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园里的女人们(2)
作者:零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05

紫园的女人,大多数都已经五十出头了。

尽管说,外表漂亮的女人不一定有味,有味的女人不一定美,美的女人不一定年轻。五十岁出头的女人,终究是个非常尴尬年龄的女人。作为女人,生理上已经完成了女人的使命和责任,但是在心理上,依然留存着女人所有一切需求:爱美,虚荣,渴望得到抚爱。真的是一个“到底是水果,还是蔬菜”的年龄!正如徐月宁在游泳池中见到的那样:她们的面容已经明显苍老,皮肤皱折开始重叠,身体由于脂肪而已经慢慢变形,眼珠因为发黄而逐渐退去了光泽。

这个年龄的女人,北京话被称为“白菜帮子”,上海话讲叫作“老菜皮”,东北话说叫作“酸菜儿”。无论用什么词,无论在什么地方,反正都是一个意思,都表达出这个年龄的女人,青春韶华早已无影无踪,少妇流姿也残存无几,当然,还能勉强保留着半老徐娘的优雅风韵。

不过,这些词也只适应普通的女人,似乎不太适应紫园里的女人。她们夏不晒阳光,冬不刺寒风,心不烦虑家事,神不牵挂衣食,从外表上看,她们至少比普通的女人要年轻五岁。

紫园名义上的主人,不是徐月宁在泳池中见到的那几位夫人――她们丈夫的名字和身影,几乎天天可以在报纸上,在电视里看见。她们一般情况下不会出头露面的,都是“垂帘听政”。出头露面的叫单梦萍。胡梦萍今年刚满五十四岁,身材不高不矮,略显的有点肥胖,保养良好,圆圆的脸,红润而又有光泽,说起话来又慢又温和,极象一个有多年课堂经验的班主任。不错,她本来就是一位中学教师,还当过校长。

单梦萍是最典型的紫园里的女人:她的想法,可以代表紫园里女人们的想法;她内心情感,是紫园里女人们内心的情感;她的需要,也是紫园里女人们的需求;同时,她的苦闷和烦恼,也是紫园里女人们怀有的苦闷和烦恼。

要想了解紫园里的女人,并不需要去和她们每一个人接触,只要深深的知道单梦萍的想法,情感,需求,苦闷和烦恼,那么,就可以一览无余的了解紫园里所有的女人。都说女人的情善变,捉摸不定;都说女人心如大海里的针;都说女人的脸是夏季的天,忽而暴风骤雨,忽而阳光灿烂。说法如此繁多,如此形象,如此玄奥。这些说法并非不对,但只能涵盖那些不成熟的女人――内心的不成熟,而不是说年龄。真正成熟的女人,她们几乎就象从一块模版刻出来的,无论是感情,还是想法和需求,甚至脾气都相差无几。当然,不能包括那些患着忧郁症,神经质,教育不良和病态的女人。当然,紫园里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女人。

解剖一只麻雀,同样也能懂得一群老鹰。

单梦萍早就过上特殊女人的特殊生活,因为她的丈夫早就是有权又势的人物。他的丈夫从普通的街道干部,用了三十年时间,历经风雨坎坷,爬到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去年满了六十岁,退下来后又被聘为政府管理机构的顾问,算得上是个关系根深蒂固,人脉左右纵横,四通八达,弟子部下遍布每个角落。所以,她才被作为最佳人选出来主持紫园的事。开始,她的丈夫坚决不让她出面做紫园的事,后来知道是朴素在背后操纵紫园,便欣然答应了。单梦萍在上海一所著名的中学当了十多年校长。当然,并不是学校需要她,离不开她。而是教委需要她和离不开她――留住她,就是留住通往她丈夫的大动脉――人,财,物,加上信息的大动脉,直到她丈夫退了下来,教委才同意她离开了校长的位置。

单梦萍虽然挂着校长的职务,但她实际上是个优闲的全职太太。儿子在英国读硕士,每年回来看她一次。丈夫忙的是常常夜不归宿,充其量把家当个旅馆。尽管她对丈夫的“枕头风”很有作用,几乎一吹就能风声水起,可惜的是,她连“吹”的机会都很少。最让她沮丧的和难耐的是,丈夫好象已经完全不需要自己了――这几年里,他们没有与她畅快尽情地作过爱。即便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也是在她强烈表示出“想要”的意愿后,丈夫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草草完成,每次害得她心里和身体都会有那样的感觉:上,上不上去,下,下不下来;吸没吸进来,吐没吐出去。她会整夜睡不着,心里埋怨:“还不如不要好,还不如不要好。”

她也曾想过:丈夫是不是和某些道貌岸然,口是心非的官员一样,在外包了二奶,或者找了情人,才对自己不感兴趣。但是,这两年她从没在任何地方,从任何人的嘴里,听到有关丈夫在外有女人的风传风言。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他风雨坎坷,一路走来很辛苦的。虽然早就是个有权有势,排名很靠前的领导,但始终是个作风和言语相当谨慎的男人,尤其是在男女关系方面,三十年一直清清白白,连捕风捉影的谣言也极小极小。

