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南阳关前二雄争锋
上回说到,刘縯纳刘秀调虎离山之计,分路突袭莽军辎重屯集之地蓝乡,并趁虚夺取长安聚,斩南阳太守甄阜,骠骑将军梁丘锡,俘偏将任光等万余人,缴获辎重无数,义军大获全胜。严尤在荆州闻知,大惊,即令轶宗将军陈茂领军星夜急驰宛城,以图固守。刘縯闻敌所动,不顾春年佳节,连夜发兵赶至淯阳,背水列阵,专等严尤、陈茂率军前来厮杀。
正月初六黎明,陈茂率军已进至淯阳河边,正准备过河之时,蓦然间一声炮响,晨曦中突然涌现出许多义军马军来,挡住去路。陈茂大惊,抬头看去,见义军马军有三、四千骑,列成矩形之阵,缓缓向前压来。义军将士执枪举刀,挺矛张弓,战马扬蹄摆尾,队列整齐,擂鼓前进,气势甚壮。
义军阵中,前排中央旗幡*,一将手持双锏,纵马在前,高声喝道:“来将可是陈茂么?刘縯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陈茂早闻刘縯赫赫大名,知其乃是义军之首,文韬武略,十分了得,却从没谋过面,不禁好奇,举目看去。但见刘縯骑一匹浑身油亮的乌骓马,铁甲银盔,身材高壮魁伟,圆眼卧眉,短须阔嘴,神色威严,与朝廷所通缉画象中那个妖魔,并无相似之处。陈茂高声回应道:“吾正是,今奉荆州牧严尤将军之令,特来擒你!”
刘縯高声笑道:“陈将军好大口气,不知汝比甄阜、梁丘锡能耐如何?还不快快下马受降,难道要有劳本将军动手么?”
陈茂手指义军之阵,冷笑道:“皆传刘縯智勇双全,能征善战,其实徒有虚名。你今仅率三、四千骑,且又背水列阵,犯了兵家大忌,这不是找死么?”
刘縯哈哈大笑,道:“将军愚钝无知,焉知其妙也。”说罢,舞动双锏,一马当先,飞身前来取陈茂。
陈茂也不示弱,舞起方天戟,纵马迎战。两马相交,只见刘縯两支铁锏快如流星,一前一后照陈茂头顶和腰间扫来。陈茂用戟上下去隔,“当,当”两声,顿时戟锋火星乱迸,双臂顿感麻木。陈茂吃惊不小,才知刘縯力大艺精,乃为强敌,一点也不敢马虎,用心撕杀。
刘縯一连打了七、八锏,锏锏夺其要害。陈茂只有左右招架之功,且无力还手之力,便暗暗叫起苦来,寻思道:“这贼头刘縯武艺如此高超,我若与他斗勇,不是其对手。不如挥军冲杀过去。若把贼军逼进河里,大功便成也!”于是,虚晃两戟,回马就走。
王常在阵中见刘縯取胜,挥动马军掩杀过来。陈茂的马军也是能征惯战之师,让过主将,放开缰绳,催马迎上前去厮杀。两军相错,只一个回合,莽军便落马甚多。陈茂再看为首那将,似曾相识,又抬头细看其军旗,才知正是在瓦店遇到的那彪锐利无比的下江军骑兵,这将就是那漏网贼首王常,心中不由得胆怯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此时两军已调转马头,又是一个回合碰击,“哄!”地一声,莽军骑士又倒下二、三百人。莽军这才知道义军厉害,皆胆战心惊,委缩不前,不敢再战。
严尤领大军随后跟进,忽见陈茂与其部从往后退缩,便拔剑拦住,喝问道:“大胆陈茂!身为主将,怎能临阵怯敌,可知罪否?”
陈茂惊魂未定,大叫道:“大帅,贼头刘縯、王常及那骑兵厉害得很哩!”
严尤厉声吼道:“堂堂天朝大将,如何这般猥琐?看本将军来斩贼寇也!”
