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怀秋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李政何在?”
李政神色一紧:“李政在。”
韩怀秋以冷酷之极的语气道:“我现在命你作监军,呆会金兵杀到,敢有临阵退缩者,立斩不赦!”
李政身子一震,额头的汗出如雨,他咽了一口唾沫,沉声答道:“得令!”
说罢,他将手刀往胸前一横,高声道:“各位弟兄,今日一战,有进无退,胆敢违抗韩虞侯军令者,休怪兄弟我刀下无情。”
临阵之时,以军法震慑军心,军卒们精神为之肃然,畏惧之心稍有收敛。
金兵如风一般冲来,转眼间,已至一百五十步之内。
战端,一触即发。
韩怀秋厉声叫道:“弟兄们,我们是大宋的战士,我们背负着大宋的荣誉,我们背负着亲人的仇恨,告诉我,你们无所畏惧!”
内心中,那仅存的军人的荣辱之念被唤醒,在这死生决战之时,只是那一星之念,便如星星之火,渐至燎原。
“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
他们颤栗的身躯中,男儿的热血在沸腾,那誓死的呼声,响彻旷野。
韩怀秋抽刀向天:“大宋的皇帝可以怯懦,大宋的官吏可以软弱,但我们不能退缩,因为,脚下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为要家园而战,为自己而战——”
韩怀秋的鼓舞之词,彻底感染了这些军卒,国仇家恨,此时此刻,击败了对死亡的畏惧,在这一刻,他们才是真正的军人。
战!战!战!
复仇之声,震动天地。就连迎面而来的金人,似乎也为宋人的气势所惊动,冲击的速度忽然间有所放慢。
韩怀秋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时机,刀锋向前一指:“弓箭手,齐射——”
阵中央处,四十名早已瞄准就绪的弓手闻令松弦,如梭之箭呈四十五度仰角射向天空,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倾落向敌人。
面对箭袭,金人尽量低伏于马背之上,将全身防御薄弱及要害之处藏于重甲之下。
四十多枝箭矢射中甲胄,如雨落屋檐,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几乎难以射穿金人重甲,为数不多的几枝射穿之箭,也只是对金人造成了轻伤,并不足以使其丧失战斗力。
第一轮齐射结束,金人已杀到七十余步。
韩怀秋喝道:“各人自由平射,随便选取目标。”
宋军再度开弓,平射出去的箭矢直奔金人要害,在如此近的距离,宋人的强弓杀伤力剧增,八斗的弓力就足以将金兵最坚硬的铁甲洞穿。
只是这伙宋军大部分隶属于原北宋禁军,战斗力低下,能开八斗弓者并不多,能射中高速移动的目标者更是少之又少。故是这第二轮的射击,虽然理论上对骑兵的杀伤力最大,但实质上,也仅仅有两名金兵被射落而已。
第二轮射过,金兵已至四十余步,这个距离,已经进入金人骑射的有效射程。二十余骑金兵于马上开弓,寒光直趋宋阵,宋军盾手举盾不及,连着有三人被射翻,更有箭矢穿入阵中,将后排的弓手和枪手射倒。
金人骑兵极少使用强弓劲弩,一般弓力不超过五斗,大者也不过七斗。然其弓力不大,但箭鏃极长,约有六七寸之长,形状如凿,凡被射中者,极难起取。
只因金兵弓力弱,故才非五十步不射,然而一旦令金骑冲入了这个射程,那么以金人之善于弓马,将对敌人形成巨大的威胁。
便是因此,那二十多人在剧烈颠簸的马上发起的一轮射击,竟然比平是上宋军几倍的弓射造成的杀伤还大。
身边有同伴倒下,鲜血溅落于身,宋军的情绪立时起了波动,韩怀秋及时鼓舞道:“不要害怕,拿紧你们的武器,盾手举牌,枪手扎枪,弓手不要停,继续给老子放箭。”
对面金人弓射反击之后,迅速的将弓换成了刀、长枪、棍棒等肉搏武器。
无论有何等的精妙的战术,最终,还以面对面,用血来决出胜负。
半圆突出部的宋军,他们的精神犹如从天而坠的钢丝,金人的每一步接近,就似悬在末端的巨石,随着那黑漆漆的铁流推来,那钢丝却被越扯越丝,不知何时就会绷断。
终于,有人撑不住了。
阵前,一名枪手一声嚎陶大叫,掉下手中的长枪,转身便要往阵后的金水河逃去。那河水将有数百步之宽,水流湍急,而他根本就不会水性。但他此刻的精神已完全被对金人的恐惧所压垮,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管不顾,只想逃跑,哪怕是溺死水中,也好过被金人的铁蹄碾碎。
当此关键的时刻,任何一名士兵的退缩,都将牵动整个军心,韩怀秋面色一变,喝道:“退缩者斩无赦,李政,你还有犹豫什么!”
那李政浑身一哆嗦,猛举起刀来,似要劈向那疯逃而回的士兵,但是,刀至半空,却无论如何不能落下。他的双手仿佛被冻僵了一片般,几乎就不听从他的使唤。
“废物!”韩怀秋怒骂李政,随之几步挡在了那士兵跟前,刀锋横扫而过,口中斥道:“贪生怕死之徒,留你何用。”
刀光过处,人头落地。
那一具尸身因惯性之因,在头颅被削落的片刻之间,仍是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几步,而那断颈之处,热腾腾的鲜血猛喷而出,冲上半空竟有两米多高。
血雨从天而落,溅落在车阵每一名宋军的身上、脸上,甚至滑落他们的口中。而这倾落的血雨,仿佛从天而降的火焰,将他们内心中如火药桶般积蓄的愤怒所点燃。
这一刻,他们彻底的觉醒了。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变得残冷如铁,他们挥动着手中的武器,用怒吼声向敌人宣誓出他们的无所畏惧。
“金狗,来吧,老子跟你们拼了!”
觉醒的勇气,并不能吓退敌人,因为这些残暴野蛮的女真人,他们的勇气就和他们的贪婪一样,从未曾消退过。
二十余骑金兵疾冲而来,在距宋军车阵半圆部二十步之时,突然间拨转马头,改向连接河岸的侧弧部杀来。
韩怀秋早料到金人会有这样的变化,别看他排阵时在端部安插了最多的人手,但是在两侧所排布的,却都是一百多人中最强壮的战士。
马儿一声嘶鸣,四蹄飞跃,第一名金兵御马飞跃过粮车,如铁塔一般往内侧的那名盾牌手撞来。但就在战马尚在半空之时,盾牌两侧之后,两名枪兵将长枪的后端狠狠戳入了泥土之中,而锋利的刃尖,穿过盾牌间的缝隙,向那战马之腹刺去。
金人的战马全身披有重甲,但唯有下腹只裹有一层皮革,以这般强劲的冲击飞撞而下,一遇枪刃,立时被穿了个透心凉。而这之后,那庞大的身躯便重重的砸落在竖形木盾上。
一声轰响。
碎屑四溅,那木盾被击得四分五裂,瞬间毙命的战马和他主人的所有重量,统统压在了那名盾牌手身上,他避之不及,下半身被巨力所压,只听咔嚓一声自腰部以下便被压碎。
一时间,战马惨鸣、木盾破碎、骨头断裂和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彻于耳。
那名金兵从马上翻落,还未来得及爬起,宋军的刀斧便一涌而上,眨眼间将其剁成了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