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射蛟螭换窟藏(二)
作者:徐凯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25

袁度呆了一下,他一直以来都认为水道入口必在兰溪,想过自己万一想错了该怎么办么?他会犯错么?在他的记忆中,曾经犯过一次错,而正是那次错,使得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天大的改变,也使他走上了一条从未想过的人生之路。他摇了摇头,用一种很无奈的口气说道:“那我们只能走陆路,往西便是衢州,入江西湖南诸省,而后北上至重庆。唉,只怕到时候又会惹出一场大麻烦了。”崔元之见袁度脸色凝重,也不敢多问,乖乖地自去睡觉了。

第二日鸡鸣,两人早早地起了床,用过早饭后,袁度又去雇了一艘小舟,沿兰江而上,幸好秋风自东北而来,甚劲,逆水行舟倒也不难。又行了约百里之遥,已是夜已过半,方泊于兰溪。

那兰溪为衢江婺江兰江三水交汇之处,自古属金华府所辖,六洞山在城西约十多里处,山中多溶洞多暗河,绵延数里,不知其源,或云与十数里外金华双龙洞相通。袁度见接近目的地,怕被人跟踪,等天亮后,遂去估衣铺中购了两件杂衣,悄悄与崔元之换上,打扮成当地人模样,出西门往六洞山而去。

两人均是初次来此,不太识得路,在山中乱走了一番,翻过一道山岭,忽见树丛中有一地洞,脸盆大小,岈然下坠,洞口怪石犬牙交错,古藤纵横其上,袁度道:“这是洞窗,洞门离此不远,当往山脚处寻找。”两人又朝岭西而下,再转向南,崔元之已听见不远处水声潺潺,寻到一条山涧,奔流往西,两边不时有水汇入,渐行渐宽。袁度大喜道:“沿着水走,必定能到水源洞。”

既然找到了正确的方位,两人脚下便更有了力气,循涧而东,忽见一道石梁飞架涧上,后面是一个三角形的洞口,朝西,涧水便是从那洞中流出。袁度指着那水洞道:“我们到了,沿着这条地下河上溯,必能找到水道的入口。”

“可这洞口一半没在水中,我们又没有船,怎么进去呢?”崔元之望着从洞中不断涌出的涧水,很是为难。

“这不难。”袁度望着涧水远去的方向,“河中有鱼,必有打鱼之船,等我往下游去找找。”正说间,就听见铃声叮当,从洞中传出,接着一艘小竹筏从洞中缓缓撑了出来,筏上之人脸色黝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握竹篙,腰间挂着一个铃铛;船头站着几只黑色鱼鹰,项上套着皮圈,乖乖地站成一排。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袁度笑着道,“还真来了打渔的。”他朝着那渔夫使劲招了招手。渔夫将竹筏缓缓靠岸,见袁度与崔元之眉清目秀,肤色白皙,虽然穿着农夫的衣衫,却像是读书人一般,于是便很是客气地问道:“两位相公,有什么事么?”

袁度指了指水洞说道:“我们想进洞去,能雇你的竹筏么?”

渔夫上下打量了袁度一番,问道:“你们想进洞做什么?里面可危险得紧。”

袁度笑了笑,指着崔元之道:“我是省城学堂的地理老师,这是我的学生,我们想进去考察地理的,又没有船,所以想请你当个向导。”

“原来是省城来的先生啊!”那渔夫听到是老师,态度顿时改变了。原来当地文风极盛,最是尊师重道,就连贩夫走卒,樵子渔人都无不将子女送入私塾学堂念书,故那渔夫听到袁度是老师,更是恭敬万分。但是他续道:“不是我不愿意,我在这洞源溪中打渔已经几十年了,可这水源洞里我只进到前洞,至于更里面我却从未驶进去过,传说里面关着一头吃人的怪物,凡是进去的人一定是有去无回,给怪物当了点心,我看先生还是不要进去得好。”

“我们是读书人,怎么能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呢!”袁度摆手道,“这样,你先带我们去前洞兜一圈看看再说。”说完掏出两个银洋放在那渔夫手上,“这权作给你的工钱,你就帮帮忙吧。”

那渔夫看到白花花的银洋,便不再说话了,连忙将两人扶上竹筏,长篙一点,朝洞中驶去。刚进洞口不到一丈,迎面便是一根石柱,自下往上,从水中擎出。渔人将竹筏轻轻绕过石柱,却见里面又分为两层,上层凿有石蹬,似给人行走而用,下层便是涧水,以供行舟。渔人嘬口一呼,那几只鱼鹰呼啦啦,全都扑入了水中,过了片刻,渔人将铃铛轻轻摇动,发出玲玲之声,那些鱼鹰又纷纷从水中扑上小筏,渔人便从它们的口中取出鱼来,放入一个竹篓中,挑了几条小鱼,喂食了鱼鹰,再将竹篓封好,挂在竹筏后面,半浸入水中。