言毕,严尤挺起蛇头长矛,截住刘縯就冲了过去。刘縯也不答话,舞动双锏朝严尤打来。这真是;一个乃是一团筋骨精神,双锏跃马荡征尘,四海英雄难近身;另一个则似猿形人鬓常清,蛇矛催驹扬沙场,名将豪杰畏其名。两人一来一往,连战二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王常见刘縯久战严尤不下,心中着急,也挺起虎头枪来助刘縯,三将杀成一团。严尤力抵二将,又战至十余回合,渐渐不支。
陈茂被严尤喝斥数语,已是心中不快,又见其战不过刘縯、王常,暗自讥讽道:“匹夫之勇,不知厉害还要逞强。我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正可依仗我军人多势众,再以冲击敌阵就是!”挥剑率领莽军潮水般冲向义军,妄图将义挤下淯阳河。
义军阵中,成丹、张卯也不示弱,领军迎上前去,与莽军展开撕杀。两军搅缠在一起,一场混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下江军骑兵虽骁勇善战,但人马仅只三千余,与严尤军二万之众相比,却是势单力薄得多。未已,义军渐渐不支,慢慢往淯阳退却,直至河岸,再往后便是滔滔浊浪,形势万分危急。
正在此时,王匡、王凤、刘秀、陈牧、李通、邓晨、臧宫、傅俊等义军各部陆续赶来,反比严尤军多出一倍,如秋风扫落叶般,沿淯阳河岸席卷过来。义军各路人马,争先恐后,摇旗呐喊,气势如宏,势如破竹。莽军无不心惊胆战,顿时败下阵来,各自择路而遁,溃不成军。成丹、张卯等将勇气徒增,率军纵马反击,直杀得莽军东逃西散,人仰马翻。这些莽军士卒,腿快的,留了条活命;腿慢的,不是被杀戮,就是投械乞降。
臧宫、傅俊冲在前面,瞅见陈茂想走,二将一起驰马过来,将其截住。陈茂胆怯,只恐伤了自家性命,不敢应战,也顾暇不及他人,独自打马突围,往西落荒而逃。
严尤见陈茂败逃,军士已成鸟兽散,自感孤掌难击,大势已去,无心再战,便撇下刘縯、王常,向南而走。王常不舍,在后穷追不舍。王常马快,渐渐赶将上来,一枪刺中严尤左腿,严尤顿时鲜血淋漓,火燎般疼痛。严尤负痛,暗暗叫起苦来:“难道我严尤今天就死在这里!”伏在马上,头也不敢抬,拼命打马而逃。
严尤惶惶然逃了三、四里,突然从一土岗中窜出一股人马来,为首一将手持一柄柳叶长刀,身后约有百十人,挡在前面。严尤以为是被义军所截,在劫难逃,闭眼哀叹道:“我严尤军旅一生,看来今日要死在这里也!”
严尤正欲横剑自刎时,突然听那将高声叫道:“大帅不要惊慌,秦天寿在此也!”严尤睁眼一看,果见执刀之将正是偏将秦天寿。秦天寿让过严尤,领军士拦在王常前面。
王常马快,追赶严尤到此,已是孤身单骑。王常突然见有许多莽军窜出,挡在前面,心中盘算道:“即使斩杀敌众,严尤也早已趁隙逃遁,我何必在此费力。”王常无心与秦天寿交战,勒转马头,自顾往北返回。秦天寿也不追赶,领军士护着严尤从西而走。
义军在淯阳河边大败严尤、陈茂,一边收降卒五、六千人,一边乘胜把南阳宛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縯率义军年前年后连胜两仗,乘胜兵围南阳郡治宛城,九州传颂,其声名更加显赫。各地豪杰志士,闻风而动,纷纷前往南阳投归。随县人胡殷带领二千人、颖川人宋佻率三千余众,先后前来入夥。不过月余,义军人马猛增至七、八万人,气势如宏。
淯阳败报传至长安,朝野震动,人心惶惶;文臣武将,莫不胆寒。王莽大失所望,不禁大怒,即颁旨削去严尤荆州牧守职,并夺去其纳言将军封号,陈茂也被收缴轶宗将军印。王莽又令严尤、陈茂收聚残军,调至偃师,协助防守洛阳,戴罪立功。接着,王莽改命官大夫姬哲为南阳太守,并严旨令其坚守宛城,御敌待援,寻机破敌。
宛城被义军所围二月有余,旨谕根本无法传入。王莽寻思多时,突然想起来一人,料想此人定能担当传旨重任,此人乃张堪也。
张堪,字文蕙,长安人氏,十二岁便入宫,练就一身拳脚,轻功尤其了得。此人胆识过人,颇为干练,受王莽赏识,命为黄门郎。王莽命他为使,遣往南阳传旨。张堪受命,脱去宫服,身穿布衣,将天子圣谕用布裹好,缚在背上,不带一兵一卒,单骑星夜往宛城而去。
