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局
进来的是位大约170公分的年轻男子,白皙瘦长的脸孔,剑眉入鬓,双眼细长而眼神犀利,鼻梁很直,嘴唇上有两撇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如此相貌在当今的日本绝对可算是有数的美男子了,他的穿着可以说是日西合璧,里面是一件色彩艳丽的大纹,外面则罩了一领西式的黑色绒大披风。。
“主公!”屋子内除了叶斐主仆三人外,所有人都急急伏地行礼。
“主公?织田信长?”叶斐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惊诧,他曾经设想过好几个同对方会面的情景,但却想不到就在此刻如此偶然的相见了。
织田信长走到吊灶边毫不顾及形象的一**坐下,伸手捏起一个豆包丢进嘴里,咀嚼着说道:“恩,真不愧是阿松的手艺,比我平常吃的好多了!”
前田利家依旧躬着身惶恐的说道:“主公,真想不到您会来。”
“我是担心阿松,才不是来看你的。”织田信长说着给自己倒了碗酒,喝了一口咂咂嘴道:“恩,酒也是好酒。”
自从叶斐穿越到这个战国时代以来,织田信长这个威名赫赫的人物就是他最深刻的执念,以至于多年以来叶斐所有的谋划和准备都是为了这个男人而进行的。可如今当叶斐真正面对着眼前的织田信长的时刻,心中竟然出奇的平静下来,没有敬服,没有畏惧,甚至反倒有些微微失望。是啊,作为一名来自后世的穿越者,作为一名炎黄子孙,他实在没有理由对着一个古代愚昧时期的小日本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啊!更何况此时的织田信长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平定了内乱的乡下小国主,他既没有取得震惊天下的“桶狭间之战”的胜利,也还没有占据征伐天下的资本——美浓,更没有成功上洛扶立新一代的幕府将军。那种只有经历了无数辉煌胜利和惨烈杀戮才会拥有的强大霸气与自信此刻还并没有出现在织田信长的身上!
织田信长一口气连喝下三碗酒,接着,他好像才刚刚发觉到叶斐的存在般,说道:“看来阿犬的好日子全是托你的福啦?”
叶斐微笑作礼道:“在下绯夜真辉,见过织田上总介大人。”
织田信长的微微一愣,诧异道:“是近畿的‘天才美少年’啊?”他的两眼立刻放出光来盯住叶斐猛看,那种暧昧的眼神让叶斐禁不住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叶斐忽然想起,据说织田信长可是喜欢“胐道之爱”的!历史上著名的小正太森兰丸可不就是这位信长同志的娈童嘛!叶斐强忍住心头的恶寒,同时想到,一旦这家伙真有什么非分之想,自己就不得不抢在明智光秀之前去做某件事了!
幸好,织田信长只是仔细打量一番后,说道:“果然是个风流标志的人物。”他又转向前田利家道:“阿犬,想不到你也能够结识到一些不错的朋友嘛。”前田利家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织田信长接过阿松递上的筷子,夹起一片鱼生,随口问道:“绯夜殿下怎么会到我尾张来呢?莫非是来向我要求仕官的?”
叶斐一笑道:“是有此意。”
“啪”织田信长夹起的鱼片落在地下,其余人也一起惊奇的瞪大眼睛看向叶斐,如此突兀的转变,不但让前田利家、木下藤吉郎等所有人目瞪口呆,就是织田信长也一下子难以接受,大约过了十数秒,织田信长反应过来,他正了正脸色,严肃的说道:“若真是如此,我愿以本家侍大将的位置以及叶粟郡一千石的知行招揽阁下,不知绯夜殿下意下如何?”
“噢!”前田利家、猴子等几人一起欣喜的看向叶斐,没想到叶斐摇头拒绝道:“感谢织田上总介大人的赏识,在下确实有入仕织田家的打算,不过眼下看来,时机未到啊。”
“嗯?”织田信长的眉头拧了起来,眼神也有些不善,冷声道:“难道绯夜殿下是在存心戏弄我嘛?”
