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的山川,与中原地带群山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巍峨险峻,多了几分秀美清幽。
夜幕之下,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峰屹然挺立,纵横交错,远远望去,竟是透出了一片肃杀之意。
李俊荷负手而立,举目眺望,隔了两座较低的山头,一片较为平坦的荒野之后,大地之上突然耸立起几座高大高峰,环环相扣,宛若铁索。在这几座高大山峰背后,在微微晨光之中,便是无数阴影,那里就是上安寨了。
夜色渐稀,明月渐淡,天际隐隐还有几颗闪着微光的星星。那冷冷清辉之下,远处的那个山谷里似乎隐有雾气,淡淡漂浮,望去如轻纱薄雾,幽美之中带着几分神秘。
李俊荷皱了皱眉,收回了目光。
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从三日前那个傍晚,刘操和魏联袂明去跟踪那支奇怪的商队之后,就再没有回来。心知不妙,李俊荷第二天一早便沿着山路前去查看。待行到上安山寨的时候,愕然发现寨中竟然是一片狼藉,远远望去寨子中间似乎发生了一场大火,周围一圈房屋烧得面目全非,更有些是完全损毁,仿佛是一块烂创。
但仔细看去,李俊荷又发现不对,如若是失火以夷寨聚居的密度,断不只烧毁这么几幢房屋。可眼下看来,显然这不是普通的失火,更像是一场剧烈爆炸留下的痕迹
李俊荷不动声色,跟着向导默默的穿行在寨子当中,小心的打量着爆炸现场的。那里的防卫格外的严厉,不要说他这样的外人,就是寨子里的人也不能随便靠近。但是从寨子周边收治的病人里,李俊荷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除了少部分被炸得头破血流断胳膊断腿的之外,其他受伤的人多半有剧烈咳嗽、眼睛红肿和头痛、头晕、恶心呕吐、腹泻的症状。
他心中一片了然,这是苦味酸中毒的症状昨晚的这场大爆炸的元凶已经找到了,除了苦味酸再无其他。
1771年,英国人P?沃尔夫用浓硫酸、浓硝酸处理苯酚,获得了一种黄色固体:三硝基苯酚。由于含少量水,所以呈现为蜂蜜样粘稠的黄色液体。其酸性很强,又有浓烈的苦味,所以被命名为苦味酸。其黄色十分浓厚,所以被广泛用作黄色染料。如果苦味酸安分守己一直在印染业发挥作用,估计也是好事。
但1860年的一天,巴黎郊区的一家染料商店。一桶苦味酸由于铁桶生锈无法打开。伙计找来铁锤,用力砸去。随着一声巨响,火光冲天,黄色染料竟然大发雷霆顿时染料商店化作一片废墟。从此以后,苦味酸便走上战场。
不要小看它的威力,和人所共知的TNT比较起来,苦味酸机械感度更高爆炸威力更强,是一种早期被广泛使用的烈性炸药。但是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苦味酸的威力确实不错,但机械感度实在过高,而且酸性很强,能与金属氧化物形成苦味酸盐,有水存在时能腐蚀除锡和贵金属以外的金属,生成苦味酸盐。这种盐很敏感,机械感度高,热感度也较高,稍不注意就会发生爆炸
所以在一**零年代,除了敢为人先的日本,大量使用这种炸药之外,其他各国并未广泛装备。这就是著名的下濑火药,从1891年开始(注)日本人便在炮弹中装填下濑火药,所以参加过两次对日海战的李俊荷对其再熟悉不过了。装填了苦味酸的炮弹,首先炮弹的灵敏度极高,即使命中细小的绳索都能引发爆炸,而且爆炸后不仅会形成普通黑火药炮弹爆炸时那样的冲击波和炮弹碎片,还会伴随有中心温度高达上千度的大火,号称对钢铁都能点燃。
这种火药爆炸形成的火焰会像汽油着火一般四散流动,即使在水中都能持续燃烧一段时间。另外采用苦味酸为成分的下濑火药炮弹爆炸时,还会出现有毒的黄色烟雾,与黑火药炮弹爆炸时产生的白色烟雾完全不同。更关键的是,爆炸燃烧后还会产生大量有毒气体,南洋水师不少官兵都深受其害
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了,李俊荷心中暗自冷笑,看来那支所谓的商队估计就是日本人搞的鬼了,这些该死的猴子还真是一刻也不消停。看来他们是准备搞乱西南腹地了,但是昨天看见的那个家伙怎么会和日本搅在一块?难道说那一位竟然和日本人搭上了关系?
