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曾国藩的爱将
作者:澳洲唐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488

就在文杰一筹莫展地自斟自饮之际,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中年人敲开了观音山麓黄维庄先生的竹门。。正巧这天黄家的下人都不在家,黄维庄是亲自开的门。来人一见黄维庄便毕恭毕敬地作揖,道了一声:“久违了,黄先生。”

“你是……”黄维庄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觉此人脸熟。

“在下林荣。黄先生不会把我也忘了吧?”

“噢,对对对!林将军。”黄维庄想起来了。那一段往事他不会忘记。那是曾国藩大军围攻安庆的时候,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会战。从1860年夏初直打到第二年的九月,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双方在安庆附近展开了连场血战。到了1861年中,湘军仍然没有把安庆攻下来,可太平军方面也开始呈现颓势。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带兵围攻着安庆城,背后却有太平军的陈玉成和杨辅青。此刻的战场态势十分的微妙而严峻。到了八月,湘军受到安庆城内和前来接应的两股太平军的夹击,情况万分危急。

黄维庄此时正在曾国藩帐前效力,便自荐带着一个安庆藉的小兵化装混进了安庆城。在城里黄维庄碰到了时任太平军军帅的林荣。三来两往,黄维庄和林荣成了朋友。黄维庄见时机成熟,凭着自己的伶牙俐齿说服了林荣归顺朝廷……在林荣的配合下,湘军终于攻下了安庆。林荣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曾国藩帐下的得力战将。

“黄先生,如果不是您,我现在大概早成了曾帅的刀下鬼了。”林荣笑了笑。“所以这事您忘得了,我林荣可不能忘呀!这是再造之恩哪。”

“林将军言重了。”黄维庄侧身把林荣迎进了屋。两人在客厅分主客位坐下。黄维庄掂着下巴上的胡子:“说起来我离开曾帅门下也有几年了。林将军在这几年里建立了不少军功,不知现在官拜何位?”

“托黄先生的福,我一直随曾帅征战,现在官封从五品游击将军。”

“恭喜林将军。”黄维庄站起向林荣道贺。

林荣也赶紧站起回礼:“黄先生,你我不必那么多客套。”

两人再次坐下,黄维庄问道:“林将军既然一直在曾帅帐下,这次南下广州,定是有军务在身咯?”

林荣笑了:“曾帅对黄先生仍然十分器重,在我出发前特别吩咐。让我一到广州先来敲您的门,请您为兄弟作个军师。这次我是奉曾帅之命,南下追剿长毛余党。这两广本来就是长毛的发源地。攻破金陵以后,长毛余党四处逃窜,其中两广一带应该是他们逃亡的主要目的地。所以曾帅派出了十几路人马化装成平民在两地侦剿。我带的是其中一路,有十多人。”

黄维庄叹了口气:“说来也是。不过这几年朝廷和长毛在江南江北大战。两广一带倒没什么大动静。”

林荣点点头:“黄先生,我和兄弟们今天早才到广州,还未跟各个衙门打招呼呢。先来您这里是想看看您有什么高招能在广州这茫茫人海里把那些长毛逮出来?”

黄维庄心里暗想:什么侦剿长毛?!我看是曾帅让这些留在自己身边的人有个发横财的机会罢了。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林将军,正如你所言广州城这么大,来往的人又那么多。你们这十来个人还真不顶什么事。朝廷早先已发了诏谕,各衙门的衙差和官兵也在各要道严加盘查过路行人,均收效不大。除了几个小毛贼以外,真正的长毛没抓住几个。所以我看你先不用着急。明天一早你带上官防帖子到各衙门例行公事走一趟,也算报个到。以后嘛,我介绍一些朋友给你认识。这广州城是商贾云集之地,很多事情离开了他们,还真不好办呢!”