叶斐正色道:“岂敢,不过,在下斗胆,想问上总介大人一个问题。”
织田信长道:“你问吧。”
叶斐盯着织田信长大声问道:“敢问殿下生平之志?”
“生平之志?”织田信长闻言心头一紧,他此刻刚刚统一了尾张,所想所谋的不过是如何继承父志伺机谋取美浓一国而已,可面对着眼前的少年,他却不知为什么一时间竟无法将这志愿说出口来。
叶斐静静等了一会儿,见织田信长脸色铁青的哑口无言,一笑说道:“若无天下之志,何得天下之人?”说着他端起酒碗一口喝尽,起身告辞道:“在下酒后胡言,出言孟浪,请上总介大人恕罪。各位请恕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说罢就带着三好伊三和菊千代出门而去。
织田信长目视着少年的背影消失于暮霭之中,缓缓的收回目光投向眼前熊熊燃烧的炭火,喃喃自语道:“天下么?”而就在他的背后的阴影里,一个矮小的身影也同样低着大脑袋若有所思。
回去的路上,三好伊三忍不住问出了反复思考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主公,您既然决定入仕织田家,刚才上总介大人已经出言招揽,您为什么又拒绝了呢?”
叶斐笑道:“伊三啊,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懂得珍惜,这就是人性啊。”
三好伊三想了一会儿,敬佩道:“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主公啊,居然如此明了人心。不过您今天当面拒绝了织田上总介,那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叶斐自得的一笑:“不必担心,我在来尾张的之前就已经安排野五郎去为我布置了一招妙棋,相信很快,这位织田信长大人就会再次来延请我了。”
三好伊三由衷赞道:“主公真是今孔明啊,如此神机妙算。”
叶斐道:“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我可不当孔明!我嘛,还是学学丰臣秀吉好了。哈哈哈哈。”
三好伊三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主公所说的丰臣秀吉是何许人物,他看着兴致勃勃的主公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只好暗下决心,回去后一定要多读书,读好书。
——————————————分————割————线—————————————————
清州城二丸的大殿内,织田信长正在接见由家老林秀贞引荐的来自奈良兴福寺的高僧——果心居士。陪坐在侧的有丹羽长秀和佐佐成政。
织田信长弓着身子,两手撑在膝盖上,双眼一瞬不瞬的盯住眼前由两名小姓拉开展平的画卷,良久,出言赞叹道:“真不愧是名家小粟宗丹所绘的《地狱变相图》啊,令人看了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惧感!”他抽出手巾抹了抹额头,挥手令小姓收起画卷退下,冲着坐于下首的果心居士道:“大师自奈良远道而来进献这幅名画于我,想要什么赏赐,请尽管开口吧。”
果心居士摇头道:“贫僧来此求见殿下并不是为了求取什么赏赐,仅仅是因为一个‘缘’字。”
织田信长脸上挂起戏谑的笑容,“缘?大师是说我与你有缘么?”他一向不敬神佛,此刻已几乎认定了眼前这老和尚又是一个故弄玄虚,想要借机诈骗钱财的神棍了。
“不错,殿下正是与老衲缘分深厚。”果心居士对于织田信长的一脸不善似是毫无所觉,依旧平静的说道,“想必殿下也有耳闻,老衲虽为僧侣却不精修佛理,只爱钻研杂学,对于幻化障眼之类的法术和阴阳占卜都有些心得。”
织田信长洒笑道:“不错,我确实听闻过你的大名,据说三好家的松永久秀就曾经被你当面召唤出他已逝的亡妻而惊恐失措。”
果心居士道:“贫僧在五日前曾经占卜了一课,卦象昭示着天下大势的转变之机将会降临在这尾张!所以,老衲动身来此并求见了上总介大人,而现在,老衲在殿下的身上看见了凶兆!”
