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 无题
一大早,李俊荷就接到了一张请帖。一边走他一边忍不住拿出帖子端详了一番。烫金的纸面,一条龙飞凤舞的xiǎo草,刚劲有力。好半晌,将此物重新放进怀里,他轻声吩咐道:“去名驭茶楼”
时近晌午,日头越发毒辣,路上的行人无不往树荫底下躲避,马车中自然更是闷热。眼看快到了,李俊荷便高高跳起了车帘,但只见两边店铺鳞次栉比,酒楼饭庄茶馆之类的多半空无一人,连路上的行人也显得忧心忡忡,完全是一派萧瑟的光景。想到大luàn在即,天下又要白幡遍地哀声震天,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因此在名驭茶楼mén前下车,步入其中,他正要说话,却只见掌柜一溜xiǎo跑抢上前,恭恭敬敬地把他往里头请走过弯弯曲曲的长廊,乃是一间厅堂xiǎo院,掀开那斑竹帘进入正中那间屋时,瞧见角落里坐着的那个人,他只觉得神情一阵恍惚。
怎么是他?这不是先头在茶棚里遇到过的龙大吗?此时他仍是穿着一件宝蓝sè袍子,戴着高头巾子,只是曾经那股萦绕不去的威压之势,此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略一踟蹰,他便快步上了前,在龙大对面坐了下来。
龙大提着茶壶给李俊荷倒了一杯茶,见其仰头一饮而尽,他便笑道:“李公子风采依旧,不过眉宇间却有少许愁s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龙先生真是好眼力。”这一上午都是紧赶慢赶,李俊荷只觉得嗓子眼直冒烟,于是索xìng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喝干之后才说,“不知道老先生突然发帖子给我,可是有什么话说?”
“不过是今日恰巧遇见了公子。”龙大慢悠悠的说,“公子乃是故人之后,而如今这琼州岛上却有危机四伏。老朽委实有些不放心,特意请公子过来一叙罢了。”
听到这话,李俊荷眉头皱得老高,不明白这个龙大究竟想干什么。
看出了李俊荷的疑huò,龙大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便站起身来:“公子想要办的事,老朽也略知一二。公子实在是以身犯险,要知道那雷强、雷豹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只怕公子你的人前脚从电报局出来,后脚就有人盯梢。”
龙大见李俊荷面sè大变,又说道:“老朽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清除几条尾巴还是办得到的。如今我已经吩咐下去,盯着公子的尾巴,已经悉数解决了。不过先头那家客栈,公子还是不要再回去了。好了此地人多嘴杂,光在这里谈未免扎眼。公子有什么疑问尽管来此处找我。”
丢下一张xiǎo纸条,龙大带着几个护卫飘然而去,只留下李俊荷坐在原地发呆。
对于这个神秘的龙大,李俊荷是充满了疑问,看了看xiǎo纸条上写的字,他随手掏出火折子烧了个干净。
傍晚时分,一路顺利的李俊荷就出现在了怀远客栈后的xiǎo巷子里。他亲自下车敲了敲mén,不一会儿,那两扇黑漆大mén就被人打开了,里头探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然而,他通了姓名,对方却没多大反应,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便进去通报了,却是不管不顾地把他撂在了mén口。好半晌,一个青衣长随方才快步出来,毕恭毕敬地将他请了进去。
二mén之外死气沉沉。二mén之内却是生机勃勃。跨过mén槛时,李俊荷就看到傍晚的阳光照在那两棵大柳树上,给绿意盎然的枝条染上了一层金影。身穿灰布衣裳的龙大正蹲在那儿shìnònghuā草,背上是一顶普普通通的斗笠。见对方站起身颔首示意,他少不得上前拱手问好,又寒暄了几句。龙大就着长随递来的锡盆洗了手,就将他请进了屋子。
李俊荷还是第一次来,进屋之后少不得东张西望。这里陈设极其简单,但却流lù出一种闲适的意味。他才在龙大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便有两个长随进来,一个提着食盒,另一个则是抱着一瓮酒。等在桌子上摆好菜,又开了泥封,两人方才悄然退去。
李俊荷也不客气,竟是抢先抱着酒瓮在两个酒碗中注满了。只是,他还没说话,龙大就突然开口问道:“我知道李公子有许多疑问想问老夫。但老夫却不想谈那些往事,今日请公子是为了当今的事。公子你可知道,你的形势非常不好啊”
面对这样的开场白,李俊荷自是惟有苦笑。只是,他还惦记着龙大下午的那番话,于是只得岔转话题问道:“老先生把话都说明了。xiǎo子也就不绕圈子了,眼下雷强、芈昊步步紧bī,为了琼州的百姓,xiǎo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扛下来了。若是老先生有什么好办法,还请不吝赐教”
龙大捧起酒碗喝了一口,听到这话就笑了:“赐教倒是不管。我知道公子为何而忧心,不过公子若是想让老夫把那位xiǎo姐安全的送出琼州。那老朽也是无能为力。”眼看着李俊荷有些失望,龙大又说:“不过公子的计策却是巧妙,若是用好了,也未尝不可拖延一点时间。人我虽然送不出去,但是帮着带几句口信还是易如翻掌的。”
