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秦舞阳伤势尽复，但雪一笑仍未睁开眼。

“如何？”秦舞阳问孟药师。

炼丹大师，往往也是回春圣手。孟药师眨巴了一下眼睛：“她的问题，非是药石能解决的，关键在那股妖力，那妖力精粹和强大，虽然只是一小股，但足以灭杀你一千次有余。你修为不够，我又这幅样子，不生不死，修为早就衰弱得一塌糊涂，却是帮不上她忙，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秦舞阳想了想道：“师父她与天地剑魂融合为一体，每吸一分金戈之气，自身修为和剑魂都要壮大一分，若给她足够的金戈之气，你说是否会助她驱除体内妖力。”

孟药师嘿然道：“正是如此，看来臭小子也不是很笨！”

秦舞阳将身上的几柄法剑找了来，放在了雪一笑身边。雪一笑虽然意识近乎沉睡了过去，但她早与剑魂融为一体，这剑魂对于金戈之气的渴望乃是天性。法剑一近到雪一笑身边，法剑上几道淡淡的毫光飞出，飞入雪一笑体内。霎时间，法剑上面的光华暗淡了下来，成了几柄锈迹斑斑的钝剑。

“果然有用！”秦舞阳喜道。

他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沧浪宗内对雪一笑的谣传并不尽然是无稽之谈，平日里雪一笑定然是在压抑克制自己，才没有出现飞剑一近她的身便被吸取金戈之气的情形出现。不过，这也也意味着，雪一笑绝对是天下剑修的天敌，也难怪旗峰岛搞得一度一个弟子都没有，只剩下雪一笑这孤家寡人一个。

不过，秦舞阳手中的几柄法剑都是凡物，金戈之气非常淡薄。要足够的金戈之气，至少得从灵器级别的飞剑上下手。

但灵器级别的飞剑，又岂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得一柄，无论是化气期还是道真境的修士，都会视若珍宝。而且，如今沧浪宗遭妖族入侵，虽不知最后战局如何，但碧螺岛的隐市必然大受影响，却去哪里找如许多的飞剑。

去抢！

去偷！

这两个念头“嗖嗖”地蹦入了秦舞阳脑袋。

他出了神魔录，将其收回体内。水下昏暗一片，地形难辨，也不知到了何处。秦舞阳浮出水面，水面上，即便在初冬仍未枯黄的芦苇随风飘荡，四周一片静谧，只剩下浪涛拍打的声响。

秦舞阳也不知到了何处，待飞上天一看，四面水茫茫一片。江风轻送，一艘渔船荡来。秦舞阳心生一计，将辟水的法衣除去，换了一套人界普通书生的衣物，然后落入水中，扑腾呼救。

那渔船加快了速度，朝秦舞阳处划来。船头站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叟，将舵轻摆，船便到了秦舞阳身边。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秦舞阳心下得意，以为是个渔女，将手伸了过去。但一搭到手指，纤若无骨，淡淡幽香顺风送入鼻子，他一惊，举目一看，哪里是什么渔女，分明就是当日自己在隐市碰到的售卖妖丹的女子涂青青，她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自己，露出讽刺味儿浓得化不开的笑。

她怎么会在这里？

骗子在全情投入演戏时被人戳破自然容易恼羞成怒，秦舞阳也不好再演戏了，他停止了扑腾，抓住船沿轻轻巧巧地翻上了船。

那船头的老叟披着蓑衣，佝偻着身子，双眼浑浊无光，俨然便是一个普通老渔夫，见秦舞阳救了上来，又坐回了放置在船头的一张小桌子旁。桌上一陶壶酒，一盘鲜鱼，一大碗油亮的红烧肉，几碟时鲜蔬菜，以及两副碗筷。老叟怡然自得地给自己杯中斟了一壶酒饮下，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大快朵颐。

秦舞阳在老叟身上没有看出任何法力的波动。但既然与涂青青混在一块儿，又岂会是普通人。若是修仙者却又让秦舞阳看不出丝毫深浅，那只能证明此人修为太高。

秦舞阳笑道：“原来是涂道友，我失足落水，幸好涂道友相救，实在感激不尽！”

涂青青噗哧一笑：“你是得好好谢我还有我爹爹！”

“你爹爹？”

秦舞阳又看了一眼老叟，施礼道：“谢过涂老先生了！”

老叟嘿然道：“遇见小友，也是有缘。我有浊酒一壶，青青，去取一副碗筷来，小友若是赏面，与我共饮一杯。”

秦舞阳越发肯定此乃高人，愈发恭敬，坐在了小桌旁。涂青青去船舱内取了一副碗筷，给他酒杯中慢慢斟上了一杯酒，眼里不怀好意地道：“我爹爹喜欢别人敬酒，你先干为敬，他便高兴了！”

秦舞阳瞧老叟一口口饮着那酒，似乎并无不妥，便道：“如此，便先敬涂老先生一杯了！”