“什么?大胆!”随侍在侧的丹羽长秀和佐佐成政以及引荐果心来此的林秀贞都暴跳怒喝起来,其中佐佐成政的手已按上腰间的肋差,只要织田信长一声令下立刻就要将这出言诅咒的狂徒斩杀当场。
织田信长阴沉着脸伸手拿过小姓手中捧着的佩剑,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踱到果心居士的面前,蹲下身子,面对面用狠厉的眼神盯视着对方,冷笑道:“凶兆?大师不会是在危言耸听吧?”
果心居士抬起头平静的与信长对视,眼睛里没有一丝慌乱,“并不是危言耸听,我看见汹涌的刀兵之气从东方滚滚而来!在这天守阁上笼罩着不详的阴云!”
“是嘛,那可真是不妙啊。”织田信长边说着边站直了身子,右手握住剑柄,脸上浮现的有些癫狂的笑容让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刻的他已经动了杀心,只听他说道:“大师从我的身上看出了凶兆,那么不知道大师有没有从自己的身上看出些什么呢?”
果心居士微阖双目,双手合十,端坐着一言不发。织田信长的脸色闪过一丝狰狞,“呛”一声已经抽刀出鞘。就在这个时候,一人狼狈奔来,正是本家掌管情报的物见奉行泷川一益,他一头拜倒在地,惶急的禀报道:“主公!主公!大事不好!刚刚得到情报,东海的今川治部大辅义元为响应幕府足利义辉大将军的诏令,已经决定起兵于近日上洛啦!”
“混蛋!”织田信长暴怒的大喝,抬手已将手中的长刀朝着泷川一益投掷而去,长刀旋转着飞过泷川一益的头顶“哆”一声插进了大殿的木门。“你这个混蛋!”信长紧跟而上一脚将泷川一益踹到在地,“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到现在才知道!”
泷川一益翻身再次趴伏,头紧紧贴着地,哀声道:“之前确实有情报说今川家在囤积兵粮,可是一直都以为那不过是为了策应鸣海城和大高城叛军的行动而已。臣下无能,罪该万死!请主公降罪!”
织田信长不再理睬他,冲着几个侍从咆哮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所有人都叫来召开紧急会议!”
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华穿过薄薄的云层洒落在本丸的天守阁上。居室内,织田信长衣衫不整的仰躺在地下,头枕着妻子浓姬的腿。往昔鹰视狼顾般犀利的眼神已从他的眼眸中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和忧虑。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忒长沉闷的会议,得知今川上洛的消息后,几乎所有的家臣们都显露出恐慌的情绪,以林秀贞为首的文臣一派大多提议归附今川家以求保全,而好像柴田胜家这类的武将,此时仿佛也丧失了往昔的勇武,个个垂头丧气的仿佛死到临头一般。难道织田家就这么完了?自己多年来的奋斗和拼搏到头来都付之东流了?织田信长拿起一边的酒壶灌下一口,往昔香醇清甜的美酒此时尝在口中却只留下酸涩的滋味。
“你啊。”归蝶戳了下丈夫的脑门,“如果连你也这么灰心丧气的话,你又怎么令手下的家臣们能够鼓舞振作起来呢?”
织田信长少有的叹了一口气,“阿浓啊,你是没看见那些家伙的样子,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仿佛末日来临一般,看来还真被果心那个神棍说中了,果真是有凶兆啊!”
归蝶奇道:“果心?凶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信长没有回答她,而是一翻身坐起身来,“对啊,这个老和尚看来还真有些神力,莫非他真的能够占卜未来?”想到这里,信长迅速起身整理衣服,同时朝着门外的小姓大声喊道:“去!快去把果心居士请来!我要见他!”
