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宪坠马,金兵却越发逼近,形势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
救?还是不救?
韩怀秋犹豫了那么一下,一咬牙拨马而回,返身奔回了宋宪身边。他跃下马来,将血流不止的宋宪扶起,问道:“伤势怎样,我扶你上马,金人马上就到了。”
这一箭透骨而入,痛入骨髓,宋宪是疼得连直起腰的力气也没得,却见他面色惨然,死咬着嘴摇头道:“我动弹不得了,韩虞侯,你不用管我,赶紧走吧。”
韩怀秋眉头一皱,喝道:“你不是说要与我共进退吗,莫不是你说话跟放屁一样,这么快就不算数了么。”
宋宪勉强一笑:“能结识韩虞侯这样的兄弟,我也算死的值了,你快走吧,不必为了我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他一度也是屡屡败逃的溃兵,曾经也畏金人如虎,而现在走投无路的关头,却似看透了生死,言语之间,竟似全无惧意一般。
在这一刻,韩怀秋彻底抛却对眼前这个宋人的轻视,他心里已承认宋宪是条汉子。
韩怀秋忽然哈哈一笑,豪然道:“你既然把我韩怀秋当作兄弟,我若是弃兄弟于生死不顾之人,你岂不是看错了人。”
宋宪一怔,还待再言之时,韩怀秋蓦的一声大吼,奋然将宋宪硕大的身躯撑起,用尽全力将他托上了马背。
宋宪原已习惯了那些见死不救的所谓袍泽,就在他坠马的那一刻,他本能的认为韩怀秋会果断的弃之而逃。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志高气大之人,竟然会不顾安危,冒此大险舍身回救。
生的希望与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宋宪伏在马背上,竟有点热泪盈眶,他激动的叫道:“韩虞侯,你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我老宋这条命是你的了,你叫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绝不眨一下眼。”
韩怀秋哼了一声:“先别空许诺,等逃过这一劫再说吧。”
他驱牛而行,一手同时牵着宋宪伏的那马,直向山坡山奔去,而身后,已至三十多步的金人于马上开弓,箭矢如梭,从身侧呼啸而过。
他二人几乎把脸贴在了马背上,险险的躲过了如雨倾落之箭,虽然险之又险,但却因骑射的命中率十分有限,故他二人竟在箭雨之中,奇迹般的奔下山丘。
而这个时候,金人忽然发现了四百步之外,沿河而结的宋人车阵,他们未曾料到宋人还有后援,看这阵势,人数还不在少数。宋人虽然屡战屡败,但其成规模的步兵阵还是具有一定威慑力的,金兵们便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占据山头,等待全队集结,听候银术可将令而动。
车阵之中,所有人都目睹了那惊险的一幕,当他二人安然归来之时,众人发自内心的欢呼起来,李政更是一跃跳出车阵,大叫道:“快挪开一条道,让他们进来。”
两匹马冲入阵内,宋宪再也撑不住,翻身滚了下去。这时韩怀秋也来不及管他,只命人帮他包扎,随后便持刀背弓站在了车阵的最前端观察敌情。
山坡上,金兵大队人马已经集结完毕,但却尚未发动进攻,显然他们对于突然蹦出来的这一百多宋军,还有这个背水而结的奇怪阵型还没有心理准备,估计是在盘算着进攻的方式。
宋军面对辽、夏、金等敌国,都是来自北方以骑兵为主力兵种的国家,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只好大力发展弓箭的优势,故在这一百多士兵中,倒有五十多名弓手,其次便是四十多名长枪手,剩下身强力壮,体形高大者,则多为盾牌手。
韩怀秋的这阵形,大致是按照宋军步兵阵的基本配置所布,但不同的时,背水结阵,有效的避免了被金人依仗骑兵的机动性包抄后方,而半圆形的防御面加上粮车的阻挡,则有效的保护了侧翼,也加强了抵御重骑正面冲击的能力,同时,也使位于阵中最内侧的弓手可以轻松从容的调整射击方向,从而最大限度的保持弓射的威慑力。
这般巧妙的阵形,凭谁也料想不到,却是韩怀秋在急迫之中,仓促的想到的布阵之法。
山丘之上,驻马远望的银术可却并不这么认为,此刻,他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宋人的车阵,目光之中,却是流露着赞叹之色,观察片刻,向左右道:“宋人这个阵形,深得野战以步敌骑防御之妙,我原以为这伙宋兵只是普通军士,却不想他们竟还能布出这样的妙阵,其中必藏着非同寻常之辈,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呀。”
左右皆是为之一惊,自他们的将军跟随粘罕元帅南侵以来,所战宋人无数,还从未真心称赞过哪一个宋人,何曾想到现下竟会对一伙不起眼的宋军表赞。
忽然间,宗欢指着宋军惊道:“将军你看,宋军中背着包裹那人,莫不就是杀害真珠小将军的凶手吗?”
这些金兵中,多有目睹真珠之死之人,方才未曾注意,经过宗欢这么一提醒却才省悟,纷纷表示认同。
银术可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切齿的恨色,一口钢牙咬之欲碎,沉声道:“真珠啊,你在天有灵,终于让我追上了杀害你的凶手,你等着吧,我会让那宋狗送到你那里,凭由你处置他罪恶的灵魂。”
宗欢也是颇为激愤,拱手叫道:“将军,请让我带着我的兄弟去冲破宋狗的狗笼子吧,我会亲手撕碎那个可恨的凶手,为我真珠小将军和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银术可点头表示对巴古儿的信任,令道:“去吧,率领你的铁甲重骑勇敢的冲吧,不过你要记住,宋人的这个阵势,半圆最突出端是他最坚硬的部位,你们应当佯攻正面,实攻侧面。”
宗欢得令,拍马带着他那二十多名重骑金兵冲下山丘去。
银术可的神态轻松了一些,又道:“走吧,咱们走近些观看我们的勇士表演。”
宗欢的重骑疾驰而下,借着山坡的高势,速度越来越快,目标直指宋军圆阵的正中端部。
面对着滚滚而来的金兵重骑,那些护持在最靠近粮车一侧的盾牌手的精神高度紧张起来,他们的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幅画面:那铁甲的洪流排山倒海压来,巨山般的冲击力将重重撞向他的盾牌,巨力冲击之下,他们手中的盾牌将被撞为粉碎,而他们的血肉之躯,也将被压为肉泥。
当敌人越近之时,心中的恐惧就无法压制的攀升,有些人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们握盾之手渐渐松弛,而他的双腿,也在不自觉的往后挪动。
韩怀秋明显的感受到了宋军情绪的变化,他们是在畏惧,而这种畏惧若不及时压制,那么,当金人的第一波冲击来临时,整个阵形便将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