他举起杯来，只一吸，酒浆便如一条小蛇钻入了嘴里，顺着喉咙滑入。霎时间，秦舞阳猛然觉得仿佛被丢尽了幽冥鬼域，森森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耳里更是听到了无数冤魂的惨叫。秦舞阳心志几乎被那些嚎叫所夺，他御使全身真元，才将这股气息生生压了下去。让他惊异的时，这酒虽然如此可怖，但挺过开始后，酒液竟然化为丝丝真元，涌入了他体内四肢百骸，修为竟然就此提升了一分。

“这是什么酒！”秦舞阳奇道。

涂青青一旁笑道：“你看那壶里不就知道了。”

秦舞阳拿过陶壶，从瓶口往里一看，却是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什么陶壶，里面便如一个森然鬼域，酒液之中，竟然密密麻麻浮着无数鬼魂，正痛苦嚎叫、挣扎。

“这酒里，老夫泡了九百九十九个人类修士的魂魄，对与修行大有脾益，小友可是吓着了？”老叟道。

九百九十九个人类修士的魂魄！

秦舞阳骇然。

他苦笑，拱了拱手道：“如此好酒，老先生当真慷慨！还请教老先生身份来历，是何处高人？”

老叟瞥了他一眼，浑浊的双眼中猛然放出浩浩汤汤的威压来，让秦舞阳陡然间只觉身上仿佛被压了一座大山。幸好这威压霎时间便消于无形，秦舞阳才算缓过气来。

“老夫不才，添为金角大仙帐下右将军涂八荒”

秦舞阳忽地站了起来，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金角大仙？”

涂八荒哈哈一笑，霎时间，豪气满怀，哪有一丝一毫颓丧的模样：“不就是灭了你沧浪宗，抢了你们宗门驻地的金角大仙么！”

“原来是你们！”

秦舞阳霎时回想起当日在碧落岛上，涂青青不要丹药，也不要功法，甚是奇怪，现在一回想，所有疑惑迎刃而解。她分明就是个化成人形的妖精，妖怪修行，自有天赋功法神通，人类修士的功法他们根本无用，而丹药之类，妖修也是用不上。

另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是，沧浪宗居然被妖修攻占。沧浪宗作为大燕三大仙道门派之一，共有二十万修士，竟然会摆在一群妖怪手下。

事实上，在过去数千年的人界修真界，这样的妖修大军从未曾出现，也难怪秦舞阳一时难以置信，尽管当日那些妖怪的威势历历在目，但秦舞阳下意识地没有去想，沧浪宗会否落入妖怪之手。

秦舞阳并没有立刻掉头就跑。这涂八荒修为高深莫测，自己在他面前根本一丝一毫逃走的机会也没有。若是要杀，他们刚才便杀了自己，又如何会与自己闲聊如此久。

他略一沉吟，又笑着坐下了。

“阁下让我上船，想来不是为了吹嘘你们的胜利吧！”秦舞阳道。

涂八荒苦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溜溜的珠子，抛给涂青青：“我输了！”

涂青青笑道：“那是自然，这人可比咱们妖怪心思要复杂，我就说他不会立刻逃命嘛！吓也被爹爹你吓得腿软了，哪里还逃得了！”

秦舞阳面色铁青，原来自己竟是两人的赌注游戏里的棋子。

涂八荒道：“小友莫惊，我等攻占沧浪宗，不过是要寻一个立足之处，如今目的达到，对于随手杀虐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否则如何与人类修士相处，难道非要一方屠灭另一方不可么！与小友相遇，也是偶然罢了，小女兴起，非要请小友上来盘桓片刻！既然如此，也想请小友到人类修士中传话一二。”

江舟，浊酒，老叟。

这幅悠然的画面，现在秦舞阳眼里，却是步步危机。他对涂八荒的话并不尽信，但既然他如此说，却也想了解一番妖族的态度。

“传话？为何你们不派你们的人去招那些仙道大派传话！‘

涂八荒：“你以为此前没有么？金角大仙此前便已接连三次派人到沧浪宗传话，说要暂借沧浪海一隅安置我族。但沧浪宗宗主听也不听，便将我们派去传讯的手下杀了，剥皮抽筋，取了内丹！而且派出门下的内门弟子和真传弟子，到处猎杀我等。我妖族岂能受此辱，因此金角大仙才兵发沧浪岛，夺了沧浪宗的传承，安置我妖族。数日前一战，沧浪宗和我妖族俱是伤亡惨重，不过沧浪宗仍有数万修士遁走，那不二真人也重伤逃了。我妖族无心赶尽杀绝，只不过是求一立足之处罢了。小友若是愿意，可去传话于沧浪宗的其他修士，我妖族愿与人类修士停战，和平共处。”

秦舞阳：“你们到底从何处而来？”

涂八荒和涂青青笑而不答。

秦舞阳冷哼道：“想来你们是趁着人界天地元气大变，从妖界迁来，只怕还是被赶过来的失意者！在那边受了气，却是跑来人界耀武扬威了！”