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刘文叔宛城结豪杰
上回说到“燕侠”马适求行刺王莽未遂,刘秀幸有耿弇、姚江冒险前来报警,方避杀身之祸。刘秀与邓晨、阴识逃离长安,当路过云阳虎头山时,不料又被山寨强人所擒。正在绝望之时,幸而二寨主邓奉认出堂叔邓晨,三人才幸免遇难。当山大王铫期惊闻误擒之人中乃为春陵刘秀时,不忘其母樊娴都救命之恩,倒身便拜,并摆酒宴赔罪压惊。刘秀在山寨住了三日,因惦记回春陵,不得不离了虎头山,往南阳宛城而去。
刘秀别了邓晨、阴识、邓奉,趁天色未晚,甩开大步,一路紧走。又行了二十余里,天色渐渐黑下来,便寻路边小店吃了晚饭,独自住下。次日,起早又行,晌午就赶到宛城北门外。
刘秀在宛城有一好友,姓李,名通,已相别年余,很是想念,便打算进城会他一会。为免节外生枝,被吏卒认出而惹来麻烦,刘秀找一僻静之处把自己乔妆打扮一番。他松开发髻,弄乱头发,又抓把土灰在脸上胡乱涂抹,再解开腰带,故意把鞋拖岌着,似一个落难的浪迹闲汉,旁若无人,悠悠晃晃地进了宛城。
李通,字次元,身材清瘦,气宇轩昂,走南闯北,交际甚广,多有见识。李通以经营海盐为生,家境殷实,虽为买卖人,却不似那贪得无厌,唯利是图的奸商,常怀慈心善举,接济穷苦,甚得民心,皆视其为开明之士。李通在长安开有铺号,常去那里查视,偶然认识了同郡卖驴人刘秀,对其颇感兴趣,常自语道:“一个汉室高祖后裔,且又处事严谨,博才多学之太学学子,竟然在市井上卖驴?可见此人胸怀若谷,非等闲之辈也!”便有意与他结识。二人也是志趣相投,一拍即合,成了好友,常常相互走动,交情日厚。
李通有一族弟,名轶,字季超,常习枪棒,喜读兵书,素有志向。那一日,李通在家中后院正与李轶博弈,忽闻有人登门来访,还未离座去迎,抬头便见一破衣烂衫之人闯进院来。李通正要询问,哪知那人扒开脸上散发,反到先笑将起来。李通诧异,细细再看,原来此人非为别人,正是春陵刘秀。
李通好生奇怪,正欲问起,刘秀却先指李轶问道:“这位莫不就是你家兄弟李季超么?”
李通忙替李轶回答:“正是。”接着又对李轶道,“这位便是春陵刘秀,刘文叔。”
李轶不以为然,勉强施礼道:“兄长常常提起刘兄,今日一见,方知刘文叔乃是这般模样。”
李通未料刘秀突然到宛城,责怪道:“文叔在长安深造,为何突然到宛?且又装鬼弄神耶?”
刘秀摇首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哩!”
李通不解,问之。刘秀便将在华阴结拜燕山马适求,侠士刺莽未遂,自己为避其祸逃离京师等等,一一从头说于李通、李轶兄弟听。李轶闻其所动,重新细细打量刘秀,才觉眼前之人虽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却是天庭饱满,地正方圆,美须阔嘴,那一双丹凤浓眉眼,显得炯炯有神,乃是一大智大勇,大福大贵之相,不由得肃然起敬。
当晚,李通置酒为刘秀接风,并邀李轶及兄长李倐、兄弟李宠、族弟李季四人作陪。席间,众人纵论天下大事,自然谈及荆州绿林、山东赤眉聚众起兵之事,兴致颇高,情绪激昂。李通朗朗道:“王莽冒天下之大不违,篡夺汉室,*於民,倒行逆施,以致内外交困,新朝无一不乱。今赤眉、绿林南北呼应,攻城掠地,如火如荼,莽庭崩塌乃早晚之事也!”
