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杰搭乘着自家小艇来到关帝庙外的江面时,慧娟已经随着马仔到赤岗塔去了。。他倒背着手站立在小艇的前甲板上,微皱着双眉凝视着岸上。灾民们的哭声和和尚们的念经声远远地传来,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的凄凉。文杰似乎感觉到江上的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裹紧披在身上的西式绒大衣。他实在没想到这劫后的火场会是如此惨状,看着岸上用草席覆盖着一具具尸体,而其中一具尸体旁还有一个年约三岁的小男孩在哇哇啼哭,文杰只觉头皮发麻,心里阵阵发紧。而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糊味也直呛得他连连咳嗽。死了这么多人,难道真的就是因为自己?自己昨晚真的说了话让沙皮那混蛋来放火吗?
“三少爷,要靠岸吗?”艄工见文杰呆呆地看着江岸,就一边摇着撸一边问道。
文杰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回西关吧!”
艄工把小艇掉了个头,正想往西而去,却不料迎面与一艘官船碰在了一起。由于小艇和官船速度都很慢,所以各自都只是晃动了一下。文杰一看站在官船船头的人自己竟然认识,是臬司衙门的捕快头洪亚生,于是便拱手行礼微笑着说:“原来是洪爷,失敬了。”
洪亚生平素受这位泰兴行的三少爷在钱银上照应不少,所以没有摆官爷架子,也拱了拱手笑道:“是三少爷呀!好久不见了。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呀?”
“噢,我也是昨天才从广西回来的。早上听说这里遭了灾,就来看看。”文杰随口应道。
洪亚生顺着文杰的话题说道:“唉,这场火烧得够惨的。我这不是也为这事来的?有人报到了臬司,说这是有人放火呢。”
“哦?”文杰心里一动,脸色有些变了。
洪亚生并没有留意文杰的脸色,继续说着:“唉,这是他妈的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呀?!要是让我抓到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哎,三少爷,你忙你的,我还给到岸上看看呢!”说着,就拱手道别了。
小艇和官船擦舷而过,文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身看着官船靠岸,洪亚生领着几个衙役下了船,消失在了灾民丛中……
小艇逆水而行,斜斜地横渡珠江,不一会靠上了谷埠码头。艄工见文杰还倚在船篷上沉思,便轻声叫唤了一声:“三少爷,到谷埠了。”
“哦?谷埠?”文杰像被惊醒了回过神来似地。他放眼谷埠码头,心念一动,这才想起沙皮在关帝庙放火,原只为了德轩,刚才在江面观灾场,却根本没想这一层。文杰原来就已皱着的双眉此刻皱得更紧了。那姓谭的真的被烧死了吗?他忍不住又回头往南岸关帝庙方向望了望。可想到谭德轩就这么死了,文杰心里却又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阵悲切之意,胸中一阵郁闷,鼻子也有些发酸。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摇摇头,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下码头,举步向十三行而去。
谷埠码头离十三行并不远,可这短短的路程文杰却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路上他心中一直在翻腾着,脑海里一会儿出现了那一具具的摆放在江岸上的尸体和尸体旁那啼哭着小男孩,一会儿又似乎看到被烧得有如焦炭的谭德轩,而江岸上那凄厉的哭声和和尚们的颂经声也总在他的耳边回响着。
其时已近晌午,十三行里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昨晚的大火动静太大了,所以此刻这十三行里的老板伙计以及在这做小买卖的都在谈论这事。
文杰觉得口干舌燥,便走到路旁的一个小凉茶铺,扔下一个铜板,拿起一碗罗汉果茶喝了起来。
凉茶铺旁聚着几个小贩,此刻正七嘴八舌地聊着那场大火的事。文杰边喝着凉茶边听着。
只听其中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说:“那江上的船都烧了。你们都听说过火烧连营吗?昨晚的阵势就是那样。”
另一个精壮汉子揉了揉鼻子,搭上话了:“可不是吗?!那火烧惨了。听说烧死了上百人呢!关帝庙旁可是泊着几百艘木船呀,一把火就全没了,那可是多少人多少家呀!”
“阿弥佗佛!”凉茶铺老板娘是一个中年妇人。她念了一句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摇了摇头道。“这天寒地冻的,烧死的不说,这一到晚上就给冻死多少人哪?这是谁造的孽啊?!”
