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七路昙花(二)
周文拜领陈王赐予的征西大将军印绶,统兵两万开始西征。.一路招兵买马,迅速越过被吴广所经略的颍川郡,进至函谷关前之时,已有兵士数十万,战车数千乘。
函谷关东起崤山,西至潼津。关建于谷,因深险如函而得名。自古为秦川之门,关内关外亦以此而分。战国时,关外诸侯数度合兵伐秦,皆止步于函谷关,足见关之险要。
望着关外密密麻麻的兵卒,函谷关守将王元惊呆了。立刻派人急报朝廷派遣援军。
当初得知吴广大军兵围荥阳,丞相李斯面对危局,心急如焚,屡次想进见二世,二世只是不许。
赵高见此情形,假意问李斯:“现在关东反叛的盗贼如此嚣张,但皇上仍然声色犬马,毫不关心。我本想劝阻一番,无奈位卑言微。丞相乃先帝重臣,说话有份量,为何不进谏呢?”
李斯苦笑摇头:“我何尝没有想过。只是现在陛下常居深宫,很难见到,我找不到机会啊。”
赵高见李斯已上钩,心下窃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只要丞相肯进言,卑职一定留心,瞅到皇上有空闲,立即来禀报。”李斯自是感激不尽。
赵高深知胡亥已沉湎于酒色而不能自拔,当然就十分反感别人在他玩兴正浓的时候来打扰。于是,每当看到胡亥歌舞狂欢,与众姬妾厮混时,赵高就派人通知李斯:“皇上正闲着,可以奏事。”
李斯赶忙去求见,一连几次,都是如此。二世非常恼怒,破口大骂:“李斯这老贼,竟敢拿朕寻开心!我闲着的时候他不奏事,偏我宴饮正酣之时再三扫我兴致。难道是看朕年轻,瞧不起朕吗?”
赵高在一旁,立即应声说:“哎呀!如果丞相真这么想,那就糟了!沙丘之谋,丞相也是参与者。现在,陛下做了皇帝,他却没捞到多少好处,必定怀恨在心。大概他是想让陛下实行分封,立他为王呢!”
赵高见胡亥的脸色越来越青,压低了嗓门,轻轻叹道:“另外,还有一事,陛下不问,臣还不敢直言相告。”
胡亥见他欲言又止,立时引起了警惕,厉声问:“莫非又与李斯有关?”
赵高拜了两拜,接着说:“丞相的长子李由现任三川郡守,造反闹事的贼子陈胜等人与丞相本是同乡。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盗贼们经过三川的时候,李由也不组织攻击,致使事端越闹越大。臣还听说李由与陈贼有过书信往来,由于还没有得到真凭实据,才不敢贸然奏知圣上。”
胡亥正在气头上,闻之雷霆大发,立刻就要审办李斯,并当即派人去调查李由通盗一事。李斯知道后,才恍悟自己中了赵高的圈套。他上书给二世,一面申诉自己的冤屈,一面指出赵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提醒二世当心。
然而此时的胡亥,早就被赵高完全迷惑,视其为股肱心腹,尽忠贤臣。他将李斯的申诉书交给赵高过目,嘱其小心。
赵高佯作悲伤,凄凄惨惨地说:“丞相父子谋逆之心已久,所担心的就臣一人。臣死不足惜,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这几句“赤胆忠心”之言,使胡亥大为感动。他安慰赵高道:“爱卿不必挂心,有朕在,谁敢动你。”自此赵高更加肆无忌惮。
过了几日,李斯邀同将军冯劫和右丞相冯去疾联名上奏二世,建议暂停阿房宫的工程,减少边区戍守和转输,以缓解民愤。
二世对李斯本就有怒气,这下一触即发。他咆哮道:“这些都是先帝开创的功业,必须继续从事!如今我才即位两年,就蜂盗并起,完全是因为你们镇压不力所致,却想罢先帝之所为。你们身为两朝重臣,上无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还有何资格占着丞相、将军的位子!”说罢,下令将他们交付司法官审办。