洞中也不甚黑暗,行了数丈,水面开阔,顶上有一个窟窿,透下光来,那便是适才两人在山顶上看到的那个地洞。渔人将小筏缓缓掉了个头,便要驶回去。袁度忙道:“这位大哥,再往里面行些。”

渔人连连摇头,指着一处道:“万万不可,你看看前面石壁上。”袁度依他所指方向看去,借着顶上透下的微光,清清楚楚看到洞壁镌着一个极大的“禁”字,用朱砂填充,血红血红的,看得直叫人心头发毛,下面有些小字,隔的远了,却看不清楚。袁度便再对那渔人说道:“那烦请大哥再靠近些,让我看个仔细。”渔人本想就此驶回去,但看在那两个大洋的份上,只要不再往里去,什么都好说,于是便将小筏往边上再靠了靠。

袁度凑近了,仔细辨认,才发现刻的是:“渐入渐下,既下而空广愈觉无极,以无炬不极穷。忽见水中一物如白练带,极光晶,缴舟人之项三两匝,即落水死。余大骇,与童子狂奔得免。子不语怪力乱神,此余所不记,唯刻石以志,后人至此可裹足矣。”下面的落款是“丙子十月十二日,江阴徐弘祖”。袁度阅后,半晌无话,心道:“此事《徐霞客游记》虽不载,但言之凿凿,看来确有其事,故在此刻石为禁。这状如白练之物应是蛟龙之类,此洞久无人入,深处有巨型水族存在也未足奇。我要寻找大禹水道入口,自然还要往洞里去,这渔人必不肯,我须让他放心才可。”

袁度计算停当,方哈哈笑道:“此真乃天意啊!”崔元之与那渔人见袁度大笑,均不解其意。袁度笑过后对渔人道:“实不相瞒,我并非学堂的老师,而是专程来此降妖驱怪的,这洞中的妖物伤人不少,今日正是它的劫数到了!”他掏出玄天黄符,运起玄功,黄符顿时放出了莹莹白光,唬得那渔人跪了下来,连声道:“原来先生是神人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先生要降妖,自然是成的。只是……”

袁度知道叫他前去是万万不能了,只得道:“我知道你是不敢去的,也罢,你这小筏就借我一用,你先回去。三日后你在这洞口等着,我定全身而出。”说完又掏出五个银洋,“连刚才的一起,就算我买下你这小竹筏了,如何?”

“得,得。”渔人收了钱,忙从上层登岸,朝洞外跑去,连筏子上的鱼鹰和捕的鱼都不要了。袁度从竹篙上切下一段竹子,从包袱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浸过油的黄纸,卷成一卷,塞入一端的竹筒中,再拿出一个小坛子,里面是从杂货店里买来的铜油,慢慢灌入竹筒中,浸没了黄纸,做了一根竹节火把,交给崔元之握着。然后袁度拿起剩下的竹篙,往洞壁上轻轻一点,小筏便继续朝洞里驶去。

愈进愈深,终于最后一缕微光也消失了,两人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袁度掏出火石,点燃了黄纸,火把亮起了昏黄的火焰。袁度对崔元之说道:“看好火把,注意两边的石壁上是否有文字。”

崔元之答应了,将火把举高,袁度继续撑篙往里行进。行了约两里,洞窟忽然扩大了,河道也成了一个水潭,火把的亮光竟照不到边。顶上面无数石钟乳垂下,千奇百怪,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个个面目狰狞,如厉鬼一般。上层的步行道已经到了头,碰到了坚硬的石壁。而下层的水路却还在往前,一直没入那无边际的幽暗中。

忽然,船头的鱼鹰们都纷纷不安起来,扇动着翅膀,不住地哀叫。崔元之听见动静,将火把照过去看了下,附到袁度耳边,低声道:“真的有怪物,少了两只鱼鹰。”袁度点头低声道:“且再看仔细些。”

正说间,鱼鹰们又骚动起来,两人看去,只见水中猛地伸出一根细细的银白色带子,轻轻一卷,便将两只鱼鹰拉下了水。

“这是什么怪物?”崔元之有些害怕,脸色也变得发白。

“等它再来时,你先用赤心珠打它一下看看。”袁度吩咐道。

袁度倒也不惧什么鬼怪,就凭自己所学的术法,降小妖除小怪自然不在话下,只要不是像火龙蛛或是阿修罗之影的老怪就行了。但想起这大禹水道距今已经上千年,若是其中有妖,怕也是一个上古的老妖了,自己是不是能接的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幽暗中,传来了轻轻的划水声,哗啦啦,哗啦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朝他们游来。