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文杰闻此言,心里猛地一动,手中碗中的凉茶也被洒出了不少。他茫茫然地望着繁忙的街头,口里喃喃地说了一句:“是啊,造孽啊!”说完,文杰放下了凉茶碗,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不远处的泰兴行走去……
回到泰兴行,文杰立即去见了父亲。见到了父亲以后,文杰提出了一个令父亲目瞪口呆的建议,那就是他要以泰兴行的名义组织各洋行捐款救助昨晚关帝庙大火的灾民。
卓老爷正坐在书案前专心算着账,一听儿子此言,两只眼睛差点没从架在鼻梁上的铜框眼镜前凸了出来:“捐款?你说的是捐款?”
文杰侧坐在书案旁,一付毕恭毕敬的样子:“是啊!我刚到天字码头对面看了看,烧死了不少人,灾民更多呀。”
大哥文皓一直在旁忙碌着,听到三弟的话,便停下了手,饶有兴趣地望着文杰:“文杰呀,这可不大像你呀!你不是老是说什么行商者,意欲赚钱也吗?再说了,这组织捐款之事,以前都是怡和、同文那种大行干的呀!”
文杰原来正不知如何在父亲和大哥跟前把捐款的话题接下去,一听大哥文皓此言,心里一动,微微一笑便把文皓的话接了过去:“大哥此言不虚。可是我们也应该想到,我们泰兴行自祖父创业至今,父亲艰苦经营,目的不就是为了与怡和、同文同孚这些大行平起平坐吗?现在不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吗?!”
卓老爷和文皓对望了一眼,都不明文杰指的是什么。
文杰把话说开了,便继续侃侃而谈了:“我是想就以我们泰兴行的名义,再找上伍家怡和行,组织这次捐款。我可以再联络几家洋文报纸,请他们在报纸上写上几篇报道。这样我们泰兴行的名字不就是与怡和行并肩了吗?”
文皓笑了起来:“文杰呀,我就知道你是另有所谋呀!”说着,他扭头对卓老爷说。“父亲,三弟这也算是奇招呀!”
卓老爷没有马上表态。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文杰,能上洋人的新闻纸当然是好,可是真的能把写新闻纸的人找到吗?”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文杰并没有答案,可此刻他却没有丝毫的犹疑:“没问题!据我所知,凯森就认识几个。”
卓老爷又想了想,重新戴上了眼镜:“好吧,文杰。既然你有把握,就干吧!”
离开了泰兴行,文杰马上想到怡和洋行去找慧娟的大哥华宁,但他知道要说服华宁并不容易,更何况他还可能要面对怡和行的掌门人伍兆江。这位伍老爷子在十三行中的地位超然,他能在商场上维系着怡和行在洋行业的龙头老大位置,就绝不是以三言两语就能打发得了的。要获得怡和行的合作,必须有更多的东西在手。于是,文杰决定先去找凯森。
十三行离沙面岛不远,文杰没有乘轿,只是走行前往。来到东方之星公司,可公司的大门紧闭着,显然凯森和那两个牛仔都不在。文杰心想凯森这小子怎么回事呀!天光大白的不干活,也许昨晚这三个小子又喝醉了吧?他只有回头往沙面岛外走去了。幸亏凯森的住处只是在沙基涌对面,走过了刚刚建好不久的北桥,便到了凯森的家了。
文杰正要举步走进门洞,旁边马里奥酒馆方向却有人用英文在叫他:“嘿,杰克!”
文杰扭头看去,只见酒馆临街的窗户里凯森正向他挥手。文杰也笑着冲凯森扬了扬手,然后向酒馆走去。他走进酒馆,看到凯森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小餐桌前,正喝着咖啡,狄克和弗兰克则坐在旁边近门的另一张餐桌前玩着纸牌。看到文杰进门,两个牛仔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又继续玩他们的游戏了。文杰走到凯森的桌前,在凯森对面坐下。他向迎上来的马里奥大婶微笑点点头,要了一杯咖啡。
文杰双臂枕在桌面上,看着凯森。凯森斜倚在椅子上,似乎有些倦意,眼神还透着一种忧郁。文杰眨了眨眼睛:“怎么啦,凯森?精神好像不大好呀!”
凯森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并没有回答文杰的问话。反而很随意地问文杰:“刚回来吗,杰克?”
文杰点点头。这时马里奥大婶端着咖啡过来了,文杰很有礼貌地道谢,没加糖便举杯喝了一口,然后才开口:“昨天下午到的。”
“事情还顺利吗?”