林荣站起拱手:“全凭黄先生指点。”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又有人敲门了。黄维庄请林荣稍坐,自己走去开门。来人是他的学生,泰兴行的三少爷卓文杰。黄维庄一见文杰便笑了:“俊如,我正想要人去请你来一趟呢。好,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也许这个人对你会大有帮助。”

文杰是刚从“适意居”出来的。一个人喝了半天闷酒,他想到老师这里来闲聊一会。文杰随着黄维庄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喝茶的林荣。文杰知道黄维庄一向清高,能让他看重的,尽管貌不惊人但一定大有来头。马上文杰的酒意醒了不少。

“林将军,这位是广州着名的泰兴行的少东卓文杰、卓少爷。也是鄙人的学生,表字俊如。”黄维庄回头对文杰说。“俊如,这位林荣林将军可是曾帅麾下的名将呀!”

文杰赶紧行大礼:“林将军,失敬失敬。在下不知老师家中来了贵客。贸然闯至,实在失礼。”

林荣回礼;“卓少爷客气了。我是行伍之人,不惯客套。卓少爷既是黄先生的高足,那么我们都是自己人了。”

三人坐下以后,黄维庄对文杰说:“俊如,这次林将军带着兄弟们远道而来,到广州是有公务在身。可公务归公务,我与林将军相识多年,还是要作个东道给他们接个风。俊如,在广州地面你人面熟,就帮我安排一下吧!”

文杰点头应道:“老师,您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了。不过话摆在前头。这接风宴断没有让老师您掏钱之理,应由学生来付帐嘛!”

黄维庄哈哈一笑,回头对林荣说:“林将军,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功名没有,可钱大把。我们这些在官场上走动的也别跟他客气了。你说怎么样?”

林荣欠欠身:“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观音山下黄维庄的小院出来,文杰信步走在大街上。这时正是午后时分,广州城正是繁忙的时候,每一条的大街小巷上都是熙熙嚷嚷的。文杰经过小北门进了城,向江边走去。为晚上的接风宴,他必须要去相熟的花艇打点一下。

当时的广州城,饮食行业分花酌馆、酒楼、二厘馆等。在城西和珠江边一带星罗棋布。这里可以说是“酒池肉林不夜天”,但说到奢华莫过于珠江江面上那连片的紫洞花艇了。这些都是最高档的妓馆,称为“大寨”。几十艘极尽豪华的花艇,一字相连,两行排列。艇与艇之间用木板排钉连环成一条条花街。度客的各式小舟,穿梭往返络绎不绝,场面蔚为壮观。这一带就是有名的“谷埠”。

文杰并不喜欢到这里来,但他毕竟是一个生意人。作为泰兴洋行的大班,他的父亲已经上了年纪,而大哥文皓又在江南的分号,于是很多场面上的应酬就理所当然地要文杰的出现。这是当时生意场上的规矩。所以文杰对这些“大寨”也十分熟悉。他与名倾一时的花艇“琼花”的当家相熟,泰兴行许多应酬都是在这里进行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了。

虽然时间有些匆忙,但泰兴行也算大客户,“琼花”的当家二话没说,便把晚上的接风宴揽下来了。

文杰离开了“谷埠”,上了一艘小艇,沿着珠江向西而去。他刚到“琼花”花艇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晚上的接风宴应该把凯森找来作陪。这样可以同时向那位林将军和凯森显示一下自己在官场和商场两方面的能力。

来到凯森的住所,文杰连门都没敲便进去了。这时,凯森才刚刚起床。文杰笑了起来:“凯森,现在是下午,天都快黑了。你怎么才起来?"

凯森伸了伸腰,挠挠头发:“这几天忙死了,公司有几批货赶着发走。我三天才睡了几小时。昨晚回来就睡死了。”

文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睡了这么久,你肚子饿了吧?”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这么一说只觉得里面咕咕叫。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凯森边穿外衣边说。

“凯森,晚上我请你到琼花吃饭。我们现在去吃点点心、喝杯咖啡得了。”

“琼花?”凯森眨眨眼睛。“你说的是那花艇吗?”

文杰一脸坏笑。“对,怎么样还是让那位秀兰姑娘服侍你?”

凯森仃下脚步,回头看着文杰:“杰克,你今晚另有客人?”