“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单梦萍总是这样宽慰自己。

可是,这个理由又无法说服自己。单梦萍记得,改革开放之初,她读过作家刘宾雁写的报告文学,叫《人妖之间》,文章中写道:“年龄相仿的男女之间,彼此是永远有吸引力的。”而且,真实的故事也是这样:女主人公是个五十岁的女人,她用自己的色相勾引与她年龄相仿的和比她大的男人,几乎都成功的,没有失败过。那些年届六十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她是五十岁的女人而失去“性”趣,相反,却是“性”趣盎然,一次又一次的和她寻欢作乐,一个又一个的为这种“寻欢作乐”付出代价。

这使单梦萍常常很纳闷,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又不能开口问别人。象自己这种年龄还去问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开不了这种口的。

特别是有一次,她与一位她熟悉的学生家长亲密无意谈话后,让她心里的矛盾更重了。那位家长是她的好朋友,是个四十岁才生孩子的女人。她与单梦萍的对话是这样的:

“梦萍啊,看你的嫩样,你丈夫还不把你当个宝,夜夜搂在怀里啊?”

“还宝呢?床是旅馆,厨房是食堂。我还没有他和他枕头亲。”

“不会吧?五十多岁的男人可想要啦!”

“想要的也不是我这样的老女人。”

“说什么呀?你老吗?一点不老。和我岁数一样啊!我的那位每个星期都要和我来上两三次。”

“啊,每个星期两三次?我们一年也没有这个数字。”

“肯定是你不想。这种事啊,越不想就越不想要,越想就越想要。就这么怪。你要想要了,你的那位肯定就也想要。”

实际上,只有单梦萍自己清楚,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很想。真正折磨她的并不是脑子里的疑问和想法,折磨她的正是她的身体。

不象是残存的,她觉得是非常完整的,几乎与二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的生理冲动,间隔几天,就会在夜晚温暖的被窝里,无声无息涌现出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象是从身体每一部分渗出来的,连每根汗毛孔也被欲 望扩张着,布满了全身。开始,她觉得有点害怕,到了她这种年纪,身体和心都应该平静了,还有这么强烈的骚 劲,是不是有点不常啊?可是不久,她就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很享受这种感觉。她觉得这种感觉非常好,比年轻时候的激情和渴望还好。这种感觉不象过去身体里的那种性 欲。过去那种性 欲,是被丈夫挑惹起的,是为丈夫的需求而产生的。现在,和过去根本不一样。现在这种感觉完完全全是为了自己――为自己的需要而产生,这种感觉是那么厚实,那么自然,那么舒展,那么全身心的----每当这种时刻,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将一只手放在下身那依然柔软丰润的地方,轻轻地,不断地用手指划动着,再用两条腿紧紧交叉夹住那只手----这是她从书上看到并学到的动作,结果每次都能让她无比快乐,无比放松,无比酥软。她甚至很惊讶,作为女人为什么自己五十岁的性享受,比三十岁,四十岁来的更让她欢悦和迷恋?她真的想不通,好几年一直也没想通。

当然,单梦萍更希望丈夫能帮帮她,就象过去丈夫让她帮帮他一样。好几次,丈夫回来的早,她会细心的洗净每一寸肌肤,照那位学生家长教得书那样:在脖间,腋下,乳 房和两腿间洒上最贵的香水,还专门买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沐浴露填进下身。她让丈夫抚摸,她想唤起丈夫的记忆,引起丈夫的*;她要让丈夫觉得,自己依然还象十几年前一样,体软水盈。可是,丈夫依然象根木头,既没有**,也没有察觉她的渴望。

这些年里,单梦萍最大,最深,最隐密的感觉是:一个女人,无论美与丑,富贵与贫穷,年轻与衰老,只要她生活着,必定会让一种欲 望满足,而又必定无法完全满足。要么是权力,这种欲 望,要么是金钱,要么是荣誉,要么是虚荣,要么就是性 欲!前面的四样,她都有了,都满足了,唯独最后一样,她没有满足。可是,当她前面四样都有了,都满足了时候,偏偏最想要的就是这最后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讲,有这种苦闷,不单单是单梦萍一个人,紫园里的女人们,几乎和她的境遇都一样。可是,她们又绝不能,绝不敢红杏出墙。这年头,只有高官“出轨”,很少听说过高官夫人“红杏出墙”。再说,她们这些“红杏”要出墙,谁敢来摘花啊!除非是个不想活的男人。要活命的男人,只想要高官夫人嘴里的那口气――用来吹枕头风,而绝对不敢动一下她们的身体。说实在的,单梦萍从未想到过“红杏出墙”,她只是在独自地,暗暗地遐想和寻觅那种感觉――在她的身边,太多的女人都是:满园春色留不住,一枝红杏出墙去。尽管她们的生活都很美好,可以说家庭幸福,丈夫能干,孩子听话,但还是要出墙。墙外的诱惑怎么这么大?出墙的欢悦怎么这么强烈?也许,欲 望真的是无止境的。她理解,同时也觉得太不可思议。简直无法想象,单梦萍知道,自己是绝不能这样做的,她的身体是与政治联在一起的,她的身体也是*――代表丈夫威信,代表丈夫的声誉,代表丈夫的职务,容不得半点差错和闪失。她曾经把自己的这种想法与紫园里的女人们交谈过,大家的想法和感觉是出奇的一致。

当一个女人的身体与政治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身体会变的雍容高贵;同时,当一个女人的身体与政治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身体便没有任何幸福而言了。

紫园里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