就听的那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水面上浮现出一个长长的白色背鳍,蜿蜒着破水而来。崔元之大叫一声,手中赤心珠飞出,朝着那白色的背脊打去,“噗”地一声,竟打破了一个洞,顿时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那怪物吃痛,一声啸叫,如同晴天一个霹雳,震得整个洞嗡嗡直响。震过之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那怪物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水中一片片红色的血迹,渐渐也化了开去。

“它去哪里了?”崔元之问道,“我把它打死了么?”

袁度摇头道:“没有,它只是受了伤,躲了起来。这怪物名叫白特,属蛟类,善用舌头拖人畜下水而食,徐霞客所遇的正是这厮。蛟螭的报复心很重,我们可要小心了。”正说间,船头仅剩的几头鱼鹰又开始不安起来。

“又来了,小心。”袁度低声道,一边也掏出了玄天黄符,全神贯注盯着水面。可是水面却一直十分平静,丝毫看不出有东西在游动。“如果不在水中,那么就应该是在——”袁度猛然抬头,果然在头顶的石壁上趴着一条白色的四脚蛇,足有三丈长,双目通红,全身披拂着鳞片,背上的鳍高高耸起,像是十分恼怒的样子。它见袁度抬头,口一张,喷出一条白色的带子,猛地卷住了袁度的左手腕。

袁度只觉得左腕剧痛,像是被利刃刺入一般,忙用玄天黄符横切过去,顿时将白特的舌头割断,一股腥臭的鲜血喷将出来,溅了袁度一身。

那头白特又是一声狂叫,从洞顶跌落下来,猛地摔入水中,震得小筏几乎翻转过来。崔元之站不稳,手中的火把落入了水中,竟熄灭了。袁度只得将竹篙死命顶住洞壁,稳住了竹筏。

两人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袁度安慰道:“这白特只是普通的水族,并非妖魔,很好对付。况且它已受了两处重伤,应是命不久矣。”他将玄天黄符祭起,发出白光,暂且将洞窟照亮。

只见涧水都成了黑红之色,那只白特正趴在对面的洞壁附近的一块大石上,已是奄奄一息,见洞中充满光亮,猛地抬起头来,对准洞穴深处,连声哀叫,声音却越来越轻,至悄不可闻,终于死去。崔元之拍手叫道:“我们总算是为当地除了一害,以后再也无须禁人入洞了。”

袁度撕下衣角,将手腕稍作包扎,突然听见从洞穴深处隐隐传来如同打雷的声音,但是却十分沉闷,仿佛隔了很厚的墙壁一般。袁度的脸色突然一变,颤声道:“正主儿出现了,洞里的那才是真正的对头。”

“还有一条更大的白特么?”崔元之不明白袁度为何惊讶,“来一条我们可以斩一条,来两条我们可以斩一双,怕什么?”

“白特是蛟龙,自然不会再生出白特来。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蛟也是龙子之一,有湿生和化生两种,刚才我们所听到的声音是龙吟之声。这洞里应该还有一条龙,不过听声音,似乎是在石壁之后,难道我们真的找到了大禹水道的入口?我们且再往前划去看看。”

“可是没有了火把照明,你又受了伤,若是用玄天黄符的话,真元消耗又太厉害了,能坚持多久啊?”崔元之有些担心。

袁度摇头道:“不妨事,三五个时辰应该没问题。”

“那要是遇到了敌人,袁大哥你何来精力迎战呢?”崔元之指着那头死去的白特说道,“不如借它一用吧。”

“哦!”袁度方明白崔元之的意思,笑夸道,“小小年纪如此聪慧,我甘拜下风了。”

崔元之脸一红,连连摆手道:“哪里,我这叫做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一面说,一面先捞起掉落在水中的火把,让袁度将竹筏撑近白特的尸体,取出小刀,割开它腹部的皮肤。

地下的涧水终年不见天日,冰冷刺骨,因此水中的水族都长有厚厚的脂肪,这头白特也不例外,腹部皮肤之下尽是厚厚的油脂,崔元之剜了好几大块下来,堆在竹筏上,又将火把一端的竹筒塞满,然后从夹袄中抽出几根棉线,绞成一股,浸润了油脂,盘在一处。袁度掏出火石,点燃了棉线,果然火把又重新烧了起来,比刚才还更明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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