对于陈胜起义,二世、赵高开始本来很不介意,甚至根本不承认它的存在。陈胜初起时,有一任谒者的朝臣出使东方后,回到咸阳,以所闻陈胜反秦事告二世。二世大怒,认为此等“群盗”小事,不足以闻于上,乃将这名谒者下吏入狱。不久,陈胜攻下蕲、陈。消息传来,二世召集博士儒生询问对策:“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如何?”博士诸生三十多人都说:陈胜起兵,实为反秦,反者“罪死无赦,愿陛下急发兵击之”
二世一听,便怒形于色。待诏叔孙通见情势不妙,只得随即阿顺其意曰:“诸生言皆非也。今天下一统,兵革不用。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敢有反者!陈胜等只不过是‘群盗鼠窃狗盗’之辈,何足挂齿!且各郡守将尉正加紧捕捉论罪,陛下完全不用担忧。”
二世听后,转怒为喜,当即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同时又令御史案治诸生,凡“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诸言盗者皆罢之。”从此,不论是官吏还是诸生,就再也没有谁敢在二世面前言及陈胜反秦了。
赵高得函谷关报,不禁惊呆了。问计于女婿阎乐,阎乐建议调动咸阳附近驻军东入函谷关,同时调戍边将令苏角、王离率边军南下。赵高依计而行,然而,一切都晚了。在周文大军的猛烈攻击下,函谷关失守!关中八百里平川,几乎是无险可守。入关后的周文乘胜进军,沿渭水南岸的大道急速西进,已过宁秦、郑县,二世得报大惊,严令各路秦军死守驻地。
陈王大喜,因周文大军西望秦都咸阳,大有一举消灭秦帝国之气势。陈王令人准备称帝事宜,广收珠玉,装饰宫殿。一日,陈王巡视城内回宫,车夫庄贾刚将辇车停闻,陈王就听车外传来一阵吵嚷之声,掀开帘障,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农夫正站在王宫之外,卫士持戈喝道:“欲从军须到军营报到,不必再次聒噪。惊了王驾,当心死罪!”
农夫中带头一人亢声喊道:“胡说,你们大王见了我等,必定会请我等吃酒,狗屁死罪啊。”
陈胜大奇,遂令庄贾上前探看。庄贾近前探问,却见自己的妹夫亦在其中,遂问道:“尔等不在乡中耕田,来此做甚?”
妹夫见是庄贾,亲热的把臂说道:“我等皆是陈涉旧时耕田时的伙伴,闻得陈涉做了楚王,过来看看故人。大哥在此作甚?”
庄贾笑着说:“你们等着,待我回报大王。”说着将此事报给陈王。
陈王下车来到宫前一看,果是前时旧人,挥手令卫士退下。众人围了上来,看着陈胜衣着打扮,不仅啧啧称赞。
陈王招呼众人进得宫内,但见满殿珠宝玉器,细绢轻纱,罗帐牙床,檀香缭绕,更是赞叹有声。
一人道:“陈涉做了楚王,好阔气啊!”众人皆附随,得到陈王同意之后,这群农夫摸东摸西,连连惊叹。
当下,陈王大摆筵席,款待故人。众农夫哪曾见过此等美酒美食?开始还小心翼翼地小口以箸品尝,到了后来,竟是居几大嚼;数杯美酒下肚之后,畅所欲言,竟然不顾体统,说起了陈涉从前和他们在一起耕田的旧事,什么衣不遮体、什么对坐扪虱,种种不一,丑态百出。
陈王越听越不耐,只是干笑不语。中正朱房近身说道:“此等山野卑夫,不知礼仪廉耻,任由尔等在此胡说,宣扬出去,有损大王的声誉啊。不如……”朱房挥手做了个“杀”的手势。
陈王一惊,思虑良久,点了点头说:“交给你了。”说着转身入内。
朱房喝令卫士将众人拿下,推出宫外枭首。庄贾大惊,进宫求情,陈王推说酒醉不见。庄贾无奈出得宫外,捧着已被斩首的妹夫头颅,泪如雨下。众人见了,无不侧目,感于陈王的无情无义,许多将士不告而别。陈王却浑然不觉,继续做着称帝大梦。
周文攻破函谷关的消息传到下邳,众人喜不自禁,而欲起事的张良却满面忧色。因为人们都忽略了,义军北路宋留出南阳攻打武关未果,被阻于关外。南路假王吴广大军依然未攻破荥阳,被李由牵制在颍川。孤军深入实乃兵家大忌!
