盐与酱,却别有一番风味,口感不像鱼虾,倒有些像蛇肉,但比蛇肉要嫩滑得多。两人一口气将那白特吃掉了小半只,方停了口。
“太好吃了。”崔元之摸着肚子,赞叹道,“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袁度笑着将东西搬上小筏,一面道:“别说是你,当年老佛爷和皇上在的时候,也未曾吃过蛟龙肉,你比他们还要厉害得多了。”
崔元之很是得意,指着洞穴深处道:“若是那妖龙敢来侵扰我们,我将它也一并烤了!”
袁度将小筏慢慢朝洞穴深处驶去,曲曲折折行了约一里,水道分成了两条,左右各一。袁度掏出罗盘,定了下方位,四处察看了一遍,指着右边那条水道说:“此处应该是通往双龙洞,左边那条往西而去,应是连接天下水系的大禹水道入口。”
“袁大哥你是如何知道的呢?”崔元之很是好奇,“莫非罗盘上有显示不成?”
“那倒不是,你看左边洞壁上。”袁度指着左边水道说道。
崔元之将火把举高,凑近些,才看见左边石壁上从上往下刻着一条的线,弯弯曲曲,头上有一个圈,末端往上勾起。“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不解地问道。
“是只虫子,也是条简化的龙。”袁度掏出玄天黄符,戒备地说道,“大禹水道的入口应该不远了,之前我们听见的那条龙也应该就在那边,多加小心了。”
小筏悠悠,驶入了左边的水道,渐行渐远,地势也渐渐往下低落,盘旋反复,到的后来,需用竹篙不时顶住洞壁,减缓竹筏的行进速度,不至于太快而倾覆。
在激流中漂了两个时辰后,水流又渐渐平缓了起来,终于到了地下洞穴的尽头,是一个很广阔的大厅,积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潭,四周怪石嶙峋,参差不齐。
“袁大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会是入口么?”崔元之望着四周,担心地问道。
袁度也有些怀疑,但是之前石壁上的刻文分明指示了自己所行的方向应该是正确的,可如今到了水源的尽头,怎么会不见大禹水道入口那石雕的大门呢?莫非自己真的错了?他望着那黑黝黝的潭水,心道:“若是许纯均在此,用他的三宝映水,自然可以将水底下看个真真切切了,可惜我的玄天黄符却无此功能,这可真难办啊。”
正想间,忽听得崔元之叫道:“袁大哥,不好,水面在上涨!”袁度闻言,心中一惊,往边上看去,只见水面在慢慢往上,已经将来时的通道口大半都浸没了,他脑中灵光一闪,拍膝叫道:“原来如此,真好设计啊。”转念一想,不由得背上吓出一身冷汗,叹道:“侥幸之极,侥幸之极。”
崔元之听见袁度一会儿说好,一会儿又说侥幸,真摸不到头脑,连声道:“袁大哥,怎么办,来的洞口已经被淹,我们这下可回不去了。”
袁度却坐了下来,摆手道:“不急不急,就让它涨好了。”又过了一炷香,来时的洞口已经全部被水吞没,盖水潭面积广大,通道灌下的水量又不甚足,故水面上涨较为缓慢,大约一个时辰才涨高三尺左右。崔元之见袁度不急,知道他必有方法,也只好暂且将心放宽,坐倒在筏上。
水渐渐上涨,托着小竹筏也向上顶去,船头的鱼鹰被白特吃了一大半,剩下的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了。袁度见水涨船高,心中也在不停地算计着。崔元之又等了很久,实在按捺不住,站起来想再问问清楚。甫料刚一起身,脑袋便重重地撞上了极为坚硬的东西,“咚”地一声,疼得他龇牙咧嘴,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向上去摸撞到的到底是什么玩意。这一摸不要紧,顿时吓了一大跳,原来水面已经涨到了快接近洞顶,不过四尺来远,坐着尚未发觉,站起来可是要大碰头了。
“这下糟了,袁大哥,水再这么涨我们就要被挤到水里去了!这可怎么办啊?”崔元之焦急万分。
