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定县到琼山县必经新坡镇。由于往来客商众多,再加上几日前琼山县被海盗们一闹,逃难的人群几乎将周边几个镇上的客栈挤得爆满,就连最末等客栈的大通铺上也睡满了人。
尽管也有宵禁,但由于逃难和回乡的人流众多,因此新坡镇上的宵禁比之前就要松散了许多,入夜时分仍然能看到人在街上走。有些客栈留出两块门板的空隙供此时匆忙赶路的客人投宿,而更多的客钱则是直接挂出了客满的红灯笼,门前用门板掩得严严实实。
李俊荷带着刘操并两个护卫一连跑了几个镇子,这才看到了一间半开着门的小客栈,连忙带着刘操他们赶了过去。
只见柜台后头的掌柜正在低头打算盘。听见有动静连忙抬起了头。看见这么一下子闯进来好几条带着兵器的魁梧大汉,他差点以为遇上了强人。直到看清后头跟进来的是一个满脸倦意的青衫公子,他这才放下了心思,放下算盘就满脸堆笑地从柜台后头转上了前。瞧见头一张桌子上的小伙计还在呼呼大睡,气急败坏的他立刻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上。
“谁打我”
小伙计一蹦而起,看见掌柜对自己怒目而视,眼角余光又瞥见门口有客,慌忙缩了缩脑袋退到了一边。听到掌柜对人家打叠了一箩筐的殷勤话,他少不得在心里埋怨了一通老家伙的刻薄,随即方才醒悟到刚刚瞧见这一行人都没行李,不像是走南闯北的客商,更不像拖家带口逃亡的流民。
李俊荷打量这大堂里还算是干净,就直截了当地开口要四间客房。而一听这个要求,那掌柜顿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一拨人气派这么大,料想自然不会是什么不良之辈,可他这客栈不过是家小店,拢共只有两间上房三间中房五间大通铺,如今只剩下一间中房而已。生怕这些客人是招惹不起的富贵人,他连忙赔笑解释了实情。
看见那个身形最是粗壮的大汉上上下下打量楼梯,他连忙说道:“公子,大晚上的。我总不能让人腾房子。眼下琼州地界外乡人多,别的地方恐怕也都没什么空屋。要是您不方便,我自个还有一间屋子。好好收拾收拾,也能让您凑活着住一晚。”
既然知道人家没客房,李俊荷也就答应了下来:“那就劳烦掌柜了,我们都是错过了回城的时辰,临时在外头住一晚上。刘师傅,把那几只野味拿过来,正好当晚饭。”
刘操这时才从马褡裢中拿出一对野鸡和三只野兔,都是之前在林子中打埋伏的战利品。而那掌柜一见这些带着伤的野物,不禁又吓了一跳,心想通件附近驻扎着琼州卫和好几个守御百户所,那些有数的山林几乎都给这些兵爷包下了,本地人就是出来打猎也大都往更南边去谁敢和这些兵大爷争这口肉吃。疑惑归疑惑,他立玄吩咐了伙计提去后头收拾备饭,随即去下了门板,又找了些点心出来给众人垫饥。毕竟,这么些野味要做出来,总得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等到饭菜上来的时候,众人便是分了两桌,由于实在饿了,李俊荷自然是矢快朵颐,其他人也都吃得飞快。就在那狼吞虎咽声听得掌柜伙计叹为观止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小伙计上前才挪开门板,却是有人敏捷地挤了进来。
“掌柜的,有上房没有我们住一宿……”
挤进门的是几个家丁打扮的下人,为首的一看就是个商人,可他一看见李俊荷,顿时大吃一惊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给高高的门槛绊到。看到李俊荷也向他瞧了过来,他不禁讪讪地笑了笑,脑海中又浮现出前几日那一夜的场景。谁不知道南海海贼的凶恶,可这位爷愣是只带了几个手下硬生生的是杀了好几十个海贼。你说他们得有怎样的本事,才能收拾下那些个海贼?