周文率领孤军继续向咸阳挺进,然而,秦军的抵抗越来越强烈,士卒多被杀伤,军器甲帐损坏也得不到补充。周文无奈,率军进至距秦都咸阳不足百里的戏水,下令驻军东岸,同时上报陈王,请求补给兵马粮草。
陈王即令邓宗、武臣、周市等将即刻拨出兵马,援助周文。
邓宗驻军于九江,得令后急忙赶到陈都,求见陈王。奏道:“九江距戏,路途甚远,待臣率军赶到征西大将军处,恐已失机。末将以为,为今之计,大王应令假王派兵支援征西大将军,由臣率军补假王之缺。”陈王闻之,甚觉有理,刚想允之,忽见朱房干咳一声,频频示意。陈王令邓宗下去休息,召朱房上前。
朱房道:“邓宗昔日与葛婴素来相善。臣闻葛婴谋反受诛之时,邓宗甚有怨意,加之拥兵在外,自以为得势,必是有意背主自立。今不听大王军令,切不可掉以轻心,应早除之,以绝后患。”
陈王心中最恨谋反,依计拘捕邓宗,令其自裁,派秦嘉代邓宗之职。邓宗死前叹道:“悔不该未听周市劝吾远离陈王之言!”有人将此言传于陈王。陈王心中又忧周市,遂令人往周市军中打探消息。
却说周市自北上征略魏地。各郡苦秦已久,皆有背秦之心,及周市率军至,皆来归附,未经几战,魏地大多平定,只剩东部狄城未收。周市见大局已定,不愿多有杀伤,便率军围城,封锁城中给养,意待城中生乱,再行攻略。
城中有齐王室后人田儋,一向乐善好施,深得人心。田儋见城将失,便潜谋自立,乃招从弟田荣、田横商议计策。
田荣道:“兄长欲举大事,此刻正当时机。若幸而成功,可往东攻取齐地,以田氏之名宣告天下!”
田儋遂定大志,乃设计杀了县令,安民告示曰:今天下大乱,各路诸候皆背秦而立,我齐人如何落后。县令儒弱,不可当大事。我田氏主齐,已有百余载矣。吾为田氏后裔,理当光复祖上业绩,以告先王在天之灵!众人皆为呼应。
田荣、田横遂招募兵卒四、五千人,引军出城,往周市营前叫阵。
周市闻之,率兵出迎。田儋见到周市,便于马上施礼道:“吾闻足下为张楚将军,布仁于海内,震威于华夏,为何不举仁义之兵,往西征伐暴秦,却引兵来犯我狄城?”
周市不识田儋,乃厉声喝道:“汝乃何人?吾奉张楚陈王将令,引兵平略魏地郡县,以解万民于水火之中。凡官兵所据之城邑,皆当取之。”
田儋道:“某非秦官,乃已故齐王之后。狄城素为齐地,当由齐人自行治之。今陈王举义,天下呼应。某亦欲复兴齐国王室,与陈王并以抗秦,相为照应。今将军既已大平魏地,何必再向齐地进兵。以在下之意,将军自取魏地,我田氏自取齐地,共结盟好,相为唇齿,并力抵敌暴秦,方不失为两全之策。若相为赌斗,互不相让,徒让他人坐收渔利也。”
周市闻言自思道:“秦势方盛,合楚、魏之力,尚且未必能胜。不如容田氏举事,兴齐社稷,以共敌强秦。”遂道:“既然足下有意光复祖宗基业,我自当**之美也。只是足下一旦成事,当互结盟好,不可失今日之诺。”
田儋道:“田氏一旦复国,必与将军永为唇齿,共御暴秦。”于是二人修好,周市引军自退。
田儋安定狄城已毕,遂以田氏之名向东略地,一路收复故齐疆土。大军所过之处,豪强纷纷归附。不出一月,齐地已大体已安。田儋遂与田荣、田横商议道:“今天下纷乱,英雄豪杰各据一方。陈涉起身布衣,尚可王楚自尊,我乃齐王后裔,既得故国,何不称王以制秦乎?”田荣、田横皆称善,于是田儋复立齐国,建都城于临淄,自立为齐王,田荣为相国,田横为大将军。发文书以告天下。
周市与田儋结盟之后,回兵悉数平定魏地,功劳甚大,魏人皆有拥立周市为王之意。周市左右闻之,便与魏地父老、长者,约日齐聚厅堂告之,请周市即位为魏王。周市乃见众人,固辞道:“乱世方显忠臣义士。今天下共讨暴秦,魏国之地必立魏王之后方可。周市素为魏民,誓当为魏主效忠一生,不敢僭称王号!”
