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琼山县中百姓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了一番。直到天亮时分更夫提着铜锣四处敲锣打鼓嚷嚷着海寇败退杀敌大捷,一夜未眠满心戒备的人们方才松了一口气。民众们顾不上熬得两眼通红,此时一个个打开了门或是下了门板出来。即便此时天还只是蒙蒙亮,但大街上却已经人头攒动,相熟的邻里互相说着话,不熟的人亦在彼此打招呼,甚至连往日里大吵大闹过的冤家对头,在这劫后余生的当口也都忘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勾当。
于是,当听说那些败退的海寇丢下无数尸体时,百姓中间顿时炸开了锅,一时间万人空巷,无数百姓都朝那个方向蜂拥而去。到了地头,亲眼目睹过那些海寇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被人挪在一堆,数一数足有几十具,又问过那些守在周围的几十个军士,哪怕是极少数心有疑虑的人也真正相信海寇退了,个个随众大声欢呼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打头掷了一块石头过去,不消一会儿就引起了后续者仿效,站在旁边一个酒楼上的文雅怡就只见暴雨一般的石子土块铺天盖地朝那些尸体砸了下去,壮观已极。
“死得好”
“这帮该死的混蛋”
“看你们以后还敢来杀人”
即便文雅怡只是零零碎碎听么些声音,但那股洋溢在所有人中间的喜悦他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时再看看那些疲惫不堪的守城营军士,他发现不少人都挺直了腰,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头尽是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就连脸上被划了深深一刀的秦百户亦是如此,自然,众多人的脸上还能瞧出些许黯然。
“大小姐,魏知县来了”
直到听见这么个声音,文雅怡方才转过身来,随手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浮灰。厮见之后,这才点点头道:“这一次海寇袭扰,琼山县首当其冲,幸好你这个知县应对得当,力保满城百姓不失。虽说沿海几个村子颇有损伤,但总算是没成大害。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电告了南洋水师的费希尔将军,他已经派兵舰巡海搜寻那些漏网之鱼了。”
这对于魏长生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好消息,有了文雅怡这句话,昨晚上那些许过时也就能掩盖过去。当然,他自己的前程性命自然也都保住了。
偷眼看了看李俊荷,他毕竟不敢和南洋军方的人争功,连忙对文雅怡说:“监察使大人,这次琼山县能得保不失,功劳全亏了这位水师的李大人来得及时,又指挥若定这才挽回了局面。”
文雅怡满脸古怪地瞅了瞅李俊荷,这心中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心道这个臭家伙还需要你帮着邀功?当然想归想她少不得满口答应说到时候一并报上去。只有文雅怡身边那些守城营的将士是满脸纳闷,他们昨晚可是隐约听见了这位监察使大人身边的护卫头领喊过一句“小姐、姑爷”什么的,难道说这二人是那层关系?
当然这些闲话也就背地里能悄悄的说一说,人家就是两口子又关他们什么事?更何况眼下他们有的是话题,要知道守城营这一回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管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干吗?况且,文雅怡已经答应回头立刻善加抚恤和赏赉,他们这一趟拼杀好歹没有白费。
文雅怡不想提、军士们不敢提、李俊荷是更不愿意提这些,和刘操以及另一个护卫会合之后,他立刻朝吴巷老街的方向驰去。这一路上,他不知道遇见了多少拨欢呼雀跃的人群,甚至还有人家拿出为了过年而预备的爆竹,那噼里啪啦的嘈杂声音中流露出无穷无尽的喜悦。但相对于这些喜悦的人群,他更关心受了伤的夏哲到底如何了。
眼看到了吴巷老街,他却发现这条街上竟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根本就挤不进去。直到他随便找了个路人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上这里的人都是冲着那些“海寇”的尸体来的。尽管他知道自己杀的那些人多半不是真正的海寇,但见着人人都是义愤填膺,他自然不好解释什么,只能绕道走另一条小巷的后门。
正在大堂里头忙活的李猫儿瞥见后门有人影晃动,立刻直起腰警惕地望了过去,可一看清人,他那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下来。眼见李俊荷大步走了进来,他几次张了张口,但话到嘴边硬是没法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里。
“我的人呢?”