“公子爷,想不到又在这儿撞上您了。”
“能接连在客栈里撞上两回确实是有缘。”李俊荷瞧着这个来琼州收木头的马姓商人,一下子又想起了先前的事,遂颌首示意道,“既然马员外也是来投宿的,相见即是有缘我这儿正好有下酒菜,一块坐下吧,我恰好还有些事想要请教。”
“公子您说笑了,我怎么敢当。公子有什么话,尽管问我马某就是”
马钦久瞅了一眼李俊荷,发现那笑容中仿佛藏着什么自己琢磨不透的信息,连忙低头往前坐下,姿态更低微了些。不知怎的,他渐渐觉得周身仿佛很有压力,一时间就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怎么不早点上路,结果错过了宿头在这里碰上了这个人,早知如此就不该去求那个人,白跑一趟钱也花了到了还要受这一场惊吓真是不值。
那掌柜的却不知道这些,只道两人从前就熟识,于是便一把推走了旁边的小伙计,自己上前给众人倒了烧酒,随即蹑手蹑脚从柜台后头溜了。
“这么晚了马员外你这是上哪里去?也不怕这兵荒马乱的又遇上了贼人?”
何止是怕遇上,那简直就是想躲都没躲得开马钦久心道你们这些兵大爷可是比贼人厉害多了。他暗自吞了口唾沫就小心翼翼地赔笑说:“公子爷说笑了,如今天下太平,就算是有贼也不过是几个小毛贼而已,更可况有公子爷在,谅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马某对此是放一万个心,今天不过是出去访友一时误了时辰,竟没想到不和在这里遇上了公子,说起来小的还真不是一般的荣幸啊。”
李俊荷原本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听马钦久这么一说他到来了兴趣:“哦,不知道马员外是去拜访那位至交好友啊?”
此时此刻,马钦久只觉得后背心一阵冷一阵热,之前这不咸不淡的问题算不了什么,可谁想到人家倒是来了兴趣。尽管搜肠舌肚想说得含糊一些,可一对上李俊荷虽温和却极其坚定的目光,他便败下阵来。
“也不怕公子您笑话,马某刚才说出去访友那是给脸上贴金,马某不过是靠着黄花梨木做点小买卖的商人,如今陵水那边形势混乱,就凭着马某这点人马去了只怕是肉包子打狗不够对付的。所以这些天来马某一直想办法想和官面上拉上关系疏通疏通,也就是希望去了能有个照应。于是乎今天就去求见了雷指挥使,不和竟是错过了时辰。”
“原来如此。”李俊荷轻轻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结果如何,雷大人答应马员外你?”
马钦久苦笑道:“怎么可能,雷大人日理万机哪里肯见我这种小打小闹的小商人,不过是白跑了一趟。”
李俊荷微微一笑:“看来马员外给雷指挥使送去的礼物还是不够重啊”
马钦久心头一惊赶紧道:“公子爷说笑了,在下可不是那个意思。雷大人诸事繁忙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事而因公废私呢?”
李俊荷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马钦久,不一会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喉咙发干,他忐忑的问道:“公子为何如此看着在下?”
“没什么。”李俊荷端起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只是在想马员外这个生意还能做多久而已。”
马钦久大惊道:“公子何处此言?”
“马员外这是明知故问装糊涂啊”李俊荷笑笑道,“前一次在琼山县时,那位王公子恐怕就是马员外请来帮忙说情的助力,如今的陵水县周边都是叛乱的夷民,没有官兵的护卫马员外根本就收不了什么黄檀。而现在那位王公子已然离去,马员外就只能另想门路。不过看起来马员外这几天都没什么进展,再过一段时日这琼州的形势只会更乱,那时候就更别想收黄檀。到时候马员外的生意自然是做不下去了。”
李俊荷这一番话使得马钦久额头直冒汗,他不由自主地拿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气将其中的烧酒喝了个干净,紧跟着就被那从喉咙口冒出来的劲头辣得龇牙咧嘴。使劲压了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他好容易平息了心中的恐慌不安,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公子说得没错,马某这个生意确实是做不下去啦”顿了顿马钦久近乎呓语道:“我们马家百年以来都是专营这黄檀木的家具,虽然算不得是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眼下这么一闹恐怕是……”
听马钦久说着说着就絮絮叨叨了起来,李俊荷不禁陷入了沉思。果然,他刚刚只不过是套话,可现在从这位专门收黄檀往来于陵水的马钦久的话来看,陵水那边的局势也是非常不妙。可雷强几天前发给广州的战报却丝毫没有提到这一点,由此可见这琼州的局势恐怕已经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想到这李俊荷不禁又看了看暗自哀怨的马钦久,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琼州一乱将会有多少如马钦久一样的人,又有多少比马钦久还要不幸的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可以厚颜无耻的坐在自己的府邸里摆架子收银子,简直是士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