众人虽固请,无奈周市只是不从,只得作罢,皆问周市道:“却不知魏王后人何在?”周市道:“魏公子魏咎,昔宁陵君也,与周市相识日久。秦灭我魏之时,公子魏咎被迁往外县,降位为庶人。闻得陈王举事,遂往投靠,现为军中从事。”
左右道:“既在陈王帐下,如何得之。陈王素来心狭,必不肯纵之归国。”
周市道:“古人云:‘心诚所至,金石为开。’若你我诚心请立,非常之时,量陈王必不敢强违。”遂写书信,令使者快马传至陈都。
陈王正令人打探周市近况,闻有文书至,遂取阅之,书略道:“臣周市百拜吾张楚大王。自市领谕略魏,赖大王洪福,已悉数平定。今天下混乱之际:强秦注目,群盗四起。若无贤人治理河内郡县,虽今拥之,难保他日安宁。于是魏地军民,皆有迎公子魏咎为王之意。市惶恐战悚,恭请大王恩允。”
陈王看罢大怒,毁书骂道:“周市逆臣,果与葛婴一路货色!不思为国效忠,却擅言僭立之事,置寡人于何地?”乃令乱棍将使者打出。
使者回报周市。周市谓左右道:“虽有艰险,不容轻置。”遂使魏地父老,联名上书,再请魏咎为王,复遣使捧书转呈陈王。
往来几番,陈王只是不许,上柱国蔡赐劝陈王道:“今周文兵力疲惫,人心不宁。大王若不许魏咎就位,恐魏人不服,背王再立一主,势必与张楚为敌,不利也。为大王之计,不如作个顺水人情,以厚礼送魏咎入魏就位。魏咎感大王之恩,必唯命是从,遂成大王之羽翼。”
陈王犹豫再三,终无别计,遂许魏咎归国,约为盟友,共敌暴秦。魏咎口虽依允,心甚怨之。回至魏地,谓周市道:“陈胜外宽内妒,若无公等并力相请,必不从之。吾屡世王公,海内豪杰争先而附,何以服于陈胜村夫之下。”乃暗自绝与楚交,不复来往。
于是择临济为魏都,魏咎进位为魏王。周市功高无可比肩,受封为相国,大小事务,均由周市掌管。四方诸候闻之,皆赠送厚礼以庆。
消息传至,齐王田儋道:“魏国既与我盟,我当礼贺之。”遂备珍珠宝石诸物,载五十车,遣使送往临济,以助魏建国之资。赵王闻之,亦以五十车宝物使魏,共结盟约,相为照应。
赵王何人?张楚大将武臣是也。
原来武臣得陈王将令,以张耳、陈余为帐前校尉,邵骚为护军,率军3000,北略赵地。到得白马津,武臣下令就地驻军,召张耳、陈余、邵骚入帐议事。三人入了帐内,只见武臣坐于几后,一人喝着闷酒,见了三人也不言语,指了指坐席,示意人坐下。三人恭敬见礼之后,长身坐于几前。武臣将酒盏放下,叹了一口气说道:“诸路大军,士卒皆在万人以上,独独给我3000士卒;赵地广阔,城池坚厚,又有秦之防守匈奴的百战虎狼之师,以区区3000士卒攻城略地,实是送命啊。来,反正也是个死,不如我等醉死在此地吧。”说着,举起酒盏就要往口中倒去。
张耳一把按住武臣臂膀,说道:“将军何出此言?吾有一计,可去将军之忧。”武臣放下酒盏,疑惑地看着张耳。
张耳微微一笑,问道:“《孙子兵法》中有《谋攻篇》,其中云‘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贲温,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将军可知何解?”
武臣挠了挠头,举盏一饮而尽,放下酒盏,坦荡笑道:“余起自草莽,见识不广,上阵冲杀是余所长,说起兵法,还望先生教我。”说着,拱手抱拳为礼。
三人慌忙还礼,陈余道:“以3000士卒攻城拔寨,确是送死。今天下苦秦久已,将军可一路晓谕郡县,数秦之暴政,述陈王义举,招兵买马,所过之处,从者如云,那时将军麾下大军云集,攻略燕赵乃至代地,亦不是难事。”
邵骚也道:“善,再将投军之人,依个人所长,简拔善战之人为将,善政之人为吏。编入行伍,治理民政,收拾人心。将军大功可成!”