“次元兄所言极是,新朝的确危危可芨。”刘秀摇手笑道,“不过,天下虽然烽烟滚滚,群雄并起,但却如**,一烘而起,易燃易灭,难持久也。”众人不解,请教之。刘秀释然道,“绿林王匡、王凤,赤眉樊崇,以及那南郡张霸,江夏羊牧,夷陵秦丰,东海东山荒秃,临淮瓜田仪等等,虽说是趁乱而起,南北而动,厉兵秣马,呼风唤雨,但不过是南谋北勇,粉墨登场,打家劫舍,攻城掠地,欲行争霸一方,演绎割据为王罢了。若要成以大业,便要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也!此可谓苍天发怒,万民呼起,矛头所向,旗帜鲜明,登高一呼,九州响应,方能莽朝当灭,改朝换代,易帜问鼎也!诸位可否记得?秦时陈胜、吴广曾在蕲县大泽乡率九百戍卒而反,天下饥民响应,一度竟入关中,逼近咸阳,其势何其之大?但终被秦所灭,此乃何为?乃是良莠未辨,贤杰未动,只不过是乌合之众,兴风作浪,逆水弄潮,难成其势,乃为时机未到也!再说楚人项梁、项羽叔侄二人,曾募八千子弟于会稽起事,四方诸王纷纷响应,巨鹿一战,大挫秦势,天下摄服,但因何而未立朝?终落得霸王别姬,乌江自刎?”众人面面相觑,无一所答。
刘秀逐一扫视李家兄弟,接着侃侃而道。“大千世界,但凡翻天覆地之举,非有贤德之仕不可。我高祖顺应民心,募天下贤人志士于之羽,纳英雄豪杰为其翼,登高一呼,举义而起,人心所向,天下百应,不过数年便能灭秦建汉,华夏归一也!”
李通击掌赞道:“文叔所言之意,乃为欲灭莽朝,得顺应天意,非汉室之后振臂而起不可也?”
刘秀点首,正色道:“然也!”
李通起身挺立,慨然道:“天下人心归汉久矣!春陵乃汉室宗卿聚地,且为卧虎藏龙之处,若春陵举大义,我等南阳李氏必应,天下趋之,可成大事也!”刘秀微微点首,却笑而不答。
刘秀在宛住了七、八日,广和宛城豪杰相识,泛与南阳贤士交结,也算收益非浅。
一日,刘秀正盘坐在李府前院花厅中与李通、李轶、李倐一同饮酒述事,忽闻院墙外人声嘈杂,气氛似乎十分紧张。刘秀心中蹊跷,频频侧耳静听。李倐见了,对其笑道:“又不知何家事杂,在此喧哗?文叔不要在意,待我出去看看。”说罢,起身而去。
少顷,李倐匆忙回府,且脸色阴沉,对众人道:“我等只知在此吃酒会友,却不知天下又要出大事哩!”
刘秀问道:“李兄何出此言?”
李倐摇手叹道道:“四处传言,数日前绿林突然捣克云杜、竟陵二城,震动南阳,太守甄阜十分惊骇,正调兵遣将欲以*。今日,甄阜传下令来,不论官宦百姓,三丁抽一,扩军充役,摊粮捐银,所以百姓惊慌,人心惶惶哩!”
刘秀大惊,不及穿笈,赤足出门,立在阶上观望。果见满街尽是新朝兵勇,南音北调,持枪挎刀,来去匆匆。稍顷,当刘秀返回花厅时,脸上神情泰然,好似无事一般。
李倐不解,问道:“城门失火,累及鱼池。文叔何故无动于衷乎?”