见龙大用这等闲淡无谓的口wěn说出这样自信满满的话,李俊荷不由得大吃一惊,竟是被那入口的酒呛着了。好容易恢复了过来,他不由得问道:“老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
龙大微微一笑道:“是能帮你的人。”
听了这个回答,李俊荷顿时哑然。先头他的故布疑阵,为的就是míhuò芈昊和雷强,然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说到底也是争取时间,好看看能不能把消息安全的送出去。而眼下这个神秘的龙大却敢打包票承担此事,他到底可信吗?一时间李俊荷竟然是呆了……
方家祖籍江西九江乃是世代吃水上饭的人家,但自从方慰先的老爹被招安从军立在靖国之luàn中下了大功之后就迁了出去。眼下一大家子人口都在广州定居,以前方慰先还是水师提督的时候方家自然风光,可自从他倒台以后偌大一个方家也呈现出了树倒猢狲散的气象。
如今方慰先去职在家,方俊卿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同样的被革职。因此在这几个月这父子俩是夹着尾巴做人,全部的家事全都由几个大管事打理。他们除了不的不出面的场合,其他时候都关在书房中闭mén不出。
这一日,mén庭冷落的方家难来一位客人,只出示了一张名帖就被请入了书房。此时此刻,方慰先在书房中盯着对面那满面横ròu一脸大胡子的老者,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许久都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黄伯伯,这当口人人避我如同蛇蝎。你能上mén来看探望。我心中自然感念。只不过,如今我人轻言微,且好不容易出了那地方,您就上mén说什么富贵权势。这也未免太过了我方慰先虽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还不至于傻到这个的步别说现在我知道了那xiǎo子的后台,就算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也没斗过他。此次我们家xiǎo子又侥幸捡回了一条xìng命。我眼下我方慰先已经是无yù无求了,您说的那些勾当我也不想参合了”
那老者一听这话顿时冷冷笑了一声,嗓音尖利刺耳:“xiǎo方啊xiǎo方,你老子要是泉下有知,听了你这屁话定然要跳上来拿起鞋底chōu你。什么狗屁无yù无求,当年我和你老子在鄱阳湖上打渔的时候也还不是想着无yù无求,结果怎么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后来这些富贵哪来的?还不是一个个人头换过来的。退一万步说你xiǎo方奔五十的人了确实可以无yù无求,但你儿子呢?就守着你这个可怜巴巴的子爵那一点点薪俸过日子?你看看你们这些天都是过得什么日子,另外我再告诉你一句,别想着明哲保身,哼哼,进了这官场就只有一个字——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别以为现在你看似平安无事就安之大吉了,眼下是有督师保着你,所以文彦轩不敢动你。可督师什么年纪了,到时候只要督师一死,文彦轩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所以我这回来就是要告诉你,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当然你要是一心等死我也懒得管了,反正是你们老方家绝后”
来的这人姓黄名荧,当年和方慰先的老子是一个村的渔民也是后来一起落草的兄弟。当初这二天一个是坐头把jiāo椅一个是坐第二把jiāo椅,要不是后一辈没有nv儿两家早就结为姻亲,所以黄方两家关系一直不错。
虽然祖上是水贼自己又是一介武夫,但方慰先虽然弓马上固然下足了功夫,但在读书上也用了不少脑筋。这书房足足有十步方圆。一格格书架中满满当当都是书,出狱之后心灰意冷之下,他这几天有意取了论语来看,闻听此言顿时掷下了手中的书。
“黄伯伯您说的固然有理,俊卿眼下不过是吃了我的挂落,只要过些日子,他必定会有所安排”
“安排?”黄荧眉头一挑,yīn恻恻的说。“当初我跟着督师靖难的时候就知道一条,谁要是恶了他就算再有起复,但绝不会大用。他的脾气我还会不知道?别看这回对你们父子的事是没有什么大处置。但他心底里是很不待见你们了,这还是督师在的时候,到时候督师死了文彦轩上台的时候一根xiǎo指头就能解决了你儿子”
他越说越是兴起,随即干脆站起身来,伸手指着四周书架上一摞摞的书,陡然提高了嗓mén:“这种时候。你闭mén看书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弃武从文考出一个状元来?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只要大军一发,这文官全都是闻风丧胆告诉你眼下在南洋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就是不能没有兵,有了兵才有说话的资本。你看看这一回的事如此之大且牵连甚广,但为什么只处置了一个你一个,那些幕后掌握着兵权的大爷却屁事没有,这是什么道理?说明督师他有顾忌所以说,干什么事情,手上都的有兵”