南阳郡治宛城里,自太守甄阜与将军梁丘锡率领“铁骑之师”出据长安聚后,宛城防务便交由官大夫姬哲代掌。
姬哲,乃关中蓝田一文吏也。此人若是论舞弄文墨刀笔,搜刮民脂民膏倒还称职,但要令其带兵打仗,守土保城,如同隔靴搔痒,不知所以。姬哲本为督军,以为义军乃三教九流,七拼八凑之乌合之众,只要甄阜、梁丘锡一出击,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凯旋而归。
但事与愿违,正是大年之时,突见秦天寿败回,乃一头雾水,不可思议。听秦天寿哭诉甄阜、梁丘锡及那二万“铁骑之师”覆灭噩耗,姬哲方知义军之势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凶猛得多,顿时目瞪口呆,惊慌失措起来。姬哲又惧义军乘胜前来攻城,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先前那悠然自得之情,片刻间亦荡然无存。
姬哲忐忑不安勉强过了年,到了正月初三,忽然闻荆门牧守、纳言将军严尤遣吏送来密报,正亲率轶宗将军陈茂等大军北上,要来据守宛城。姬哲心中稍稍*,天天爬上南门城楼,翘首盼望。
到了正月初七这日,姬哲忽又闻严尤与刘縯两军在离宛城南仅十五里的淯阳河边激战,心中又喜又忧。喜,则总算把严尤大军盼到,若胜,便可解宛城之危;忧,则贼势汹涌,非轻而易举,恐荆州兵难是其对手。若严尤、陈茂再败而遁,宛城便成死城,南阳全境必然皆陷贼手矣。姬哲召来秦天寿,令出城往淯阳去看探个究竟,也好提前准备。
果然不出姬哲所忧,前晌两军交战,到了亭午,就见义军有如渔翁架舟赶撵鱼群一般,追赶严尤残军滚滚而来。姬哲害怕义军乘势而入,即令关紧城门,任由义军大肆斩杀莽军残兵败勇。
不过二、三个时辰,义军已在城下聚集了五、六万之众,将宛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目见。姬哲见义军气势极盛,更是惊恐万分,一面急令军士上城防守,一面派出快马,趁义军尚未合围之机,突出城去,速向朝廷告急,并上书奏报,请调回都。
义军围住宛城,离城数里扎下营寨,并不急于攻打,但却昼夜不退。姬哲常立于北门城楼,左等右盼援军及朝使到来,一晃就是二月,未见朝廷一兵一卒,朝使也杳无音信。姬哲渐渐失望,以为已成瓮中之鳖,宛城迟早要破,自己难免一死,整日唉声叹气,度日如年。
一日,突然见一乞丐闯进郡府,吵吵嚷囔,自称钦差,要官大夫姬哲前来领旨。姬哲好生奇怪,走近那乞丐细细打量,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乞丐不是别人,正是宫中黄门郎张堪。姬哲急忙迎上前去,一面喝令吏从快为张堪沐浴换衣,一面令人摆上香案,准备接旨。
原来,这朝吏张堪的确精明机灵,自离了长安后,径直往南阳而来。张堪驰至博望坡,便装扮成乞丐,把圣谕揣入怀中,弃马步行,一路到了宛城城下,趁夜溜至城墙根,身贴墙壁,手抠足蹬,施展轻功,如壁虎般爬上城墙,直闯郡衙。
姬哲见有朝吏到,以为熬到了头,即可卸职了,心中暗自宽慰,即把张堪迎入郡衙大堂听宣。哪知听了旨,才知王莽非但不调他离宛,反任其为南阳太守,姬哲有如掉进冰窖一般,浑身发凉。姬哲对用兵一窍不通,了解其几斤几两?对王莽偏用文吏守土保城更是费解,岂不是置满城百姓於生灵涂炭么?但皇命不可违,无奈之下,只得遵谕而行。
这日,姬哲召学友、湖阳县令唐容,问道:“唐公,贼寇连战连捷,士气旺盛,现已有数万余众,战将百员,为何围宛而不攻?莫非惧我城池坚固,不敢攻战乎?”
唐容摇首道:“非也!今贼寇已非等闲,比三月之前,确有天壤之别。宛城虽城高壕深,但区区四、五千兵卒,又无守城良将,如何能挡势头正旺的贼寇?”又接着道,“依容看来,贼暂不攻城,乃是采用攻心之术,先以气势而摧我宛城兵民斗志,待粮尽疲惫之绝望时,一鼓而捣之,此乃釜底抽薪之策也。”
姬哲一听,更是心急如焚,惆怅焦虑,连连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唐公可有退敌高策?”
