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了断尘缘

救，还是不救？

这个问题，只在秦舞阳脑子里一晃而过，便有了决断。所谓千金一诺，既然自己早已答应，虽与设想的有些区别，秦舞阳也不愿食言。

秦舞阳将事情禀告了雪一笑，便离了旗峰岛，辗转往漠河而去。绿珠岛便在附近数百里外，秦舞阳念及自己两年未返，路过绿珠岛时，落了下去。

他此时行走如风，若是有心施为，便是从一个凡人身边经过，那凡人也未必能够察觉。秦舞阳对掌门住所极熟稔，一路避过断琴水榭的弟子，到了邵雪住所门外。

门内传来一个女子悠长的呼吸声，看修为，约有有真武八品。

秦舞阳推门进去，屋内女子讶异地站了起来，秦舞阳也眨巴了一下眼睛：“万芳？”

两年不见，万芳已愈发流露出成熟女子的妩媚风流气息，只是眼角有着浓浓的倦怠，浓得化不开。

“师叔！”

万芳眼里先是一惊，旋即又是大喜，玉步轻移，便扑了过来，转眼到了秦舞阳身前，才猛然醒悟，旋即怔住，垂下首去，泪珠大颗大颗地摔落：“师叔这两年哪里去了，您不在，师父她去了啊！”

“掌门师姐过世了？”秦舞阳惊道。

他这时也才注意到，万芳着的是掌门的衣服，飘逸的绿丝绦将她的小蛮腰惟妙惟肖地系了出来，这样的绿丝绦过去只在邵雪身上见过。

万芳请秦舞阳坐下，奉上香茶，这才一一道来。原来，邵雪这些年得了秦舞阳丹药之助，武艺进境非凡，但因为资质缘故，却卡在了真武境八品上。若她潜心静修，倒也不无可能在多年后进入真武境九品。奈何邵雪念及宗门，想趁着自己在时，打下大大的一片宗门基业，将断琴水榭推上大燕武林第一等的门派。

邵雪的扩张举动，无疑是得罪了不少武林门派。历来一个大宗门的崛起，莫不需要几代人的时间。步子迈得太大，反弹便跟着来了。在四年前秦舞阳出关时，武林中一些门派便有联合对付断琴水榭的迹象，只是邵雪自问有秦舞阳这样一个修道者坐镇，因此丝毫不惧。只是，秦舞阳一去便是两年不回。而邵雪也终于在半年前，于沧浪海外，遭遇了几个门派的联合伏击。

真武境八品，毕竟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邵雪身负重伤，仍逃回了断琴水榭。断琴水榭诸位弟子中，万芳得了秦舞阳的好处最多，修为也最高，也已修到了真武境八品。加上念及万芳与秦舞阳的交情，邵雪在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万芳，并叮嘱她，未等秦舞阳返回，断琴水榭仍须收拢势力，不可扩张，亦不可寻思报仇。

“师父她，死得好不甘啊！”万芳念及邵雪临终前仍大大睁着的双眼，又是一阵痛哭。

忆及邵雪的音容笑貌，淡淡的哀伤如同顺滑的丝带缠绕着秦舞阳。他缓缓吸了一口气，人世沧桑，在修道者眼里，不过白云苍狗。这数年，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两次闭关修行，而对于断琴水榭或者万芳来说，却是起伏跌宕、悲欢离合。

短短数年已然如此，以后自己修行百年、千年，那俗世的羁绊，岂不让自己历遍生离死别。

如此一来，道心如何自处？

霎那间，秦舞阳心中终于明悟，为何道真境以上的修士，便已几乎不再与凡世有多少纠葛，非是人心无情，而是为了道心的坚固。

秦舞阳如今在人世已然留下了诸多尘缘纠葛。

父仇是一件，他已然报了。

对于张震的承诺是一件，秦舞阳也正要去了断。

而与万芳、断琴水榭的纠葛，却是最复杂、最麻烦的一件尘缘，却也势必要了断。

秦舞阳略一沉吟，取出一块得自雪一笑处的灵根石。

雪一笑性子恬淡，不爱收徒，但又不想将旗峰岛的传承断了，便给了一块灵根石与他，让他帮忙物色弟子，由这个旗峰岛大弟子负责传授道法。

“你握住它！”秦舞阳道。

万芳接过了灵根石，虽是不解，仍紧紧握住。霎时间，灵根石上散发出一道道白蒙蒙的毫光，毫光中，是一头可爱的雪白小狐狸，狐狸看似可爱，但一回眸，却散发出勾魂的目光。

秦舞阳心想沉吟：“原来是狐灵根，难怪一个凡人女子，却生得如此妩媚风流，我见犹怜，若是日后修成道法，那还得了！”