文杰耸耸肩,也是苦苦一笑:“总算赶得及交货,没砸招牌。不过这宗买卖算是白干了。赵玄那混蛋可把我害苦了。”
对于赵玄的事,凯森是知道的。此时他翻翻眼睛笑道:“那次在花艇上我太善良了,要是一脚把他揣死了,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那倒也是。所以好人别乱做呀!”文杰又喝了一口咖啡,咧了咧嘴。“马里奥大婶熬的咖啡还真够浓的。”
凯森把桌上的糖罐推了过去:“那就加点糖嘛!”
文杰摇头:“我父亲老是说,人哪吃点苦有好处。”
凯森回味了一下文杰的话,点了点头:“是呀,吃点苦有好处。其实,中国人才是哲人啊!”
文杰看着凯森:“凯森,我怎么觉得近来你好像越来越深沉呀?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凯森轻轻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威尔逊先生回伦敦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可一点回音也没有呀!”
“你母亲和曼蒂呢?”文杰皱了皱眉头。他隐隐感觉到这事有点不对头,但此刻又实在说不出什么。
凯森仍然摇头:“我跟伦敦的联系已经中断差不多半年了。上封信曼蒂说准备要陪母亲到澳大利亚住一段日子,以后就没有消息了。”
文杰沉默了。他不禁为凯森更为泰兴行的这个合作伙伴东方之星而担心。
凯森轻吁了一声,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好了,杰克。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文杰把思绪从自己的担心上收回来,又想了想才说:“凯森,你知道昨夜的大火吗?”
凯森觉得有点奇怪。他点了点头:“在我住的地方就能看到火光,烧得好像挺利害。”
“是啊!死了很多人,还有很多人无家可归。我刚才去看过,惨哪!”文杰叹着气摇着头。“所以我想和怡和行一起组织一次捐款,为死难者和灾民做点事情。”
“捐款?”凯森真的有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文杰的英语讲得不好说错了。于是他用中文反问了一句,眼睛盯着文杰。
文杰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也用中文答道:“是呀,捐款。”
凯森眨了眨眼睛,仍然用那种眼神看着文杰:“捐款?干了这事,你能赚到什么?”
文杰也眨了眨眼睛,然后才狡猾地一笑:“这是行善积德,懂吗?”说着他搜肠刮肚地想出了一个英文单词,又接着说。“”
凯森笑了起来:“得了吧!我的中文没你想象的那么差。行善积德?好,好呀。你捐多少,算我一份就是了。”
文杰摆摆手:“没那么简单。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哦?那要我干什么?”
文杰又把手枕回桌面上:“凯森,你认识那些写新闻纸的人吗?”
“写新闻纸?”凯森皱着眉想了想。“你是说记者?”
“记者?对、对、对。记者!”文杰连连点头。“你有认识的吗?”
凯森仔细地想了一下:“还真的有一个,此刻就在广州城。”
“噢,是不列颠国人吗?”文杰眼睛放光,可神态仍然十分轻松,似乎是漫不经心。
“是的。他叫贝克,贝克·罗宾斯。是伦敦《泰吾士报》的记者。”凯森继续说道。“他刚从北京回来,前天我才与他一起喝过酒呢。”
“你跟他很熟吗?”
“他是曼蒂的追求者,但曼蒂好像对他并不感兴趣。”凯森笑了笑。“玛格莉特好像也认识他呀!”
“那太好了。能不能约他跟我们一起吃午餐呀?”
“那么急?”凯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眉心跳了跳,眼睛盯紧了文杰。“杰克,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文杰的语气很轻松:“想请他们写点东西,为这次捐款赈灾。而捐款的发起者将是你的东方之星、怡和行以及我的泰兴行。”
凯森半晌没有说话,好像在品尝着文杰的话,接着他笑了起来:“我明白了。这倒确实是一个使泰兴行扬名的好机会。”
“对于东方之星来说,何尝不是呢?”文杰也笑了起来。
贝克·罗宾斯是一个高瘦的中年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原来金黄的头发由于长期没有打理的缘故,显得有点灰白而且乱蓬蓬的。
凯森带着文杰来到他住的英商会馆时,贝克还在呼然大睡。因此,门敲了好一会儿才被打开。凯森和文杰看到穿着皱巴巴睡袍,双眼朦胧着的贝克。凯森似乎跟贝克很熟,也没有等贝克招呼,便领头侧身挤进了房间,口里还大声说着:“贝克,你看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贝克用手擦了擦眼睛,又眯了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凯森:“凯森?怎么是你?是几点了?”