文杰点头:“一位将军,曾帅的麾下。”

凯森也点点头:“杰克,你是一个很精明的人。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凯森,你我是同一类人。”

“不。”凯森摇摇头。“应该是有时我们是同一类人,有时不是。”

“此话怎讲?”文杰饶有兴趣。

凯森推开房门,领头走了出去:“杰克,首先我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都是要赚钱的,而且我们都会不择手段地赚钱。但是你比我更强,你能发现和调动身边所有对你有利的条件去为自己服务。”

走在凯森旁边的文杰听着脸色有点尴尬。

凯森看到文杰的神情,哈哈地笑了起来:“当然,去琼花花艇这种利用,我绝对不会拒绝。”

文杰也笑了笑,跟着凯森下了楼,走向旁边那个门口不大的小酒馆。这小酒馆是一对葡萄牙人马里奥夫妇经营的,主要做的就是凯森这些在广州经商的洋人的生意,当然偶尔也会有象文杰这类的华人光顾。酒馆地方不大,但很精致。除了卖酒,马里奥还专门从南美买来咖啡豆,他们冲泡的咖啡在广州一带远近驰名。每天晚上这里都挤满了人,但白天却相对显得冷清。小酒馆是凯森的饭堂。他在广州的日子里,几乎有一半时间每天三餐都是在此解决的。

“你好吗,凯森!”马里奥先生一见凯森进门,便咧着满是黄牙的嘴笑着站在柜台后招手。他的英语说得很差,透着一种怪里怪气的拉丁腔。

“你好,马里奥大叔。”凯森也向马里奥先生招招手,然后与文杰走到邻街的桌子旁坐下。马里奥先生走了过来,凯森仰头看着他问道:“还记得杰克吗?”

“当然,当然。”马里奥先生拍拍手。“泰兴洋行的大老板嘛!”过目不忘是他除了调酒冲咖啡以外的另一强项。

凯森冲文杰笑着:“杰克,你是大老板了,所以这顿理应由你来付。”

文杰笑着点头:“当然,我是大老板嘛!”

两人各叫了一杯咖啡,凯森又叫了一份点心。待马里奥太太把东西送上,凯森喝了一杯咖啡后便狼吞虎咽起来,把整份点心吃完他才抹抹嘴说道:“感觉好多了。怎么样,杰克?几天不见,忙什么?”

文杰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还不是洋行里的琐事。”尽管凯森是他的好友,但文杰没有忘记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合作关系。所以有关洋行里的事,文杰对凯森都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毕竟商场无父子,更别说是朋友了。

凯森识趣地把话题一转:“玛格莉特呢?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文杰苦笑一下:“谁知道?她的性格你也知道。成亲这事如果她自己不愿意,她爸也说服不了她。”

凯森有些奇怪:“你在伦敦时不是和玛格莉特的父亲提过这次回国要和玛格莉特结婚吗?”

“也许我是一相情愿。”文杰无奈地摇摇头。

凯森耸耸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平日闲着无事,凯森总喜欢捧着一杯咖啡或者一杯酒靠在这个对着广场的窗户前看外面的景致。此刻他的目光也习惯地转向窗外。跟往常一样,广场仍然热闹。就在这时从广场靠近沙基涌方向传来了“砰”的一声,文杰和凯森应声看去,只见在河涌边两个洋人各平举着一枝连发的左轮手枪对立着。

“上帝!怎么会是他们?!”凯森站了起来。

“凯森,你认识他们?”文杰有些奇怪。其实在这广场上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这样的场面,那些喝醉了酒的洋人打架斗殴之事常有,甚至动刀动枪的也不少。

凯森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出小酒馆,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冲到那两个洋人面前:“嘿嘿嘿,你们两人斗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凯森?!”那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凯森伸手把两人举着的手枪拿了过来,然后双手搭在两人的肩上:“走吧!我们去喝一杯,有什么喝完再说。”

文杰站在酒馆前见三人走过来,便先以中式礼节拱手,然后再以西方礼节伸出了右手:“两位好,我叫杰克卓。”

“还是我来介绍吧。”凯森说道。“这是狄克,旁边留胡子那位是弗兰克。他们都是美国牛仔。这位是广州泰兴洋行的少东。”

狄克和弗兰克也与文杰一样,先拱拱手后再与文杰握手。

四位男人在沿窗的桌子旁坐下,文杰叫了一瓶威士忌,倒了四杯。四个男人不约而同地举杯一碰,仰头饮尽。凯森动手又倒了四杯,然后揣起了杯子,看着弗兰克和狄克:“怎么样,再来一杯?”