武臣恍然大悟,动情道:“本将得三位贤人之助,实乃大幸!我欲与三位结为兄弟,此去若能成功,当与三位兄弟祸福共之!”三人连称不敢,那武臣却是实在之人,拉着三人纳头拜下,当下四人结为异姓兄弟。这也是武臣粗中有细之处。
张耳、陈余写了一篇檄文,令军士抄得百份,一路张贴出去。檄云: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数十年矣。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鬬,各报其怨而攻其雠,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於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
檄文散出后数日内,来武臣帐下投军者达数万之众。武臣大喜,下令进军。一路北上,兵不血刃已得赵地十余座城池。更兼有李良、韩广、张黡、陈释、丁复等能征善战之将来投,一时军威大盛。众人推武臣为武信君,整顿军马,杀降城中秦朝官吏祭旗,挥师继续北进。范阳离武臣大军最近,闻赵地剧变,县令徐公,自恃武将出身,乃修缮甲兵,秣兵厉马,准备固守,同时通报附近各城县令郡守,各县纷纷效仿,整肃城内,闭门坚守。
武臣问计于张耳、陈余。二人以兵马齐备,皆赞同攻打范阳。见武臣犹豫不定,张耳说:“前者我等兵力不足,伐心之谋令我军力大涨,军威大振。如不能拿下范阳,各地均以范阳为首,攻略赵地之事难矣!如攻下范阳,枭徐公首传赵地,各城为我军威所迫,则攻略赵地易如反掌!范阳之战,在所难免!武信君当早下决心!”
武臣依计而行,号令诸军,包围范阳,准备攻城。徐公得报,登城察看。见城下敌军密布,士卒虽多,但攻城器械确是不多,即晓谕军民,安定人心,准备坚守。武臣看见城头徐公,拨马向前,大声喝道:“狗官听着,尔等已被我十万大军包围!如若早降,绕尔等不死;若仍助秦为虐,待俺攻破城池,将尔等男女老少,皆五马分尸,诛灭九族!”
徐公冷笑一声,亢声骂道:“贼寇,汝有何能?竟敢口出狂言!就不怕被我捉住,剥皮抽筋,千刀万剐吗?”
武臣大怒,命张黡率10000弓手攒射。一时之间,箭如飞蝗。徐公急令盾牌手防御,弩手反击……
拖着疲惫的身躯,徐公回到县衙。管家接入,边走边报:“有一人自称蒯彻,来访大人,毅候多时了。”
徐公换下战袍,来到前厅。只见一青年身着一袭白袍,正坐在席上,见了徐公也不答话,只若无人。徐公干咳一声,说道:“久闻蒯通先生高名,今日来访有何见教?”
那人立起身来,长吸一口气,面带悲切,拱手道:“吊!”说罢,也不直身。
徐公大怒,气得浑身乱抖,手指蒯彻,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那蒯彻直起身来,大笑三声,又是一拱,长声道:“贺!”
徐公大奇,道:“先生何故如此?”
“窃闻公之将死,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蒯彻直起身,一双贼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徐公。
“何以吊之?何以贺之?”
“秦之刑法甚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列举。然而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于明公腹者,皆因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乱,秦政不施,已至慈父孝子报怨之时。而诸候畔秦矣,武信君兵临城下,足下却坚守范阳,不识归附。岂不知城中少年无不想争先杀公,以迎武信君。足下之危甚矣!此乃通所以吊者。”看见徐公若有所思的样子,蒯彻继续说道:“武信君知通薄有小才,尝数致书邀为左右。通知足下刚烈,必定与其交战,心忧父老性命,故婉言而辞之,以为足下定周全之计。今势已至,通当往见武信君,为足下说之,定可转祸为福,以故贺之。”
徐公在厅上踱来踱去,思虑良久,忽然定下脚步道:“君言甚善,请即为我往说武信君!”
蒯彻来到武臣营外,谓守门士卒道:“尔等速报武信君,说范阳蒯彻求见。”士卒禀告。武臣问左右道:“蒯彻何人也?”邵骚道:“蒯彻乃河北名士,素有贤名,仆曾遣人相邀,未有回音。今既亲来,必为范阳之围。”
武臣即将蒯彻迎入帐中,互相见礼。武臣问其来意,蒯彻道:“足下在白马,传檄赵地,从者如云,更有杀县令而献城者。仆以为此必足下帐下张耳、陈余二位大贤之计,佩服之至!“说着,向张耳陈余拱手致意,二人也微笑还礼。
蒯彻回过身来,继续对武臣说道:“今范阳令固守城池,足下以为必将战胜然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乎?仆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传檄而定千里之地,足下可愿听我之计策乎?”