一叠符纸被投进一个六角形的火盆里点燃,果心居士双手快速的结印,口中吟唱起拗口难明的咒语,他的双眼阵阵翻白,似乎正在神游天外与神明沟通。
“殿下,我需要您的几滴血以保证占卜的准确性。”果心居士要求道。
织田信长毫不犹豫的抽出肋拆在右手拇指上一抹,然后抬手将血滴入火盆中,果心居士紧接着投入了两把金色闪光的粉末。顿时,一股浓郁的奇香弥漫室内。
“注意!看着我的眼睛!”果心居士大喝一声,织田信长凝视着对方的双眼,只觉的那对眼睛越来越亮,从中放射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渐渐的,信长感觉到自己似乎是飘浮了起来,四周的景物迅速的旋转变换,忽然间,一切都停止了,上方是昏黄的天空,下面是灰暗的大海,耳边清晰的可以听见波涛翻卷的海浪声。猛然间,一声高亢的长吟响彻天地,只见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从海中破浪而出,急速的朝着信长飞窜过来。信长大惊失色,想要拔刀,却发现周身空无一物,再要转身逃跑,巨龙满是尖牙的利口已到眼前。就在这时候,天地突然化作一片绯红,空中出现七颗成勺状分布的闪耀星辰。这七颗星辰从空中一齐坠下化作流星轰然撞击在黑龙的身躯之上。黑龙发出惊天动地的哀鸣,无力的从半空落下海中沉没消失。
“啊!”织田信长大叫着惊醒过来,他四下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身处在室内,面前的果心居士依旧合十端坐,只有那火盆中的火焰已经不知在何时熄灭了。他将自己先前所见对果心居士详细的描述了一番,果心居士闭目思索了一阵后,说道:“很明显,那条黑色的恶龙正是应了将要发生的殿下身上的凶兆,而那红色夜空中的七颗星辰就是能够辅佐殿下逢凶化吉的臂助。”
信长赶忙问道:“可这七星又代表了什么呢?”
果心居士摇头道:“这个老衲也无法知道啊,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七个人,更或许只是七件器物。”
信长急道:“这样漫无边际的暗示又让我如何去寻找呢?”
果心居士道:“也只能依照着与七星有联系的线索去寻找了,殿下不妨留意身边人和手下的家臣中是否有人的名字与七星有联系,至于最终能否寻到这命中相助之人可就全凭缘法了。”
这一晚,织田信长彻夜未眠,他苦苦思索着身边所有与幻境中所见的情形可能有联系的人,一一在白纸上写下每个人的姓名,最后还将绯红色的天空中勺子状排列的七星绘制出来拿给妻子和身边其他人观看后帮着一起联想,可惜最终是一无所得。
天亮了,朝阳从东方升腾起来,明亮的晨曦扫除了卧室内的阴郁。织田信长蓬头垢面的从天守阁内下来,一夜未眠使得他看起来十分憔悴,他漫无目的的在城堡内漫步,忽然前面一人牵马经过,看见他连忙伏地行礼道:“主公!”
织田信长从恍惚中醒来,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哦,是猴子啊。”他走过去,爱怜的抚摸爱马“小云雀”的脖子,“小云雀”也亲昵的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手掌。“猴子,它今天喂饱了吗?”
“是!”木下藤吉郎应道,“早前就喂饱了,刚刚我还带着‘小云雀’出去溜了一圈。”
织田信长点了点头,忽然心中一动,从衣襟里抽出自己绘制的七星画卷,打开给木下藤吉郎看,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想到什么?”
木下藤吉郎张大了两只圆鼓鼓的大眼一瞬不瞬的看了良久,却一直没有说话,织田信长不耐烦了,他哼了一声,收起画卷,转身准备离开。
“主公。”身后传来木下藤吉郎有些迟疑的声音,“我看那个图画,好像有点像前日那位绯夜真辉殿下衣服上绘着的家纹。”
“什么?”织田信长豁然转身,随即他翻身上马,对着木下藤吉郎大喝,“快,猴子,前面带路,去找那个绯夜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