两个牛仔对望了一眼,一起摇摇头。

“你们不是海量吗?”凯森笑道。“来呀,喝完你们再打!妈的,你们从美国西部的红蕃区打到大清国,打了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吧?!”

狄克和弗兰克相互瞪了一眼,都不吭声。

凯森呡了一口酒,看着文杰:“杰克,你眼前这两位牛仔大哥可绝对是传奇人物。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吗?”

文杰点头:“当然,这故事一定很精彩吧?”

凯森放下杯子,摆出一付讲故事的架势:“你也听说过美国西部的故事?他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当年这两位牛仔还很年青,还不到二十岁吧?”

弗兰克“哼”了一声,狄克答道:“我十七他十八。”

“十七八岁的两位牛仔就一手一支左轮手枪,骑着马在荒原上拼杀了。他们一起打过红蕃,一起劫过邮车,最后打得不过瘾了就两人对着打!在美国打闷了又一起坐船来到了大清国。正巧碰上清延在打长毛太平军,嘿,他们又有架可打了。”

文杰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噢,两位原来是常胜军的人哪。”

弗兰克又哼了一声:“什么常胜军?连他们的头儿瓦尔都让我们一枪给崩了。”

狄克一拍桌子跳了起来:“你……”

凯森早料到他们的反应,一伸手便按住了狄克:“稍安勿燥,你们现在还在喝着我和杰克的酒呢!就是要打也要走出这门以后。好了,现在都给我闭嘴。杰克还等着听故事呢!刚才我说到哪里啦?噢,对了,这两位到了大清以后就一起参加了洋枪队,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常胜军。可没过多久,他们又打起来了。结果是狄克留在了洋枪队,而弗兰克就跑到了太平军去了。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他们的。哎,到底那次你们是为什么打起来的?我还一直不知道原因呢。”

狄克和弗兰克对看了一下,都有些茫然地摇摇头:“忘了。”

文杰和凯森哑然失笑。凯森摇头笑着:“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大事。”

“为什么呢?”两个牛仔都在苦思着。

“好了,别想了。想出来可能又要打一架了。”凯森说道。

“噢,我想起来了!”狄克一拍脑门。“那次是弗兰克说我打架不叫他。”

“对对对,那次是你不够朋友,有架打都不把我叫上。回来后你还大吹大擂的。把我气得要命,我不打你打谁呀?”弗兰克哈哈地笑了起来。

文杰和凯森听了也禁不住哑然失笑。

“那后来呢?”文杰问道。

“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们了。去年清军攻陷金陵,我还托人打听过他们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在这碰上了。哎,狄克,后来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狄克答道:“我一直跟着部队打仗。那次是打苏州城。噢,那场仗打得惨。我们、清军和太平军都打疯了。”

弗兰克猛灌了一口酒,点点头:“对,惨呀。死了多少人啊!”

“当时我们部队是负责攻打苏州城南门的,我骑着马正冲着,远远就看见几个清兵正举着刀剑围着弗兰克打着。而弗兰克双手拿着左轮枪当短棍使,左挡右避,狼狈不堪。头上好象还被削了一刀,满脸是血。”

“我那时是没子弹了。”弗兰克接了一句。

“我知道你没子弹,当时我就想要杀弗兰克也是我的事嘛。有那些清兵什么事?!于是我就一打马冲了过去,本来我只想让他们别打了就行了,可没想到他们不但不听,连我都要打。我忍不住了,甩手两枪就放到了两个,剩下的都呆了。我就乘机把弗兰克拉了上马逃了出去。”

凯森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搞了半天原来你也投长毛了。”

狄克摇头:“那倒没有。我们冲出了战场后就一起跑到上海去了。”

“弗兰克,你也不当长毛了?”凯森问道。

“不干了,他们是好人,但条条框框太多,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我早就不想干了。”弗兰克习掼地用手抹了抹胡子。