刘秀泫然道:“兵慌马乱,百姓遭秧,此乃确是万民之不幸,秀何不忧愤?但我等错生莽朝之世,天下众生暗无天日,无期无遥,愁苦又能何哉?依秀所见,长痛不如短疼,只有挖去毒瘤,除去病根,云开雾散,百姓方能病体康复,重见天日。绿林之乱,乃为星火掷于干薪中,烈焰还在后面矣!次元刚才不是说起,‘欲灭莽朝,得顺应天意。’现苍天已怒,莽朝还能久存乎?莽应灭,汉复兴,万民方能重回安康,此祸福可转,乾坤颠覆,秀能无动于衷乎?”众人云雾顿开,击掌称快。
刘秀见形势有变,不便在宛城久留,次日便告别李通兄弟,匆匆返回春陵。此话暂且按下,有待后面慢慢讲来。
且说北方匈奴乌累缇单于咸突然病亡,咸弟舆继位,号为呼都而尸道皋若缇单于。因咸在位的后几年曾与新朝交好,常得新朝金银珠宝,赚得了不少好处。舆即位后更是想入非非,挖空心思,也欲继续骗取新朝钱财,落得个金银满罐,悠哉乐哉,便派须卜当之子大且渠奢,备上各种方物,到新朝借提报嗣位日期,以求王莽赏赐。
新朝新任太师王眶得知大且渠奢入朝,自以为是,以为有机可乘,便兴冲冲入宫,对王莽奏道:“陛下,大且渠奢今已入朝,降服匈奴之机来也!”王莽正为匈奴单于更位,又要为其费去金银而烦恼,不解,问之。王眶献计道:“匈奴多次易主,未见得臣服我朝,是因匈奴单于皆为蛮人蠢辈,不识时务也。匈奴中有汉人血统的仅王昭君之婿须卜当,须卜当素来与我朝和亲,若将须卜当诱至长安,将其立为单于,陛下不就掌控匈奴于股掌之中乎!”
王莽听了大喜,便一面召大且渠奢进殿,和颜接见,赏赐了一些金银;一面又召和亲侯王歙进宫,附耳密嘱机要,令他依计而行。
王歙得王莽之计,借以护送大且渠奢回还匈奴为名,带了一队兵马,与其一同北行入出塞。
非一日,王歙挟持大且渠奢到得塞外,便令快马传报须卜当,召其前来领赏。须卜当得报,满心高兴,即遣快马召来次子,令其一同前往新朝使营,替呼都而尸道皋若提单于迎候王歙。王歙待须卜当父子一到,即刻宣谕朝廷圣旨,令须卜当立即到长安入朝觐见王莽。
圣旨刚一宣毕,王歙便令班师回朝。须卜当大惊,知已上当,但因仅带有护兵数十人,无可奈何,只得一边和长子大且渠奢一同随王歙赴长安,一边暗遣次子寻机潜离,急报呼都而尸道皋若提单于。
呼都而尸道皋若提单于正在殿帐想着好事,突然得须卜当次子归报,这才知道非但未得到新朝金银锦帛,反倒让王歙将须卜当、大且渠奢父子劫去,落了个人财两空,鸡飞蛋打,一无所获。呼都而尸道皋若提单于气得双眉倒竖,两眼冒烟,发誓要泄此大恨,立即调集大漠南北十万兵马,浩浩荡荡杀向中原。匈奴兵所到之处,烧杀枪掠,无恶不为,惨无人道。
匈奴南侵边境的警报飞传至长安,王莽急忙又召众臣商议御敌之策。宁始将军廉丹上前奏道:“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陛下应选派良将,招募勇士,聚足军资,分兵东、西两路夹击匈奴,一鼓可荡平也。”
降符伯董忠也道:“宁始将军所言极是。匈奴须卜当父子现掌控在我朝手中,应即立须卜当为单于,可借他号令匈奴,使其内乱,再出兵诛杀舆,可一劳永逸,使匈奴永称臣也!”
董忠之计可谓威胁利诱,分化瓦解之策,的确阴毒得很,正中王莽下怀。王莽依董忠之计,召新任大司马严尤入宫,下旨令其与宁始将军廉丹各率军十万,分击匈奴。
“陛下,此谕万万不可行也!”哪知大司马严尤当庭不受。
王莽大怒,喝问道:“匈奴进犯,正是灭夷之时,汝身为大司马之职,不言进击,反倒拒旨,可知法度森严乎?”