他取出三粒翠玉丹，赐给万芳：“这三粒丹，可助你进阶真武境九品，彼时，你可去杀尽仇人之头。”

万芳接过翠玉丹，秦舞阳又递了一道传讯符给她：“待你报仇后，你便以此符告知我，我来接你去修道！”

“修道！”万芳怔住了。

当年，她何尝不想随秦舞阳一起修道，却是被他断然拒绝，但今时今日，师父过世，丢下一个大摊子给她，如今正是宗门危急存亡之秋，叫她如何能够手。

秦舞阳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自己当初修道时，何尝不是被父仇羁绊。他深知，万芳在尘世的羁绊比自己大得多，日后修行，道途坎坷。不过，这番道理如今说与万芳听，她便是能明白，也断不能慧剑斩尘丝。

秦舞阳叹了口气，取出一卷《涛浪诀》给万芳，又道：“这些年，你师父定然还培养了一些其他弟子，你可一边修炼此诀，一边在门内选好掌门人选，然后再来随我修道。日后即便你随我去修行，你也可照拂断琴水榭一二。只是，断琴水榭切莫再往外急剧扩张，当徐徐图之，否则引来灭门大祸，悔之晚矣。”

万芳这才转忧为喜，接过《涛浪诀》，应了声“是”。一时间，她只觉肩头泰山般重的担子一下变得轻若鸿毛。望向秦舞阳的目光里，隐隐有些情愫复生。

当初秦舞阳让邵雪遣人替他炼制秋石，邵雪把它当作宗门一等一的大事来做，而到她过世，此事也并没有停下来。到如今，竟已炼成了有三百块下品秋石。万芳让人将秋石取来，秦舞阳收了起来，旋即离开了断琴水榭，往漠河而去。

大燕北地是雪云宗的势力，虽是都能遇到雪云宗弟子。为免麻烦，秦舞阳又戴上了银辉假面，化作了一个面目狰狞之人。

救急如救火，秦舞阳在断琴水榭已然稍作耽搁，此番再不停歇，迅速往漠河赶去。

漠河在大燕东面极北苦寒之地，到冬日冰冷异常，便是一口唾沫吐出去，未到地面，便已化为冰坨。此时虽是深秋，但漠河也早已是茫茫雪原。

踏足漠河，看着漫天寒风挟裹着大朵大朵的雪花，远处河流冻成了一条坦途，秦舞阳也不禁奇怪：如此冰寒之地，凡人几无法长久生存下去，张震等人如何到了这里来。

漠河不大，不过方圆数百里之地。

秦舞阳不一刻便到了传讯符发出之地。这里已成了一个战场雕塑场，千余人形冰雕，或站或倒。一杆军旗斜斜地插在雪地里，奈何旗帜早已被冰冻成了一团，纠结在一块。

透过厚厚的冰壳，瞧人形冰雕的衣服战甲，分明就是大燕将士。他们中不少都失去了头颅，或者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战场上还遗留着天地元气的淡淡波动，显然曾有修士在此施法，而且已是数日之前的事。

“张震虽然在凡人中武艺不错，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秦舞阳在战场上搜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张震，但他心中仍是不甚乐观。

若找不到张震，确认他的生死，这尘世羁绊也不算了结了。然而，若是有修士杀死了这些兵士，数日时间，早已飞去了万里之外。秦舞阳并不死心，又绕着漠河飞了两圈，终于发现漠河之东，靠着茫茫大海一侧，一个雪丘有些突兀。

秦舞阳当即投了下去。

到了下方，秦舞阳才发现，这雪丘乃是巨冰堆积而成。而在雪丘一侧，已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而那些巨冰便是挖掘洞穴得来，堆在一起，上面又覆盖了大雪，俨然是一个天然的雪丘。只是此处被施展了极为高明的障眼法，秦舞阳竟然没能看穿，直到到了近前才无法瞒住。

雪丘后面转出来一个身材极高的白袍巫师，手里拄着一根兽骨雕成的巫杖，挡住了秦舞阳去路。

“大燕的修士，原本想只要你不来打扰我们之事，便放你一条生路，岂料你自投死路，便怪不得我们了！”

“又是你们这些人！”秦舞阳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

他并不怕眼前之人，但如此一个巨大的洞穴，而眼前的白袍巫师分明就是个放哨之人，那么下面的洞穴里还有些什么人，若是来上两个九段的白袍巫师，秦舞阳便只能落荒而逃了。

不过，越是惊疑，秦舞阳出手愈发无情。他二话不说，便祭出了从孟药师那里拿回来的八卦阵图，往那白袍巫师卷去。

白袍巫师巫杖一挥，咕噜噜喷出一阵阵粘稠的黑烟，仿佛有实质一般，朝八卦阵图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