“公子,公子?”一阵微带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把李俊荷拉回到了现实。
李俊荷目光一凝,深深呼吸,镇定心神,立刻道:“我没事。”
几个护卫深深望了他一眼,眼中神色焦躁,他们轻声问道:“公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有什么事么?”
李俊荷惨然一笑,问道:“我能有什么事?有魏师傅和刘师傅的消息吗?”
几个护卫据是摇头。
李俊荷皱了皱眉头说:“这里的事情大半是两位师傅干的,眼下我们去周边打探打探消息,希望他们没出什么意外才好。”
牟仁在清晨微带湿润的空气中,轻轻推开了竹门,走了进去,然后将门关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他早已熟悉一个小院,几株菩提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树枝,除了中间一条小道,周围都是青青绿草。除此之外,更无一物。
小道尽头,有一间白瓦灰墙的两进小屋,靠山而建,桐木做成的门漆成紫色,一样是虚掩着。
牟仁走了过去,将门推开,再关上。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彷彿尘世的纷扰都被他举手之间,关在了屋外。房间里,并没有人,只摆着几件简单傢俱,茶几之上,似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牟仁定了定神,径直走到里屋,来到一个帘子旁边,拨开帘子轻轻走了进去,这是一间与刚才外面里屋差不多大的小屋。屋子里中只有一张床榻,上面依稀躺着一个老人。
忽然,床上的人翻身问道:“是阿仁来了吗?”
牟仁向前走了两步,恭声道:“是的,爹爹,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那老人看来就是牟午了,只不知道为何,昨天还精神奕奕看起来老奸巨猾的牟午,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就像是一个精气涣散、中气不足的垂死老头。
只听他低低笑了一声,淡淡道:“我的身子?人老了,受这么一点伤就动不了了。人不服老不行啊。”
原来昨夜的爆炸中,牟午也受了波及,虽然没有受皮外伤,但爆炸的冲击波还是震伤了他的内府。
牟仁脸上神色一动,表情大是复杂,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牟午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截断:“有进展吗?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牟仁沉吟片刻,道:“大概查出来了,昨夜潜进来的是两个人,似乎都是汉人。身手很是不凡,在儿郎们的围攻下竟然能脱身逃出深山,眼下牟襄长老已经带人去搜山了。”
牟午沉默了片刻,声音忽地沉了下来,道:“那他们对我们暗中谋划的大事,可有察觉?”
牟仁身子忽地微微一顿,只这片刻间,牟午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威严。
“以我看来,还没有。可能是那个东瀛人在陵水走漏了风声。”
“那就好,”牟午明显松了一口气,道:“否则事情泄露出去,我们全族恐怕是再无宁日了。”
牟仁点头道:“爹爹,放心就是。我已经将东瀛人转移了。”
牟午顿了一下,道:“嗯,这样也好。我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个东洋鬼子,眼下我也只能称病先躲着了。”
牟仁问道:“爹爹还有什么吩咐吗?”
“呃?”牟午的声音停了一下,道:“这些天你就要多警醒一些,不管是对几个长老还是其他族派来打探消息的探子,亦或是那个东洋鬼子,你都要小心的周旋,切不可像昨天那么冲动……咳咳。”
牟仁赶紧回答道:“爹爹放心,我一定多加小心。”
牟午又咳嗽了两声,道:“胆大心细,少说多看。”
牟仁点点头,道:“是。”
牟午摆了摆手吩咐道:“你能明白就好,还有加强寨子的警备,昨天的事就是教训啊竟然让两只汉狗打上门来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牟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要不要惩戒……”
牟午低低笑了一声,随即道:“你去吧此事就由你掌握好了。但是,注意好分寸。既要树立威望也别伤了人心。”
牟仁道:“是。”说罢,他转身正待离去,牟午又开口了:“告诉牟襄长老,那两只汉狗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找不到的话,就让他提头来见”
苍凉而萧索的声音,在冷清的小室中,缓缓回荡着。
牟仁走出了那扇门,不知怎么,他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实际上从昨晚的密谈之后,他就像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父亲一般,那些话里无形的压力,让是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