严尤不惧,仗义执言,毅然道,“古人云:‘外乱必有内忧’今陛下听信误国臣子谗言,先挑外衅,用兵夷狄,内忧乃因之而起。如今山东、荆州盗贼猖獗,若不先剿灭之,且有迅速蔓延之势,威胁朝廷。依臣看来,陛下先应攘内,待内平定后,再击匈奴,可无后顾之忧,一鼓而图也。”
王莽听了,细一思量,也觉有理,怒火渐熄,但却又无平定内乱良策,左右为难,不知所以。
“陛下!大司*光短浅,危言耸听,其策切不可行也!”太师王眶见王莽犹豫不决,即又奏道,“立诛舆乃为已定之国策,今须卜当父子已被诓到长安,舆遣匈奴十数万南侵,现已大军压境,形势危急,陛下千万不可举棋不定,中途而废也!”
严尤慨然反驳道:“须卜当父子虽在我朝掌控之中,但匈奴兵权确在舆之手上。若立须卜当为单于,舆绝不善罢甘休,非但与事无补,反倒招致口实。与匈奴交战,非为易事,若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事,乃劳民伤财,国祸难避,此何谓定国之策哉?”
严尤之言不慎刺痛王莽,王莽顿时恼羞成怒,历声吼道;“大胆严尤!大敌当前,朕令汝带兵前去御敌,汝却畏敌如虎,不但不敢上前,还在此托词推委,诡言惑众,怎生了得?朕若不罚你,朝中谁能平焉?”当即罢去严尤大司马之职,并废去建始将军名号,改由董忠为大司马。
下朝后,王莽怒气尚且未平,又传下严旨,仍令严尤与平夷将军廉丹,各自率兵,分击匈奴。
果然,新朝与匈奴之战不幸被严尤说中,一打就是多年。双方兴师动众,各用兵数十万,新朝耗去白银多达百万两计,死伤更是无计其数,百姓纷纷逃离,北方数郡,竟然空旷千里。
王莽闻战事胶作,权衡利弊,终未立须卜当为单于。须卜当长期寓住长安,不得回大漠,由于思乡心切,不日忧病而亡。须卜当长子大且渠奢也有回还匈奴之意,数次向王莽请旨,皆未获准,也是怨气累积。王莽为安抚大且渠奢,将须卜当后安公爵之位由其袭继,并在民间挑选一美女代为莽女,嫁于大且渠奢为妻,称大且渠奢为婿。大且渠奢既袭了公爵,又得了美女,整日花天酒地,莺歌燕舞,一住就是数年。天长日久,大且渠奢乐不思归,慢慢安下心来,不再提回匈奴之事了。
边境战争没完没了,华夏大地更是动荡不安。在此期间,山东赤眉已聚集了数万人马,象**般越烧越旺,杀气腾腾,不断袭掠青、徐两州数十县。荆州王匡、王凤等,占踞绿林险要,攻城袭郡,气势越来越甚,大有南北呼应,隔江各霸一方之势。
各地州、县惊恐万状,纷纷向朝廷告急。王莽内外难顾,疲于应付,焦头烂额,只到此时才有所悟,方知严尤当时之言乃为治国安邦之上全之策,后悔不迭。勉强到了年底,王莽被迫草草与匈奴罢兵休战,即调兵南下,用以剿灭赤眉、绿林。
王莽令太师王眶、宁始将军廉丹率兵*赤眉;又令荆州牧孔仁,大肆招募各县兵勇,与轶宗将军陈茂一同率兵前去围剿绿林。王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时三月有余,才将两路人马勉强凑齐,随即严令催促,匆匆开往山东、荆州。
正当王眶、陈茂分兵前去讨剿赤眉、绿林,王莽以为总算松了一口气时,不料后宫内却已是危机四伏,凶险万状,一个扑朔迷离之惊天变故,几乎要了他的性命。此为何事?还须慢慢表来。
这正是;忠言逆耳利於行,苦口良药利於病。
雕虫小技惹战火,自不量力把祸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