袁度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样子,指着竹筏说:“站不直就坐下,坐不直就躺下,怕什么?”他说完后,自己便先仰天躺了下来,崔元之也只好跟着并排躺下,将火把插在竹筏头上。就见到洞顶的山石渐渐朝着小筏挤压下来,那些突出的石钟乳已经顶上了竹筏,只要再上涨数分,恐怕整个人就要没入水中了。
崔元之只觉冰冷的水已经接触到了自己的后背,慢慢往上浸过肩膀和脖子,还有耳朵,他想将头抬起,离开水面,可略微动弹了一下,额头就已经撞到了石头,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要被活活淹死在这里了……”
忽然,从石壁中传来了巨大的响声,如同数十只号角在吹奏一般。紧接着,面前的石头都往后疾退,原来是水面又开始下降了,水面下降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小筏就好像自空在往下坠落一般,怕一不留神就会跌落在洞底,粉身碎骨。
不一会,被水淹没的通道口又出现了。但是水面还在继续下降,很快,通道口又消失在里头顶上方的黑暗中了。崔元之忽然有些害怕,就好像在水潭底有一个巨大的嘴巴在飞快地吞水,要把这里的水全都喝完一般。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袁度欣喜的叫声:“果然在这里,我们找到入口了!”崔元之抬起头来,借着火把的亮光,看见在不远处的洞壁上,出现了一个石雕的龙头,而且随着水慢慢退去,整个龙身也都显露了出来,紧接着是石雕的屋脊,石梁,石柱,石拱,一个巨大的石门从水中逐渐显露了它的身姿。
“这——就是大禹水道的入口?”崔元之没想到在这潭水之下,居然掩藏着一座如此宏大精美的石雕建筑,门上,柱子上,都雕有各种云纹,古朴而又深远。
直到整个石门都显露出来后,水面也停止了下降。袁度跳下了小筏,原来剩下的水已经是极浅,才没过膝盖而已。他走到石门前——才只有那门三分之一那么高——伸手便去推门,崔元之忙跳下筏子去帮忙。
石门虽然极大极厚,但推起来却一点都不费力,在两人合力下,缓缓朝内开启。崔元之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停手道:“哎呀,袁大哥,刚才你所说的那条龙是不是就被关在石门后啊?”
袁度点头道:“是啊,那是看管大禹水道的应龙,我们在分水墩下也曾见过的。它是神君,不会为难我们的。”
“可我们杀了它的子孙啊。”崔元之悄悄说道,“它不会向我们报仇么?我们现在可没有纯阴血了。”
“那条白特是应龙有感,将水里的蛇虫给污了以后化生出来的,并非它所产生。我们等下见到神君恭敬些,陪个不是,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去把筏子拉过来。”
崔元之听袁度如此说,才不再言语,用力将门推开,一面回去拉竹筏,才走了数步,便觉得脚下不稳,原来水已经没过了腰间。
“快点快点,”袁度大叫道,“快去门那边,水又开始涨了。”两人匆忙将小筏拖出石门后,迅速检查了一遍物件,均无缺损,这才将门又重新推上,而此时,水已经快涨到胸口了。
当两扇石门又重新合上后,两人爬到筏上,见那水又推着小筏往上涨去,石门后也是一个竖直的洞窟,如同深井一般,小筏在里面连转向都极困难,更不要说划动起来。
随着水面上升,渐渐地,看得见洞壁上出现了一个通道,周围也是用云纹装饰,袁度用力将筏子扳过来,对准通道的方向,等到水涨到通道前时,竹篙往洞壁上一点,小筏就驶入了通道之中去了。也幸好他速度快,小筏尚未完全进入通道,水面又开始急速下落了,袁度用竹篙死命顶住通道壁,才平衡住小筏不再坠下去,因为用力过猛,手腕上又渗出了丝丝鲜血,一滴一滴落入水中。崔元之连忙跳入通道,帮忙将筏子压住。