即使是胆大包天如方慰先。听到这番话也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竟是瘫坐在了太师椅上。良久。见黄荧那鼠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他方才沙哑着嗓子说道:“黄伯伯,可是我那时候也有兵,还不是一样被督师给拿下了。”
此时此刻,黄荧只觉的气不打一处来。恨不的劈头盖脸给方慰先一顿痛揍。论资历,他在南洋中老一辈也算是有头有脸。人脉,作为靖难的功臣,这个圈子里不少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可偏偏的从军以来他都是副职没有兵权。他是老年得子,眼下儿子才和方俊卿一般大xiǎo,虽说是不怕绝后了,但是这个儿子的前途他却很是cào心,他这个儿子和南洋那些二世祖一样,干什么什么不成。而这些年他已经半退了下来,就算想给儿子某个好差事都难,本还指望着方慰先能帮衬着点,但谁能想到他竟然也倒了。眼下看着南洋的形势一天比一天怪,他终于紧张起来。
在海上hún了这么些年,这中间获的了无数好处。眼看左唯湘是打算为文彦轩铺路。自己七老八十的是不怕了,但后一辈还得过日子不是,靠那点爵位的俸禄哪里能让一家子人吃香的喝辣的?所以他不的不寻一条后路。毕竟,文彦轩和他们这些老人不对盘。如今方慰先虽说已经败落了,但老南洋水师里的那些中级军官和底层军士却还几乎都是他的人马。更何况方慰先昔日jiāo游广阔,若是能够有起复的机会。就算不能重掌水师,到陆上hún个有兵权的差使也也是不差啊只要方慰先起复了,到时候还不得感谢他
于是黄荧勉强按捺了一下心头火气,他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重新在位子上坐下。他便叹了一口气:“你就是太死心眼,你那个水师提督看上去光鲜,但是水师水师一离开了水就不算什么了。”
方慰先苦笑道:“可是黄伯伯,对陆地上那些玩意我可是不懂”
这个该死的木鱼脑瓜
黄荧着实被气着了,他指着方慰先破口大骂道:“你个蠢货,你是不懂,但你以为现在坐在位子上的那些就懂?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你这点道理都不懂?”
方慰先自忖聪明,但黄荧这么一席话就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让他一下子抓到了某些关键。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明哲保身,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从来都是呼来喝去威风凌凌,这突然之间就什么都没了,看着这几个月连上mén的客人都没有,他更是不忿。想想黄荧在这种时刻仍然能上mén探望自己,又给了这样的指点。他刚刚那拒绝却是丝毫不留情面,方慰先顿时有些讪讪的。然而,就算他现在有了这些心思,但是想要起复哪是这么容易。沉yín良久,他方才问道:“黄伯伯,您说的这些xiǎo侄我都听进去了,可是就算我想去谋这么个差事也没有mén路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南洋里面就算是功勋子弟想要补一个实缺也难啊”
总算是开窍了
黄荧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然后微微一笑道:“没有mén路?mén路是在家里能躲出来的?mén路还不都是动tuǐ跑张嘴求,软磨硬泡送钱送礼才有的,难道这个还要我教你怎么做?”
方慰先讪讪一笑摊摊手道:“黄伯伯,xiǎo侄眼下这个身份就算拉下脸去跑别人也不待见啊”
黄荧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让人不待见,我老头子这点老面子人家总要卖三分老头子我是把老脸都豁出去了,也算是为我那地下的老哥哥帮忙了。”
方慰先赶紧起身鞠躬谢道:“黄伯伯,请受xiǎo侄一拜”
拜完之后他又问道:“黄伯伯,可是现在南洋没有实缺啊”
黄荧吹胡子瞪眼道:“怎么没有?告诉你,眼下我听着了消息,琼州那边出了问题,据说还不xiǎo”
“琼州”方慰先大惊道:“黄伯伯,我也听到了点消息,据说那鬼地方现在可尽是叛匪啊”
黄荧微微一笑道:“没有叛匪咱们还不去呢眼下那些老家伙都不想让后辈去那个地方,这首先就不会有多少人和你争其次,有仗打才有功劳,只要你去剿平了这伙贼人,那自然就算督师大人不喜欢你,也不会只把你晾在一边不管。你好好的在琼州经营那么几年,到时候有兵有钱,就算文彦轩上台了你也是天高皇帝远,你做你琼州的土皇帝,他还能把你怎么样?更何况琼州靠着海,以你水师提督的面子,害怕没有赚钱的路子?”
方慰先心底里仔细把黄荧的话盘算了一翻,想来想去这还真是一条起复的好路子,当下二人是一拍即合就准备分头行动,可他们想的是很好,琼州这个指挥使的位置就真的没有其他人惦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