凯森掏出怀表看了看:“快十一点了,该吃午饭了。快,穿衣服。有人请客。”
贝克看了看站在凯森身边的文杰,嘴里仍在嘟哝着:“什么请客?你说什么哪?”
凯森这才想起介绍文杰:“贝克,这位是泰兴洋行的杰克。你快穿衣服吧,杰克要请吃饭呢!”
贝克向文杰伸出手,用勉强听得懂的官话说道:“你好,我是贝克·罗宾斯。”
文杰与贝克握手,微笑着用英语说道:“你好,罗宾斯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贝克有点意外地望着文杰:“杰克的英语说得很好呀。别客气,叫我贝克吧!”
“还叫人别客气呢!你就真的别客气了,快、快!换衣服。”凯森推着贝克。
贝克很快穿好了衣服,正想出门又停下了脚步:“哎,凯森、杰克,我还有一个朋友,就往隔壁,能叫上他吗?”
“你朋友?”凯森一愣。“你朋友就是我朋友,那等什么?!”
于是,贝克便敲了旁边的木门,开门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脑门都秃了,鬓角和脑后留着棕色的卷发,高鼻梁上架着近视镜,还有一脸络腮胡子。他穿着白衬衣,扎着一个显得有点脏的深蓝领结,白衬衣上还沾着几滴墨迹。
“亨利,还没吃饭吧?”贝克笑着拍着对方的肩膀,又回头对凯森和文杰说。“这位是美国纽约时报的亨利·修特兰先生。亨利,这是东方之星公司的凯森,这是泰兴洋行的杰克。”
文杰没想到又碰到了一个记者,连忙上前热情地打招呼同时自我介绍:“你好你好!修特兰先生。很高兴认识你呀!”
亨利被文杰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边与文杰握手一边望着贝克。
凯森赶紧上前解围:“修特兰先生,杰克和我约了贝克吃饭。如果你有时间,大家就一起聚聚,聊聊天。”
亨利换了一付大大咧咧的牛仔相,朗声笑道:“有饭吃?那再好不过了。凯森、杰克,你们也别跟我客套了,叫我亨利吧!哎,我们今天吃什么?听说广州城的点心很不错,糯米鸡、虾饺、烧卖什么的,听了都流口水。怎么样?纽约刚给我寄来了稿费,难得热闹。杰克,你的地头你带路,我付帐!”
文杰赶紧摆手:“亨利,哪能叫你付帐呢?你说是我的地头,当然就是我付帐嘛!”
凯森上前拍着亨利的肩膀:“亨利,你在广州城呆的时间太短了。在广州城里吃饭可有讲究了,早午晚三顿加上宵夜,经是经纬是纬,分得清清楚楚的。你要吃的是点心,只是早餐。”
亨利眨眨眼:“真的?”
文杰眼珠一转,笑着说:“亨利如果真的想吃点心,哪有吃不到之理呀?走吧,我们先到望江楼去,然后我们上画舫,在船上边吃边聊。”
一行人来到五仙门外望江楼,望江楼老板见是老主顾,自然热情相迎,少不了一番寒暄客气。文杰让老板马上准备一桌点心送到已经泊在五仙门码头的画舫上。老板愣了愣,看到塞到自己手中的那张银票,便笑嘻嘻地赶忙让伙计把刚刚回家的点心师父叫了回来,没过多久一桌子精美的点心便摆到那艘画舫的客舱上了。
大家都上了船,凯森让牛仔狄克取出了两瓶苏格兰威士忌摆上了桌子。于是几个人把酒倒进了精致的小瓷杯,便就着虾饺烧卖糯米鸡吃喝开来。
酒过三巡,久经战阵的文杰云天雾地地绕了几个大圈以后,就不动声色地开始把话拉到了正题上:“……亨利和贝克都是写东西的高手,那一定听说过我们中国有一个故事书叫《三国》。”
贝克和亨利都是知名的记者,来到中国也都有一段日子了,对于这个古老帝国的历史虽然不能说通晓,也算了解大慨,自然也知道三国了。其中贝克略通中文,还看过《三国演义》。所以两人边吃着虾铰边点了点头。
文杰喝了一口酒,“三国故事中最精彩的赤壁之战一段。火烧赤壁呀!”
