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徐徐,夜尽,天近明。。
长江之上,两艘官船溯江而上,缓缓而行。船头上,韩怀秋负手而立,遥望着北方,却是一脸心事重重之状。
说心里话,韩怀秋尽管对赵构和他的小朝廷充满了厌恶,但他却并不希望这个小朝廷被金人覆灭,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深受其祸的,无非还是那些芸芸百姓。
而大宋亡了,他韩怀秋又当如何自处,别的官员可以降金,而他,以那杀子之恨,完颜粘罕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况且,韩怀秋岂又甘愿臣服于那些野蛮人的脚下,他宁愿轰轰烈烈的战死,也不会向胡虏屈服。
所以,他在将梁红玉送往了镇江府之后,即又带了几十个弟兄回往江北,希望能在最后的关头做些什么,也许还能够挽救一下这个令他厌恶的朝廷。
镇江距扬州很近,韩怀秋本想由大运河从水路去往扬州,但扬州附近的水面,尽皆被官府征集来的船只拥堵,行船十分不便,韩怀秋只好选择了去往瓜洲渡,改由陆路前往扬州。
“大哥,咱们还去扬州做什么,官家他是自作自受,咱们还管他做甚。”身旁,气呼呼的宋宪埋怨道。目睹了朝廷种种弊病之后,这个武夫对当今圣上也开始极度的不满。
李政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大哥这不是去救官家和朝廷,他救的是天下黎民百姓。你也不想想,扬州那么多人,若是给金人攻下了,那还不得血流成河啊。”
韩怀秋却是哼了一声,道:“其实我们不是去救别人,我们是在救我们自己。”
那二人皆是一愣,不解韩怀秋话中深意,这时,牛皋从后面走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便道:“韩兄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牛皋的见识显然比那二人高一筹,韩怀秋笑了一笑,也不再多言。
二人说话之间,瓜洲渡已在眼前,韩怀秋便令两艘船准备驶入码头。
这瓜洲渡本是长江北岸的重要渡口,平日里自是船进船出,十分的繁忙,但此时正值天明时分,况且长江下游的船只,多被朝廷征调往了两淮,故而在这个时候,瓜洲渡口竟是看不见一艘船影。
船距河岸尚有百步之时,借着蒙蒙的光亮,隐约瞧见码头上有一队人马正朝这边招手,还听到有人在喊:“那边的船快过来,载我们过江。”
宋宪以为是些过河客,便是扯着嗓子吼道:“老子们是官船,不管渡江的生意,别嚷嚷了。”
但岸上的那些人似乎很急,完全不顾宋宪的喝斥,仍是叫喊个不停。
不多时,船已驰近,缓缓的靠向岸边,宋宪没好的冲那帮人叫道:“你们他娘的有病啊,说了是官船,还没……”
“且慢!”话未说完,已被韩怀秋喝止,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岸上的那些人并不像是普通的过江客,瞧他们的着装,竟多似宫中侍卫一般,这令韩怀秋疑心大起。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忽然见到码头大道北方尘烟大起,似乎许多人马狂奔而来,韩怀秋用他的望远镜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急道:“是金兵,来得好快啊!”
果不其然,片刻之间,来者的身影便看清,约金人一百多骑,策马狂奔,径望渡口这边杀来。
船上之人皆是变色,牛皋惊道:“没想到金人来得这么快,莫非扬州城已陷落了不成。不可能啊,若是如此,必可见到烽烟,沿江也当漂下尸体才对。”
韩怀秋眉头一皱,道:“金人先抢占了瓜州渡,扬州官民就绝了一条南逃,他们这是要一网打尽。”
“大哥,那咱们该怎么办,还要去扬州吗?”李政问道。
这个时候,恐后一切都已经晚了,金人既已攻来,那凭他们这几十号人,根本无法挽回大局,唯今之计,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韩怀秋正待要令掉转船头回镇江,但那岸上一队人马,见着金兵从后边杀来,却是惊得狂呼乱叫,个个趴在岸边,乞求他们救他们上船。
韩怀秋扬眉瞅了一眼金兵,离码头还有数箭之地,他们似乎还有机会靠岸救人。
“妈的,救一个算一人吧,算你们运气好。”韩怀秋遂令船立即靠岸,边是叫将船板放下,边令宋宪等于船上放箭,阻挡金兵的逼近的速度。
战船靠岸,桥板还未放下,一白白净净的中年人已是抢先一步挤上船来,脚刚踏上船面,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是跳了下去,将紧跟在身后那身着黄袍的男人让在前边。
那黄袍男人神色亦是十分慌张,但看得出来,他是极力的想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表现出镇定,走起路来是不愠不火,慢吞吞的,把后边那些想上船的人急得什么似的。
韩怀秋一边放箭,一边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磨蹭,赶快上船!”