唐容摇首道:“下官才疏学浅,又无兵战之谋,何能助太守城焉?不如召郡中文吏武将共议,或许能获退敌之策也!”
姬哲依唐容之言,即令军士去召南阳诸将到郡府,商议退兵之策。
少顷,南阳都尉曾虎、偏将军秦天寿、宛城县令储漳、宛城县尉严说等一一到齐。姬哲请出长安朝使张堪,然后将战局之困,心中所忧,一一如实讲之。
待姬哲刚一说完,就见宛城县尉严说高声嚷嚷道:“这有何难?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末将带领将士开门去捉那刘縯贼头便是。‘擒贼擒王’,拿了那贼头,贼众自退!”
严说乃严尤之弟,一个不学无术,且又好高务远之徒。严说妄自逞强,一顿胡说,让姬哲哭笑不得。姬哲暗自唾道:“一介武夫,不知天高地厚,比其兄长差之万里,真乃愚蠢之极也。”但却笑道:“严县尉忠勇,人人皆知。今议守城,非为出击敌也。若是出击之时,自然少不了县尉冲锋陷阵矣!”
宛城县令储漳曾任邓县县尉,略懂兵法,叹道:“今宛城有数千士卒,若有良将,率众再坚守一、二月,待朝廷援兵到来时,宛城可救也!”
姬哲点首道:“储县令所言正是本官愁杀之处,若是严尤或陈茂有一人在此,何要吾来劳神。”又叹道,“可良将何处去寻耶?”摊手摇首,情绪甚是抵落。
“在下有一人可荐,但不知太守肯用否?”唐容道。
“所荐何人?”姬哲即道,“只要能替本太守守住宛城,可用也!”
唐容答:“此人文武兼备,满腹韬略,实为难得人才,定可守住宛城也!”众人甚是惊呀,不知唐容所荐何人?
姬哲火急火燎,忙问;“不知唐县令所荐何人?快快与本太守说来。”
唐容答;“乃棘阳县县尉岑彭是也!”
南阳都尉曾虎一听,嗤之以鼻,讥讽道:“我当何人?原来是一小小县尉也!若为良将,焉有棘阳所失,成丧家之犬哉?”
“都尉此言差矣!诸位可知棘阳一战实情?”唐容见众人注目,愿意细听,便起身离座,接着道,“刘縯万余之众,把棘阳围得似铁桶一般。棘阳城薄壕浅,乃一弹丸小城,兵不过一千,仅县尉岑彭一人为将,与刘縯等数万匪众可谓相比,真可谓兵少将寡,力量悬殊,有如羔羊面对群狼一般,不能同一而语。但岑彭临危不惧,鼓动棘阳万众轮番上城,坚守三天三夜,贼众始终未克。刘縯奈何不了岑彭,方施离间之计,假传书于县令何牧,使其中计疑彭,欲图害之。岑彭闻讯,只得弃城而走,这才有棘阳之败,责非岑彭也。甄阜与梁丘锡发兵棘阳途中截住岑彭,遣吏送至宛城,准备上书朝廷,开刀问斩。不料他二人却在长安聚被联军击败,双双魂飞阴曹,而岑彭却一直还关在宛城狱中。”众人听了,方知其中缘由,无不点首称是。
姬哲大悟,即道:“本官也听说此人,若不是湖阳县提及,几乎忘了。但不知此人德性何如?危难之际,愿担当此责么?”
唐容定然道:“贼首马成曾被棘阳前令何牧陷害,为岑彭所救。贼寇袭棘阳,马成不忘旧恩,恐岑彭遭屠,曾劝降,但岑彭不从,乃贤人也!”
储漳点首,也道:“下官也有所闻,刘縯仰敬岑彭,破棘阳只杀何牧一族,而不屠全城一兵一民也!”
严说听了,不甘示弱,愤然道:“一个狱中囚徒,何让太守如此费心,难道要让他来守宛城不成?”
姬哲叹道:“强敌当前,不拘一格,时至今日,乃是不得以而为之也!”问及朝吏张堪,张堪点首,定然道:“宛城正缺此将,若愿担当此任,可授全权,南阳可得救也!”姬哲不再多说,即与张堪、储漳、唐容一起,到狱中去见岑彭。
这正是;艰难之时缺贤臣,抓耳捞腮愁煞人;
不是南阳无良将,而是俊杰在狱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