凯森有点惊奇。他没想到文杰能用英语讲三国,可听到文杰那半咸半淡的英文又不禁暗暗好笑。
这时,画舫正好行驶到天字码头对出的江面。文杰放下酒杯,指了指窗外的珠江:“昨晚江对面的火烧得一点也不比赤壁那次差多少呀!”
贝克用一根筷子当叉子用,穿起一个烧卖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吞下肚,然后才点点头:“我也看到了,烧得利害。”
文杰轻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是呀,够惨的。你们看看,几百艘蛋家人当作住家的木船全烧了,岸上死的人铺了一地,没家可归的人就更多了。”
贝克与亨利对望了一眼,都不明白文杰为何突然说到了昨夜的火灾。凯森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忍着笑,静静等着文杰往下说。狄克和弗兰克却没管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地吃着。
“凯森和我都是生意人,本来不赚钱的事跟我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文杰说着已经把凯森绕进来了。“可是,我们中国也有一句俗语:救人一命胜作七级浮屠。浮屠,懂吗?哎,凯森,这浮屠英语怎么解释?”
凯森见文杰搜肠刮肚终于说不下去,回头向自己求援,便赶紧笑着把话接了过去:“这是一个佛教的说法,意思就是劝人行善。”
“哎,对对对。行善,就是行善。”文杰连连点头。“我们是想做件好事,希望这十三行的同仁和在广州城经商的各国商行都为灾民们捐点钱。”
贝克和亨利也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呀!”
“就是就是。”文杰站起来,给大家倒酒,口里随意地说着。“你们两位都是记者,如果有可能的话,帮我们写点东西,那自然比我们更有力。”
贝克又吃了一条春卷,边吃边说:“写一篇文章不难,可见效太慢了。贝克和我的报社都不在这里,一来一往的,太耗时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搞一个筹募捐款的餐舞会。”
亨利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他来到广州城有大半个月了,除了与贝克搭伴在城里城外逛逛以外,基本上就呆在这个不大的空间内,他早已闷得发昏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理所当然不能放过,于是也赶紧点了点头:“对,对。这是一件好事。”说着咧着大嘴笑了笑,又补了一句。“一件好玩的事。”
文杰虽然在华洋混杂的圈子里混的日子也不短,但毕竟对西方世界的生活习惯还不太熟悉,对餐舞会的概念更是模糊。凯森知道他不大明白何为餐舞会,便向他简单地解释一通。文杰听了以后,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声说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贝克和亨利都是组织这类餐舞会的好手,就连说带比划地向文杰介绍了餐舞会应该如何办怎么搞。凯森提出餐舞会的地点不如就定在沙面岛的英商会馆。他和英商会馆的各位主事都很熟,把餐舞会安排在会馆的大堂是很合适的。
午后,船靠在了五仙门码头。文杰与凯森他们分了手,一个人顺着城墙向西漫步而行。他决定到怡和洋行去找华宁,此时去谈筹款餐舞会的事情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到了怡和洋行,伍家大少爷华宁正与一个洋商聊天,文杰在外厅等了一会儿,待华宁把那洋商送走了才上前拱手见礼。两人一番客套以后,文杰便向华宁说起要组织一个餐舞会为昨夜火灾灾民筹款募捐之事。华宁十分爽快,没等文杰把话说完便一口答应了,同时更向文杰提议让九妹慧娟出面与文杰一起组织餐舞会。
文杰心里狂喜。慧娟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地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没准这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让慧娟对他另眼相看。想到了慧娟,很自然又想到了那个在昨夜火灾中生死未ト的谭德轩。昨夜的火场离伍府并不远,听华宁的口气显然他是知道火灾之事的,那么慧娟呢?她应该也是知道了的。知道了又如何呢?她会到关帝庙去找谭德轩。那结果怎么样呢?……文杰的心一阵喜一阵忧。离开怡和行以后,他的精神就是一直处于如此的状态之中。回到家中,他考虑了很久,然后才提笔给慧娟写了封信。信中,他告诉慧娟自己早上偶然经过灾场,目睹那里的惨况,心中实在难过,于是便想为灾民们募款,此举更得到凯森和她大哥华宁的鼎力支持,于是便准备要在英商会馆搞一个餐舞会。自己很希望明天找一个时间与她详细商讨此事云云。文杰放下笔,又从头看了一遍刚写好的信,自觉不错,应该可以打动慧娟了,就让自己的跟班阿乐送往伍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