“到了上海以后,过了不久长毛的李秀成就带兵来攻城了。弗兰克说他不愿与昔日的弟兄打仗,我们便乘船南下到了福州。在那附近玩了几个月,我们听说这广州城有蛇吃,我们没有吃过,想试试,所以跑到这里来了。”

“你们就是为了吃蛇跑到这里来的?”文杰觉得不可思议。他瞪眼看着两个牛仔。

“对呀!”弗兰克点头。“人家说蛇比鱼好吃嘛。”

“那你们怎么不吃蛇,倒打起来了?”凯森边给各人倒酒边问。

“我们是前天到广州的。”狄克回答道。“到了以后我们就到处找地方吃蛇。今天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吃蛇的餐馆,可是弗兰克却不让我吃。你们说说有没有这个道理?”

“就为这个,你们打起来了?”凯森问道。

“我不是不让狄克吃蛇。凯森,你知道吗?这些人不但吃蛇连猫狗都吃,还在大街上杀。我看见都想吐,你让我怎么吃?可狄克还硬拉着我不放,我急了才拨枪的。”弗兰克一付不可思议的样子。

凯森在中国,特别是在广州一带呆的时间长,对这里的饮食民风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这个没想到平日面对着刀光剑影枪林弹雨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弗兰克却看不得人杀狗杀猫。“哎,杰克。你们中国人是不是什么都吃呀?”弗兰克问文杰。

文杰笑了起来:“也不是什么都吃,我们这里有句古话,背朝天的都能吃。”

狄克点点头:“有道理。背朝天的都能吃。”

弗兰克哈哈地笑了起来,指着狄克说:“狄克,你敢爬在地上我就敢吃你。”

狄克又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想扑向弗兰克。凯森赶紧拦住他:“狄克,弗兰克是跟你开玩笑呢!好了,都别闹了。说说看,你们想干什么?”

狄克与弗兰克对望了-眼,一起摇头:“没想过。”

“那你们现在住哪里?”

“这两天住在船上,就是我们从福州过来乘搭那艘船。过两天那船要到印度去了。到时我们再找地方吧!”狄克回答。

“找什么地方呀?”凯森说。“我在这里上面租了一层楼,给公司的员工住。现在还有几个房间空,你们可以住。怎么样?”

“要钱吗?我们可没有多少饯。”狄克声明道。

凯森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没多少钱。你们也别跟我算,尽管住就是了。养你们这两个闲人,我还应付得了。”

“那我们需要干什么?”弗兰克问。“白吃白喝的事,我们可不干。你说是不是,狄克?”

狄克一脸认真地点头。

凯森笑着摇头:“算了吧,两位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别打架不给我惹事,那已经是帮我大忙了。”

“也不能这么说嘛!其实我们还是能干些什么的。”狄克喃喃地说。

“狄克,你也别认真了。有吃有住,你还想怎么样?反正凯森有什么事,我们自然会尽力地帮他的。对不对,凯森?”弗兰克满面笑容。

“对对。我有事自然会找你们。那就这样定了。你们现在就回船上把行李搬过来。”凯森说着把手枪还给他们。“这枪你们收好,别再打架了。”

“知道知道。”狄克和弗兰克连连点头,各自收起手枪,又把酒杯中的酒喝干,一起离开了酒馆。

等两个牛仔走了以后,文杰问凯森:“你把枪还给他们,就不怕他们出了门再打?”

凯森微笑着摇头:“杰克,你不了解他们。狄克和弗兰克不错是两个粗人。可他们有点象你们的侠客,言出必行。他们答应了的事是一定做到的。”

“侠客?”文杰也笑了起来。“倒还真有点象。哎,他们怎么好象有点怕你呀?”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前几年我不是跟随那个英**火商北上吗?在两湖一带我先是碰上了长毛太平军。我觉得挺好玩的就和他们呆了几个月,帮他们在上海弄些军火,赚些小钱。我是洋人,做这些事易如反掌,一路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有一次正好碰上洋枪队,整批货连上我都让他们扣住了。戈登见我是英国同乡,就让我留在了队里,对我也格外关照。我被分到了狄克和弗兰克那一小队。我的枪法就是那时跟他们学的。当时他们两人就是队里的麻烦人。打仗不要命平日却到处惹事,戈登不放心,就让我当他们的小队长,看着他们。”

“我知道你在洋枪队呆过,可现在才知你还是一个官哪!”文杰笑道。“怪不得他们怕你。”

凯森摇头:“才不是呢!我救过他们的命。有一次他们犯了军规,把戈登气得绑起了他们要枪毙。是我把他们保了下来。”

“那弗兰克跑到长毛那边就是在那时候?”

