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四季长青日照充足,一年足可以种三季,按理说在这种地比中原地区活得要舒服。可事情怪就怪在明明有这么好的条件,可这个地方依然是数一数二的贫困之地。什么原因呢?生产力落后固然有,但在这个时代更多的是民族矛盾尖锐,自古以来就有大量的汉人移民背井离乡逃到琼州谋生,本来琼州人口稀少来了这些人夷族兄弟也不以为意。
但随着汉人越来越多,不可避免的就会有民俗上的冲突,久而久之,本来汉民们生产技术发达一些,同样种地有人就是收获多有人就是收获少,再加上沿海的汉民本来就会做生意,最后随着朝廷派来的一些不法官吏的压榨,一来二去的贫富悬殊越拉越大,难免本地的原住民就会有意见。而意见这玩意调和不好就容易变成矛盾,而矛盾再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一挑拨就会变成仇恨。
而到了这一步那就真是要出大事了,为了生存为了活得好,人都是有着无穷的动力的,于是乎在这个原本犹如南海明珠一样的岛上,血腥的冲突就一再发生。
自古村庄的名字素来是五花八门,不过倒也不是没有规律可循靠山的以山为名,靠水的以水为名,出了名人的往往干脆打出了名人的旗号当名号。但更多的却是王家庄、赵家屯、王李村等等。这些带了姓氏的村子大多就是点明了那个势力最强的宗族。毕竟,在这些庄子里,里正这些朝廷摊派的乡吏比不上族长的一声吼,而村里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头,说话也同样比官府还有效用。
琼山县境内的灵山镇下的云前村乃是一个夷汉混居的小村子。早几十年也算是平和,但随着靖国二十年那次夷族叛乱,这个祥和的小村子就充满了对立的情绪。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了几十年邻居的老人一言不合都能打起来,更别说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了。
三日一小斗五日一大斗,就这么打了十几年也闹了十几年,就算不是仇人也都成了仇人。这一日为了一点宅基地的事情,两族人马又呛上火了。
事情是这样的,汉民岳五准备娶亲,一家子忙和着就给盖了间新房,可偏偏不巧这新房就碍着隔壁夷民丙山一家进出,那自然是有意见,于是乎两家就吵了起来,最后也不知道谁火了就先动了手,于是乎双方就打成了一团。这事是越闹越大,最后两族德高望重的长老振臂一呼,结果把往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统统翻出来。短短七天内竟是一连三场械斗,虽说还没闹出人命,但好几十号壮丁却已经是打得头破血流动弹不得。
接到灵山镇镇长的汇报,魏长生自然不能不管。这天一大早魏长生带人来到时,一眼就看到不少原本该绿油油的地里被睬得乱七八糟。土地上甚至还能看到一片片暗红色的痕迹。仿佛昭示着这儿曾经发生过的厮杀,吩咐人去找里正。
“大人,里甲们都已经来了。”
这年头的里甲都是按照赋役轮流平摊,若是强势能通官府的人物,那是不但油水充足,在乡间威权也重。然而文科村和云前村的这几位里正、保甲是罗信倒台之后才新任命的,眼下还属于新官上任的磨合期,如今发生这种事情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前些天镇上的那位镇长来了一趟,看到两村械斗的场景立刻溜之大吉。如今这种事也就只好劳烦魏长生这个青天大老爷出马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科村的汉人里正连忙赔笑躬身答道:“回禀大人,这是丙山一家寻衅滋事,动手打人。迫不得已岳五一家才奋起反击……”
旁边云前村一个夷民当即反驳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这些汉狗不讲理在先,凭什么占丙山家门口的地盖房子。想当初你们不过是些后来的移民,我们的先祖可怜你们落魄这才让你们分了一星半点的土地安居。谁知道你们竟然那么不要脸”
“是谁不要脸岳五家盖的房子又没占丙山家的地,他自家的地想怎么盖就怎么盖,谁又能管得着”
“别吵了本官不管这地是谁的。本官只看到你们在这寻衅斗殴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你们全当没有王法了吗”
眼见这两边争执不下,竟是捋起袖子在自己面前就要下手,魏长生当下发起了火。两边顿时都不吭声,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几个差役眼尖,远远就看到有两拨手拿锄头的人气咻咻地往这里赶来。忙上前提醒了一声。
那几个里正保甲张望着瞧了一眼,文科村的里正面色大变,忙上前赔笑道:“大人,村子里的两族长老又带人一块来评理了。您且离着远些,免得到时候他们有所冲撞,小的得过去盯着,否则非出了人命不可”