“大人……他们……他们……他们被送走……送走了……”
李猫儿越急,说话就越是不利索,赶紧倒了一大碗水一口气喝了,旋即方才恢复的舌头的功能:“老板担心到时候围观的人太多打扰了夏大人的修养,就派人送到了后院安静的住处。
李俊荷闻言方才释然,看了看门口围着的人确实有些多得不像话,又感到各种嘈杂的声音直往耳朵里灌,这个环境确实不适合养伤。这时候老板褚云能想到这些还真是有心。得知老板褚云正在门口敷衍那些想要进来瞻仰一下昨夜打斗现场的民众,他随手解从腰里掏出了几块银洋,也懒得去数多少,一股脑儿递给了李猫儿。
“告诉你家老板,多亏他照顾得周全,替我说声谢谢。”
李猫儿捧着那些沉甸甸的银洋,直到李俊荷带着人离去方才反应过来,想了想便从里头摸了个一块揣在腰带里。走到店门口他也顾不得老板正在唾沫星子乱飞地说着昨天晚上的那场精彩搏杀,凑上前去就把李俊荷那番话说了,旋即把钱递了过去。
即便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褚云,也没想到这回竟然遇上了这么一位讲道理通人情的官老爷,接过那些钱竟是有些双手发抖。众目睽睽之下,他仔细的瞅了瞅,看到全是雪亮的银洋,心情更是激荡,索性把刚刚从差役们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又宣扬了出去,把李俊荷这一行人吹嘘得好似天兵天将一般。
一阵风似的来到后院之后,得知田辉陪着夏哲此时都在厢房里休息,他立刻加紧步伐匆匆赶了过去。打起门帘一进屋子,他就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药香,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小童正在熬药。在房子的那一头大床上躺着夏哲正盯着自己,而他身边的田辉却是和衣趴在床头上睡得正熟,时不时还能听到微微的鼾声。
还来不及说话,夏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会方才微笑道:“果然你是好人有好报福大命大,遇上这种事情也能逢凶化吉,和我这种时刻走霉运的人果然不同。”
李俊荷哑然一笑道:“知人你又在说笑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厚福,你这一枪可不白挨,我们几个都等着享你的福呢”
被李俊荷打趣了一阵,夏哲看着精神好一点了,他关切的问道:“城里伤亡如何?”
李俊荷叹了口气道:“这一次虽说算得上大捷,但守城营损失惨重,而且海边那些村子更是伤亡不小。万幸的是城中的百姓倒是没有什么损害。”
“你未来的那位夫人呢?昨晚你们可是眉目传情打得火热啊”
冷不丁的田辉突然插了这么一句,惹得李俊荷大囧而夏哲是开怀大笑。
李俊荷摇头苦笑道:“光达你老实的睡觉不就完了,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田辉摇头笑道:“这可不是废话,我说惜义你和那位大小姐发展到哪一步了?”
夏哲可没有田辉这么不厚道,看着李俊荷越来越囧他赶紧救场:“衙门那边怎么样了?”
田辉不乐意的撇撇嘴嘀咕道:“知人你真是的,老帮着惜义开脱,说说又怎么样,反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对于这些李俊荷自然是装作没听见,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衙门里那位魏知县的家小和差役死伤到不重,但是大牢里那些犯人估计是没有什么活口了。”
“犯人死了?”夏哲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他赶紧问道:“那里面都关了些什么人?”
“罗信两兄弟及其爪牙还有就是那位特意赶来为罗信撑腰的雷千户,他们全死了”
田辉问道:“烧死的?”
李俊荷摇头道:“很难说。”
“这是杀人灭口”夏哲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
“我也是这么看。”李俊荷点点头道,“这些海盗来得太蹊跷,十来年没有闹过海盗突然就闹这么大一回,而且海盗是为财,袭击县衙干什么?火烧大牢又是干什么?这对海盗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夏哲沉默了片刻后问道:“那是谁一定要让罗信和雷横死呢?”
田辉大大咧咧的回答道:“那还不好猜,这罗信和雷横是谁的死党,那谁就是主谋”
李俊荷又点了点头:“这很好猜,但是光有猜测又有什么用?咱们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光靠猜测定不了这个雷横的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