两人交替将小筏拉入通道,其实水面一到此处就会迅速退去,因此这通道中反而无水,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人均觉得浑身脱力,都靠着石壁坐倒休息。
“袁大哥,这水怎么一会涨一会落呢?难道下面真的有龙在吸水?”崔元之对于刚才的经历十分地疑惑。
袁度笑了笑,摇头道:“这是自然的造化,在这个洞底下还有一个洞,通过一条藏在石壁中的拱形的通道与水潭相通。那个通道的拱顶在这边正好抵这条通道,而在那边应该与洞顶相齐,通道下端出口就在石门的下沿。刚才我们来时那条通道不断为水潭注水,水就慢慢上涨,一旦外间的水面高过石壁里面那条拱道的最高点,所有的水就会被吸入拱道中,一直到水面降到最下端为止,而后由于水继续注入,水面就又上涨,如此周尔往复,永无止境。当年我在大内曾见过一个公道杯,杯身中有九龙围绕,往其中注酒时,只可斟浅,不可倒满,否则就会被杯中九龙吸走,一滴无存。我跟詹天佑先生修建铁路之时,也曾在京师大学堂旁听了一段时间,格物老师曾解释过个中原理,西洋谓之‘虹吸’,拱道吸水就如长虹饮水一般,很是神奇。”
“原来如此啊。”崔元之叹道,但又低下了头,“袁大哥到底是读过高等学府的,这些格物致知之学知道得那么多。”
袁度知道崔元之一直对未能上学而耿耿,便宽慰道:“这些也不是什么极深极难的学问,你若愿意,一路上我倒可以为你讲解一二,也好缓解一下旅途的寂寞。”
“好啊好啊。”崔元之兴奋地拍手道,“那我就先叫你一声先生了。适才你曾说好设计,又说侥幸,这好设计指的应该就是这虹吸机关,那个侥幸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小筏进入水潭的时辰是刚刚好,水面与通道口相平。若是晚了,通道被水淹没,我们就进不了;若是早了,那我们就要坠落瀑布了,所以我说的是侥幸。”袁度笑着解释道,崔元之好问的精神很是令他喜欢。
两人休息了很久,又吃了些干粮,方抬着筏子继续前行,好在这通道不过数十丈长,不一会便到了尽头出口。
崔元之在后面,只觉袁度停下了脚步,耳边又听见哗哗的水声,就像站在一条水流湍急的溪边一般。袁度将筏子横着放下,崔元之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小小的石头平台,像是一个码头一般,突出在水中,而这水竟是一条极阔极大的河,就跟前日行舟的富春江一样,只不过两岸却不是一座座的青山,而是连绵高耸的石壁。
“这就是大禹水道?乖乖,这有多宽啊。”崔元之惊慑于眼前宏伟的景象,竟合不拢嘴。
袁度却似乎早就见怪不怪,很是平静,指着水道说:“这是扬州的总干道,往北直通太湖和长江,与青州水道相连;往南一直到武夷山雁荡山,直至五岭;往西则通洞庭鄱阳,与荆州水道相连,往东可一直到东海之滨。我们从此处到巫山的荆州出口出来,估计只需五日路程即可。”
“五日?怎么会如此快捷?”崔元之有些不相信。
“大禹水道中各处都刻有禹皇的禁制,蕴有缩地之术。我之前从梁州到荆州也是用了五天,如今算来路程还要更近一些,五天算是久的了。”袁度将竹筏推入水中,先拉住船头,防止被水冲走,对崔元之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船啊。”
崔元之却直愣愣地看着波涛汹涌的水面,颤声说道:“袁大哥,水里有东西!”
“这是大禹水道,有些水族何足为奇。”袁度一把将崔元之拉上了竹筏,“有神龙在守护,不会有妖魔的。”
“我们怕是自古以来第一个进入此处的人了吧?”崔元之有些得意。
突然,从洞穴的深处,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十分清脆响亮,两人心头都是一震。
(回目诗句出自[唐]韩偓《洞庭玩月》:“洞庭湖上清秋月,月皎湖宽万顷霜。玉碗深沈潭底白,金杯细碎浪头光。寒惊乌鹊离巢噪,冷射蛟螭换窟藏。更忆瑶台逢此夜,水晶宫殿挹琼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