他这话一说完就带着几个人一溜烟跑了,剩下的夷人也懒得搭理魏长生,忙不迭地回归了本村的队伍。不多时,那两拨人就在离着魏长生几十步远的地方对峙了起来。先是扯起嗓门大声对骂,到最后便是示威地挥舞着锄头和其他农具。眼看又是一场恶斗。
魏长生眉头一皱吩咐道:“走,上去看看”
魏长生生在大户人家自然没见过这种乡民械斗,可他手下的差役不傻,这要是参合进去了,调解清楚算好的,万一说僵了真打起来,这帮夷民可不管什么县令差役,那是照打不误。
“老爷,不能上去,那些蛮子一发起狠来什么理都不讲”
“是啊,老爷,由得他们去打。等打完了咱们再去抓人,到时候打一顿板子坐牢,这些刁民就都消停了”
“放屁”一向温文和煦很少发火地魏长生这会儿却破天荒吐了脏话,冲着这一对苦苦阻拦的衙役厉声骂道:“眼看就要到农忙的时候,那些壮丁全都打了板子坐牢,谁来收稻子谁来修水利?事后人都死了事情也闹大了,打板子坐牢有什么用不晓事的家伙,滚开”
拨开阻拦的差役,魏长生大步往那边争执的人群走去。虽说越走越近,但那边人多嘴杂都是嚷嚷着琼州本地话,他听着颇有些吃力。然而即便如此,两边一触即发的态势他却能看出来,这时候只要一杆锄头落下去,到时候死几个人都是没准的事
“全都住手”
两个村子的里老都是六十出头白发苍苍的老者,然而这时候满面通红最最激动的也恰恰是他们,听到这一声,眼睛里仿佛正在喷火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打量着这一拨不速之客。此时,刚刚那几个里正保甲大惊失色,忙挤上来向两位长辈嘀咕了几句。
得知是府衙中来地人。其中一个长老便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大人,这是咱们两村的家务事,不用大人操心。今天如果这些蛮夷不给我们一个交代,那绝对没完咱们汉人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些年来是受够了气,若是不讨个公道,人家以后都以为咱们村里的汉人是孬种”
“说得好咱们是得有个结果。今儿个大伙拼了这条命,也要生撕了那些扯谎骗人的狗东西”
这要是换成往常,只要沾上了一个官字,百姓立刻都会畏缩退却。但今天这光景乃是为了争一口气。因此两村里老一发话,其他人也顾不上那个上前阻拦的究竟是官府的什么人,一个个都狠狠攥紧了手中的锄头农具。
“为了一小块地,你们就在这里拼死拼活不就是一块地吗?本官来为你们断事”魏长生见那两个领头的里老高举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他陡然又提高了嗓门:“各位父老乡亲且放宽心,这个事情我一定秉公处理”
“你这狗官说什么废话,咱们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魏长生这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飞出了一把菜刀。当头朝他飞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小跳跃到了旁边。待落地转头去看时,却见那把明晃晃的菜刀深深扎在了他刚刚站着的地方,那刀柄还在微微颤动。那一瞬间,别说他背后的随从没了声音。正在剑拔弩张的两村人竟也是悄无声息。
这把菜刀谁扔出来的
望着那磨得雪亮的刀锋,惊魂未定的魏长生第一时间想到,若不是刚才恰恰躲开了,这回只怕是脑袋开花头破血流了
衙役们看着刚刚下意识躲开的魏长生,这会儿仍在后怕。赶紧三人上来护住了魏长生,当先的那个就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袭击朝廷命官。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本县的青天大老爷”
本来还面红脖子粗的两村长老此时不禁呆了一呆,旋即面如土色。这打伤了邻村的农人不要紧,这位官员若蹭破了一点皮,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从来就是冤家对头的两个长老对视了一眼,同时吞了一口唾沫,正要开口解释时,人群中却传出了一声嚷嚷。
“乡亲们。围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官府的人从来不讲理。要是让他们回去带了兵来报复。到时候咱们两个村子都保不住这老天爷不给咱们活路。官府也不给咱们活路。和他们拼了。咱们自己建一个干干净净的家园”
此话一出,不但魏长生勃然色变,就连那两个里老亦是面色惨变。刚刚鸦雀无声给吓住了的农人们这会儿全都反应了过来,有的畏惧、有的激愤、有的骚动、有的惊骇……在几个挑头的人大叫大嚷之后,渐渐有人蠢蠢欲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