“差不多吧!弗兰克跑了不久,我就被戈登派到曾国藩那里去当联络官了。”

文杰笑着看着凯森:“我说凯森,你到底怎么回事?当时你怎么会想到去当兵呢?那可是玩命的事!”

凯森耸耸肩:“好说呗!冒险其实真是一件梃好玩的事。”

“我认为冒险应该是有所回报才值。不然死了都不知为什么。”

“杰克。”凯森竖起食指。“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我们两人之间的不同。你是一个很精明的商人,所以你认为冒险应当是一种获利的手段。而对于我来说,冒险只是一件好玩的事。”

文杰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也对。但你现在也是一个商人呀。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一样的。”

凯森叹了口气:“要不是我父亲一定要我回广州掌管这档生意,没准我现在也和戈登一样穿上你们皇上恩赐的黄马褂呢!”

文杰哈哈笑了起来:“那我见了你应该叫一声凯森大人了。”

“那有什么奇怪的?”凯森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站起来,边穿外套边说:“时间不早了,走吧!我们这就上花艇。别让你的将军等。”

“说到上花艇,你比谁都急。走吧!”

“琼花”花艇上的接风宴,黄昏时分就开始了。酒过三巡,到了月挂中天的时候,凯森、林荣和他的弟兄都有七八分醉意,各自搂着相中的“老举”进了房间。

文杰站在花艇的前甲板上,此时此刻却没有一分的酒意。在这种场合中他都会把自己控制得很好的。他身边的黄维庄也有些醉了,他对文杰安排的这个花艇接风宴相当满意。他拈着下巴上的胡子微笑着对学生说:“俊如,这花艇你常来?”

文杰摇摇头:“老师,您也知道学生是做生意的,这种应酬自然少不了。不过我不喜欢。”

“是啊。这种地方不应沉迷。”黄维庄赞许地点头。

“老师,依您看这位林将军真有这样的能力连知府臬台也可以……”文杰试探地问道。“您说他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游击呀!”

“俊如,官场上的事情不是光看几品官衔就能看透的。现在当朝之上,要数曾帅的势力最大。曾帅的人,别说已经是从五品,就是一个无品无职的门客,那些臬台抚台也不敢待慢。更何况林将军这次是奉命追剿长毛残余,必要时连广州的各级府衙都可以调度。”黄维庄笑了笑。

文杰作了一揖:“谢谢老师指点。那么老师您认为我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吗?”

“那给看你想干什么?”黄维庄沉吟了片刻。“俊如,要知道林将军这张牌不能轻易打。因为这张牌一打出去,随时可能有人要人头落地的。”

文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夜幕中的珠江,沉思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明白。明天我给到福州去一趟,这事等我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就在这时,花艇的后甲板传来了吵闹声。文杰和黄维庄应声回头看去。只见是“琼花”的当家在和一个男子争执。黄维庄马上认出来了,他低声对文杰说:“是赵玄,赵敬堂。臬台大人的小舅子。”

文杰点点头:“我认得,一个不学无术的小人。在我洋行打过几次秋风。”

黄维庄笑了笑:“对,小人。上次的事就是让他给搅黄了。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在这里。俊如,搬凯森出来就可以打发他了。他这种人最怕洋人。”

“我知道了。”说完,文杰向艇后走了过去。

后甲板上赵玄越吵声音越大。他在“谷埠”一带也算名人,常常倚仗着自己姐夫在这里白吃白喝。那些小花艇碰上他这类无赖,只有自叹倒霉。但是“琼花”这种大艇,光顾的客人非富则贵,而且今天的客人除了泰兴行的三少爷、洋人还有几个象是官府的人,当家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所以当赵玄要闯上花艇时,就理所当然地被花艇当家挡住了。赵玄横蛮惯了,那能被一个花艇的当家如此对待?于是他大发雷霆了。当文杰来到那里时,赵玄仍然在破口大骂着……

“哎哟,原来是赵师爷!”文杰迎上去,满面笑容地拱着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赵玄见是文杰愣了一下,冷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贵客呢?!原来是泰兴行的卓家小三。你毛还未长齐呢,就学着跑到这里来找阿姑了?”