武臣道:“吾有此心久矣,愿闻足下高见。”
蒯彻道:“今范阳令徐公之所以聚其士卒守城死战,乃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也,本意并非以足下为敌。足下所过前十城,尽诛秦朝所置官吏,徐公因而拼死相斗,以全其身。即便有范阳少年欲诛杀其县令,其意不过亦欲夺城守以拒足下大军。赵地不降之城,与范阳相同。公若以武力相讨,恐一时难以尽拔也。时久生变,不可估其得失,足下可自度。”
见武臣点了点头,张耳问道:“先生既有此言,必有良策相告。”
蒯彻笑道:“为今之计,何不使在下持侯爵绶印,仍拜徐公为范阳令,徐公必拱手来降,少年亦不敢杀之。再令徐公乘朱轮华毂,使之驱驰燕、赵之郊。燕、赵诸城见之,皆惊道:‘此范阳令,先降者也,华贵如此!’必喜而传告,悦而归千,余城可不战而降也。此便是我所说传檄而千里定者也。”
武臣拍手大喜,俄而离席,躬身揖道;“足下深谋大略,才绝天下。若足下不弃,愿与足下每日共商天下大计。”
蒯彻笑道:“山野村夫,闲散之人,恐不能当大事。”
武臣道:“赵地未定,若无先生相助,必成画饼,至时悔之晚矣!请先生勿辞。”
张耳、陈余亦劝道:“蒯公远虑,天下扬名。今武信君助陈王驱暴除虐,深负重任。先生怀管、晏之才,睢、和之智,怎可埋没于山村野林之中。不若共助武信千成事,以尽显公之才学。”
蒯彻见其心诚,遂从之。武臣大喜,待以上宾之礼。复遣蒯彻捧绶印往谒徐公,赐以侯爵,特给高车驷马,助兵车百乘,马军二百骑为护卫,往抚燕、赵诸城。徐公临难转福,自是乐而从之。每过一处,赵地果是闻风趋附,不足旬月,又平三十余城,进入故赵都邯郸之时,已有良将百员,兵卒十数万,战车千乘,战马数万匹,其余军器、粮草无数。
武臣遣使回报陈王,满怀希望陈王能赏功赐爵,也封个假王当当,也未曾想到,回使不但没有带来封王的诏书,带来王命确是要其拨出5万精兵、战车千乘、战马万匹给已到戏地的周文;又听到葛婴等诸将因小过而被诛杀,武臣不仅怨气冲天,召张耳、陈余、邵骚入内议事。
三人入帐看罢诏书,皆相对苦笑。武臣怒气冲冲地在帐内走来走去,突然停住脚步,向二人说道:“诸位,陈王因我未报而被推为武信君所以不肯封王,这也罢了;让我拨出许多兵马给别人建功立业,我却受不下这鸟气!你们说,怎么办?交不交这些兵马?”
陈余说道:“陈王自起兵大泽,至陈县便自立为王,根本就没有复立六国后人之意,此乃借天下之名自给也。将军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傲立河北,不称王号何以镇抚。况陈王好听谗言,诸将为其徇地,多以谗毁而得罪诛。今将军得赵,功高震主,若还听令于陈王,恐不脱于祸也。既是如此,还不如立自己为王。若不从,当立赵王后人,二者必选其一,不容犹豫。”
武臣犹疑不定,道:“我与陈王乃患乱之交,不忍背其意而行事。”
张耳厉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今若迟疑,必如载胥之相吴,蒙恬之相秦也。请将军引以为戒,勿失时机!”
邵骚亦道:“陈涉,一黔首农夫耳!气量狭小,无情无义,妒功忌臣,将军近在其侧,量已常见。此时若还听命于张楚,派兵援助周文,实等同自残身躯!异日将军之结局与葛婴、邓宗无异!将军与陈王共举大事,资历相等,彼称王,将军亦可为王。以将军今日之处境,唯有称王,方可脱离困境。”
武臣乃听之,遂择日于邯郸城郊,辟土为坛,即赵王之位。以陈余为大将军,张耳、邵骚为左右丞相,李良、韩广、张黡、陈释等皆为将军。又遣人赍喜报往陈都,禀告陈王。
至此、邓宗、武臣、周市三路近百万大军无一兵一卒发往戏水。陈王无奈,只得令驻兵在郯城的邓说和驻扎在许县的伍徐,各自拨出五千兵卒,支援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