那黄袍男人吓了一跳,这下也不敢装镇定了,大长腿一迈,几步奔上了战船,其余七八名男男女女才跟着陆续上船。
这时,金兵已逼近岸边,于马上开弓,向着战船这边射来,韩怀秋弯弓一箭,将一名金人射倒,喝道:“赶快开船开岸,没弓的躲进舱里去,有弓的给老子往死里射那帮畜生。”
于是,战艘渐渐远离码头,船上岸上,两边的人马隔水对射,直到战船驶离了弓箭的射程方才作罢。
韩怀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清点自己己方人员,只有数人受了箭伤,却无一人伤亡,损失还算不重。
这时,躲在舱里的那一群人听得外面没了动静,方才敢钻出来透气,那黄袍男人望见金兵远了,神色立时威严无比,冲着韩怀秋等挥手令道:“马上去镇江,不得有半点耽搁。”
脾气躁的宋宪一听这话就火,心想老子们拼了命的救了你们,现下没事了,连声谢也不懂得说,这也就罢了,语气还跟命令似的,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宋宪气不过,开口就斥道:“还敢下命令,我看你们是不是欠……”
“住口!”韩怀秋厉声喝断了宋宪,神色间多显惊异,却是因他已经猜到了这帮人的身份。
当今天下,还有哪个人敢穿黄袍?再看那些随从,一个个皆是宫中侍卫的打扮,而其中的那美人,穿着亦是华贵无比,从此种种推断,那黄袍男人,不是当今圣上又会是何人。
虽然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瓜洲渡,身边不只带着这几个人,但韩怀秋可以确信的是,眼前这人,正是赵构无疑。
“末将叩见陛下。”韩怀秋当即伏地行礼,而他这一跪拜,自是相当的不情愿。
牛皋等人被韩怀秋这样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还心存困惑,但他们向来是唯韩怀秋之命是人,韩怀秋既是一跪,他们也纷纷的跟着跪拜下来。
那黄袍男子,正是赵构。当晚他悄悄溜出大内之后,径望瓜洲渡而来,原是想从此处过长江去往镇江府,但倒霉的是,瓜洲渡口竟是没有一艘渡船,而他没想到金人竟是来得这么快,若非是突然出现的这两艘官船,他赵构今日便要做金人的刀下之鬼了。
经过这一场虚惊之后,赵构对救他之人自是心存感激,听得韩怀秋认出了他的身份,也就挥了挥手,坦然道:“爱卿请起吧,你于国有功,朕定要重重的封赏于你。”
韩怀秋这才起身,恭身而立,道:“这是臣的职责,更是臣的福份,万不敢望赏。”
赵构点头而笑,目光中多有赞赏之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官任何职。”
“臣韩怀秋,现任镇江水师统领。”韩怀秋如实答道。
韩怀秋因东京两破金兵之功,其实已是闻名天下,但因黄潜善等人隐而不报,故是赵构从未听说过他的功迹,当下便道:“韩爱卿就暂时跟随在朕左右,做朕的护军吧,日后再论功封赏。”
赵构又说了一番恩赏嘉奖的话,便是搂着那许美人去往了内舱,跟随他的内侍康履和侍卫兵等将内舱霸占,而韩怀秋这帮人只能呆在了甲板上。
“大哥,这也太巧了,你说咱们怎么就会把官家给救了啊。”僻静处,宋宪按捺不住兴奋之色,忽然间又是一脸的忧郁,“坏了,我刚才说话那么冲,官家他要是记恨在心,将来跟我秋后算账怎么办啊。”
李政一脸神秘的说道:“大哥,这可是上天赐给你的机会呀,救了官家,今后你就是平步青云了,咱们跟着你也沾了大光啊。”
牛皋却道:“韩兄,咱们既有难得的机会,你不如趁机向官家进言,将朝廷中那些奸臣们的所作所为一一揭露,官家若是能将那帮奸臣铲除,则我大宋朝中兴才有希望。”
众人各有心思,而韩怀秋现在所想的,却远非他们的见识可以想到。
“赵构啊赵构,没想到你竟然落在了我的手上,真是天赐良机也,我是该一刀宰了你呢,还是该挟天子以令诸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