文杰咬牙忍着气,仍然微笑着:“赵师爷见笑了。今天是在下一个朋友做的东,我只是作陪的。”他转头问那个花艇当家。“当家的,我朋友今晚好像是包了你的艇的,是吗?”

“是啊是啊!我早已跟赵师爷……”

文杰不等那个当家把话说完,就又向赵玄作了一拱:“赵师爷,那就真是不好意思了。您还是请回吧!”

“妈的,什么请回?!我今晚就是要上这琼花艇。”赵玄一把推开文杰,就往花艇里闯。

文杰边后退边引着赵玄往凯森的房间而去。来到凯森的房间门前了,文杰作势挡住赵玄:“赵师爷,您可不能打搅我朋友呀。”

“我今天就是要看看那个贵客这么利害,包下整条紫洞花艇!”赵玄一脚揣开了舱门,冲了进去。他几步来到酸枝木大床前,伸手揭开花帐……但他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形,就被人狠狠地一脚踢在了胸口。赵玄整个人被踢得向后弹开了几米,瘫坐在地板上。他一口气还未喘过来,脑门上就被一支手枪顶住了。

“你老母是谁?敢闯我的房间?搅我的好事?”赤身**的凯森凶神恶煞地举着枪,用生硬的粤语吼着。

“救、救命!”赵玄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哆嗦着。

“哎哎哎,凯森。”文杰见把赵玄吓得差不多了,赶紧上前。“这位赵师爷,是我的朋友。”

“朋友?”凯森看了文杰一眼,把手枪收了起来。

文杰忍住笑,上前把赵玄扶了起来,嘴上还在说:“看看,看看。我已经跟您说过了嘛。要是我朋友一个失手真伤了您,那该如何是好呢?”

赵玄惊魂未定地表达喘着气爬了起来,退出了房间。文杰把他送到艇后,拱手说道:“赵师爷,今天真对不起了。改日在下一定请酒赔罪!”

赵玄咬牙切齿地回礼拱手:“三少爷的情,我先领了。我们后会有期!”

文杰看着赵玄捂着胸口走远,才敢笑出声来。他走回凯森的房间。一见凯森,他就指着凯森,笑得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凯森,你小子反应这么这样快?我们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我想让你干的事你全干了,还超出了我的希望。”

凯森边穿裤子边说:“你们在外面的交谈,我全听见了。听到你们向这边走来,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所以我是早有准备。”

这时黄维庄也进来了。他掂着胡子微微笑着摇着头:“胡闹胡闹。赵敬堂这人虽说是小人,但我只是让你把他打发了,可没叫你这么对付他。”

“老师,我也没想到凯森会给他这么一脚呀!”文杰笑着指着凯森。

凯森耸耸肩:“我可没有用多少劲。”

“你还没用多少劲呀?那一脚起码让赵师爷疼上几天,而你还把手枪顶在了脑袋上,这可能又吓得赵师爷几天睡不着觉。哈哈哈。”文杰拍了拍凯森的肩膀。

“好了,俊如。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知道我一个老头子,可比不上你们年青人。”黄维庄慢悠悠地走出了甲板,又回过头来看着文杰。“俊如,我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你要好好想想。死人不是一件小事。

文杰点点头,向黄维庄拱拱手:“学生谨尊老师教诲。”

黄维庄也点了点头,扬扬手然后转身走下了“琼花”花艇。文杰目送着老师走远后,把目光转向了夜色中的珠江。渔火点点闪烁在漆黑的江面上,晚风徐来推动江水,荡起了阵阵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